女人也笑了笑，但眉宇间的愁容并没有消解：“说什么孩子要见妈，说得好听，我看他就是不知道又去哪鬼混了，又把孩子扔给我，这十几年来……”

话说到这，门铃声突然响起。两人对望了一眼，女人的脸一秒卸掉了愁容，换上一副画上去一样标准的微笑，起身走到门口。

她打开了门。

虽然谢瞻早有预料，但眼看着14岁的林思行走进房间的时候，还是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14岁的那人……短发，背着中学生常见的书包，脸型比起他认识的那个人，很稚嫩，但眉眼间还是隐约看得出来些许熟悉感。

好像他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是谢瞻熟悉的那副淡漠的样子了。

“思行，哎哟，辛苦了。”女人的声音多少有点夸张，“累不累？快进来。”

林思行对着自己的母亲，客套地点了点头，回答：“谢谢，不辛苦。”

说着他被女人请了进来，沙发上的男人也站起来迎接，相互寒暄了几句不能再客套的话。接着女人招呼他坐下，林思行微微看了看，选择沙发对面的一张硬木椅子，板板正正地坐了下来。

“书包沉吧？”

男人这么一提示，女人才想起来，连忙去帮着拿林思行身上的背包。于是这样，林思行才算卸掉了书包，但外套还穿着，连扣子都没解开，在硬木椅子上正襟危坐。

一个房间三个人，一个充满家居味道的客厅，三个人却都穿着正装，一个比一个体面。

“哎，真是辛苦了，”男人以一家之主的姿态道，“你今年……”

“明年上初三。”林思行善解人意地说。

“哎对对，怎么忘了，”男人笑道，虽然是人都看得出这是客套话，“初三了啊，学习压力大了，好好努力啊。”

“市三高怎么样？我听说那个不错。”女人搭腔。

“哎，咱们思行成绩好的，要冲就往市一高冲，是不是？”男人笑道。

随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个话题，男人女人谈起本市的高中八卦，以及自己的高中回忆，林思行坐在对面，默默地听着，时不时地应景点点头，微笑一下。

谢瞻站在他们身边，完全顾不上澹台屏，此时生怕错过每一秒，凝视着小时候的林思行的样子。

他们都不知道，他想。林思行当年中考，在全市排名前十，是作为优等生进入全市最好的一中的，可是他们在讨论让他努力上市三高。

话说了半个小时，男人终于忍不住看了一眼表，女人则十分懂人眼色地说道：“哎呀，这个点啦，洋洋快回来了。”

“可不，”男人一点头，看向林思行，“思行，你要留下吃晚饭吗？”

这话问得寸。真打算让人留下，就该直接请人留，或者直接问他爱吃什么。这话一问，就是逐客令，给人一个台阶主动拒绝的。

而林思行一向对这些礼节十分清楚。

“不用了张叔，”他礼貌地回答，“我就先走，不打扰你们了。”

“你爸回家了吗？”女人问，男人隐晦地在桌子下面碰了碰她的腿。

“没关系，”林思行善解人意地说道，“我晚上要和同学去玩。”

“哦哦哦，那感情好。”

这话一说，屋子里的两个大人立即放松下来，气氛甚至重新热络了一点。女人张罗着给他打包零食水果带去同学家，男人则拍拍他的肩膀，嘱咐他好好努力。

林思行脸上还是淡淡的，带着个礼貌的微笑，接过水果。随后他又客套了几句，打开门，像来时一样，背着书包离开了。

他们的视角跟着林思行动。谢瞻最后看了一眼，只见送走了林思行的这对恩爱夫妇，迫不及待地脱掉了正装，男人懒懒地瘫进沙发里，女人则哼着歌围上围裙，去做饭了。

林思行走下楼梯。他母亲的家在四楼，而当他走到三楼时，微微一顿。

只见一个小男孩正一步跨两三个楼梯，嘴里呼喝着一些动画片里的台词，动静很大地跑了上来。

他们在三楼相遇之后，小男孩完全没有自己的中二被看到的尴尬，反而大大方方地对林思行露齿一笑。

“哎？”接着他又说，“哥哥，我在哪见过你？你是不是认识我妈妈？”

林思行停在那里，静静地看了他两秒。

随后他微微一笑：“嗯，洋洋是吧，你好。我是你妈妈的亲戚，过年来这边看看。”

“哦！”小男孩高兴地说，“我就说我没记错！”

说罢他似乎颇为自得，也没像大人一样礼貌寒暄，只是对林思行嘿嘿笑了下，就埋下头，噔噔噔地跑上楼去了。

而林思行手插在口袋里，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回头，只是在飘香的油烟气息里，顺着居民楼狭窄的楼梯，一路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