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间竟然什么都忘了。
只记得心口一阵疼痛,疼入骨髓,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瞬间抽走了。
我用最后的力气推开钟奕。
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向那吃人的海……
阿西吧,毁灭吧。
实在太累了。
不想再挣扎了……
就这么下坠吧。
然而,预料中被鲨鱼尖牙撕咬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手臂反倒被拽得发疼。
那痛感更甚于中弹的心口,一下将我刺得清醒两分。
我抬头。
只看见钟医生趴在高台边缘,死死地拽着我。
我清晰地看见。
他胳膊上突起的青筋。
额头上滚落的汗珠……
我们紧攥的手。
热得出汗。
我一点点下坠,他却不甘心地拉着我。
「钟医生,放手吧,这样你也会掉下来的。」
钟奕没说话,却仍旧不松手。
我咬咬牙。
抬手要去掰他的手。
却被他训了一顿。
「苏小小,你就这么想死吗?!你平时那股不服输的劲哪去了?你他妈给我好好活着!」
「你要敢松手,我也跟着跳下去!」
我:「……」
妈耶。
原来钟医生骂起人来是这个样子的。
还以为他说话轻声细语,是一辈子都不会对人发脾气的老好人。
我大概是第一个获此殊荣的人。
荣幸。
也感到有点委屈……
喂,你以前都不这么对我的。
奇怪……我为什么会说「以前」?
眼下情形容不得我思考太多,我远远地瞥见司徒建南惊慌地冲过来。
糟糕,如果我死了,司徒建南绝不会放过钟医生的!
我心一紧。
身体忽然迸发出强悍的力量,我搭着钟奕的手,拼命地爬了上去。
一上岸,我就死死抱紧他。
不过,越来越使不上劲了。
我的血好像要流尽了。
有点冷……
钟医生努力叫着我的名字,喊我别睡……
我也不想睡啊。
可是,可是……
我意识越来越涣散……
我努力强撑着,终于等到了一阵嘹亮的「咿唔咿唔」声。
太好了,终于来了!
在车上的时候,我就跟钟奕要了手机,提前将这里的位置透露。
警方赶到,将司徒建南和他的保镖们围剿了起来。
枪支、子弹、重伤身亡的我。
证据确凿。
钟医生安全了。
我也可以安心走了。
谁知,钟医生的声音却带着哭腔。
「苏小小,你睁开眼,看我一眼好不好……就一眼!」
真的。
我真的很想跟这个讨厌的世界say bye的。
但不知为何,听到他这么卑微的乞求,就心一酸。
有些不忍了。
睁开眼对于我现在而言,已经是无比艰巨的挑战。
但也许是真的太想再看一眼钟医生了。
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还是将眼底掀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光亮透了进来。
继而,入眼是白色的天花板、滴落的点滴瓶、2028的日历纸……
「你终于醒了?!」
钟医生的脸色比他身上的白大褂还苍白,眼底是止不住的激动。
我的意识缓缓回笼。
哦,想起来了。
我好像生病了……
在医院抗癌了五年,而钟奕是我的主治医生。
……
这五年来,我的病情一年比一年恶化。
刚来时,我还能整个住院部四处蹦跶。
而慢慢地,就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白色病房里,动不得分毫了。
只能任由病痛肆意地侵袭我的身体,摧毁我的意志。
其实一开始,我有信心抗癌成功的。
那时男朋友和姐姐也经常来探望我。
可后来,他俩在一起了,就再也没来过了。
而我的头发也一根根离开了我。
就像我逐渐凋零的生命。
现如今,陪在我身边的也就只有钟医生了……
我抖着发白干裂的嘴唇,只能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手,术……」
「成功了!」
「小小,我们成功了!」
我眼眶一红。
真的……成功了?
五年了。
我的生命暂停在2023年的夏天。
而今天之后,我终于能和可怕的病魔告别,重启属于我自己的人生了。
这一切跟做梦似的。
我跑了一场不见终点的马拉松。
而现在,有人告诉我,我熬到终点了……
我哭都哭不出泪来。
只能笨拙地用口型重复——
谢、谢、你。
钟医生。
谢谢你在我陷入绝望的最后一刻,始终没有把我放弃。
-
番外1 钟奕视角
她是我刚来住院部时,接管的第一个重症病人。
我犯了一次错误。
让她多挨了两针。
她啃着酱肘子看我被院长批。
然后懒洋洋地替我解围:「院长,咱讲点文明好不好?说话就说话,人身攻击做什么?多扎两针算给我补充营养了呗。」
气得院长甩了脸子就走了。
我愣愣看着她。
她冲着我吹了声口哨,「嘿,帅哥,感谢我不?给我摸摸腹肌?」
我……是被患者调戏了么?
我狼狈离开。
却忍不住私下对她在意了起来。
……
她在最好的年华染上了最难治疗的重症之一,脑癌。
很难想象,她是怎么每天还能乐乐呵呵地跟小护士们聊八卦、扯家常。
我侧耳去听。
从细碎的聊天中去了解她。
她的父母早逝,给她留了一大笔钱,可供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但她还是努力地靠自己打拼着,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小说家。
她很喜欢笑,也很喜欢逗别人笑,常常把狗血虐文里不合理的剧情挑出来吐槽,逗得小护士们捧腹大笑。
她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之前不算太熟,如今她病了,联系也开始多了,对方的关心让她颇感温暖。
她还有个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会给她买花花绿绿的小裙子,还有她最喜欢的酱肘子,给她最多的偏爱。
……
不知为什么,听到她有男朋友的时候,我的心紧了一下。
但也很快释怀。
她这么漂亮、性格又好,有个疼她的男朋友也不奇怪。
换作是我的话。
大概也会这么宠她的。
……
我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是医患,也是战友。
陪伴她走过了艰难的五年。
第一年,她的男朋友、姐姐还会来看她。
而渐渐的,他们也不来了。
听小护士说,她男朋友和她姐姐在一起了……
我看着她没心没肺地嗑着瓜子,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但我想,大概是知道的。
毕竟她后来聊天的内容里再也没有他们。
唯有在梦里睡得不安分的时候,还会念叨他们的名字,附加几个脏字。
得,还是个记仇的小姑娘。
不过,这样……似乎也不错?
我自私地想。
因为她总算将注意力分给我了一点,开始和我聊一些乱七八糟的内容——
「钟医生,你长得那么帅,就没有小护士追嘛~」
「苏小姐,今天药吃了吗?问东问西。」
「哎呀,该不是害羞了吧?说说看,你喜欢哪样的?活泼可爱的、高冷御姐的……我给你介绍啊!」
我被问得头疼。
要是我真说出个类型,她明天还真就能翻遍整个住院部给我找到。
我只好把药给她分好了,水杯塞她手里,「我喜欢乖乖吃药的。」
她竖起大拇指,「论6还是您6,喜欢有病的!」
……
做化疗期间,她的头发掉了不少。
她哭唧唧地问:「钟医生,你说我是不是变丑了?」
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但我心想女孩子都爱美。
只好安慰:「没有,你这样也很漂亮。」
「咦,是嘛?!原来你也知道我很漂亮啊!」
我:「……」
我扭头就要去看下个病人,她又可怜兮兮抓着我。
然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两顶假发,「快帮我挑一挑哪个好看点?纯情学妹风、还是性感辣妹风?」
……
后来她的病情更重了,偶尔凌晨三点都需要我去抢救。
「钟医生,你治我治得那么辛苦,等我出去了,一定给你2000w!」
说完她就笑了。
「不行,2000w太多了,怕贼惦记,我还是帮你保管吧。」
这时候我已经能很好地接住她的话茬了。
「行,你保管好。」
「要是医院哪天开不下去了,我丢了工作,流落街头,就找你接济。」
……
我本以为我们能这样一直下去。
没想到,死神还是来抢人了。
她陷入了重度昏迷。
意识不清醒。
尽管我在同行当中算是经验丰富,但是她的病例实在特殊,我不敢轻易开刀。
我翻遍目前脑癌领域最前沿的文献,最终决定暂时离开两个月去德国研究院进修。
我丝毫不敢松懈。
毕竟我身上还挂着她的命,还有她说要兑给我的2000w。
……
手术那天。
她姐姐匆匆赶来,草草签了病危通知书就离开了,听说要赶去做产检。
小护士都说:「6号床的真可怜,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了。」
我心里发闷。
其实我在意的。
不只是医生对病人的在意。
我想看到她明艳生动的样子,想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病房,去看看外面鲜花盛开的世界。
我走近她的床边。
此时她通过药物勉强稳定了病情,但还是睡得极其不安稳。
她紧皱着眉头,我隐约听见她颤抖着说着些什么「替身」、「男主」、「白月光」、「命不可违」……
我听不懂。
但明白,她怕。
我只能贴在她的耳畔一遍遍说:「别怕,有我在。」
「不会让你独自面对的。」
……
无影灯亮了。
我用尽毕生所学和全身力气去将完成这一场长达24小时的手术。
四个护士接连累倒,好在有替班护士接上。
而我,是她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我知道我绝对不能倒。
终于,手术结束了。
我视线都有些模糊了,可身体还记着要送她回病房。
如果这是一场战役,那么她最后苏醒才是我们胜利的标志。
可惜,无论我怎么等,都等不到她醒来……
我看着她的生命迹象一点点衰弱。
第一次感到怨恼。
「别放弃啊!」
「不是说病好了一起去看街上的花吗?不是说了要给我当女朋友吗?」
「我都没放弃,你凭什么放弃!」
「苏小小,你就这么想死吗?!你平时那股不服输的劲哪去了?你他妈给我好好活着!」
「别睡,你别睡啊!」
该做的努力我都做了,如今只能握紧她的手。
希望能焐热她渐冷的体温,再给她一点力量。
书上说,听力是人在逝去前最后丧失的感官,如果可以,拜托,让她听到吧!
「苏小小,这个世界还有我在意你,你能不能别走了?」
「看我一眼,你再看我一眼!」
我近乎哀求。
忽然,我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扑通……扑通、扑通……」
这是……
我抬眼,一时间视线被泪水模糊。
我恍恍惚惚,只感觉自己像被世间最大的惊喜砸中,开出了头彩。
「成功了!」
「小小,我们成功了!」
30岁的我竟然也会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又哭又笑。
可那些我都顾不上了,我只知道一把抱住她。
回来了。
你真的回来了!
谢谢你,苏小小。
谢谢你饱受折磨,却仍旧愿意回到这个让你痛苦多年的世界,再看我一眼。
-
番外2 钟意于你
在医院又呆了三个月,无聊得头发都长出来了,总算能出院了。
而出院后见的第一个人,还是医院里每天都见的那位。
「房子我找人帮你打扫好了,给你买了一些水果蔬菜放冰箱,现在还不能吃大鱼大肉,得吃些清淡的。」
我听着钟医生絮絮叨叨地嘱咐着。
脑子转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从昨晚开始,这人,就不是我的主治医生了。
是我男朋友了。
我俩当时对话也离谱。
主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明天我要走了,钟医生你会想我不?」
钟奕翻着我厚厚一沓的病例,在最后一页贴上了一长串的药单,然后盖章,确定明天出院,眼神都没抬。
好叭,看来是不想的。
也对,我给人添了这么大麻烦,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只是……心里总归有点堵堵的。
我正要绕过人去收拾行李,却突然给堵住了。
「又没说不想,你哭什么?」
我继续装模作样地假哭,「以后这个病床要接待别的漂亮小姐姐了,钟医生也很快就会忘记我这个旧人了,我就不能再嚎两嗓子嘛。」
钟奕:「……苏小小,嘴闭了。难不成医院是什么好地方么?你还想来?」
他捏着我的嘴,我只能瘪着嘴摇头。
像只鸭子。
还是只头发短短的丑鸭子。
也难怪勾引不到这么年少有为、温柔帅气的钟医生了。
嘤,更想哭了。
从手术过后,我的泪腺就尤其发达,垃圾虐文都看不得了。
偶尔看见钟医生跟年轻靓丽的小护士多说两句话,都会掉金豆豆。
跟何况是离别这种大事。
突然,哭着哭着,我的嘴给堵住了。
我震惊地看着他放大的俊脸,甚至都忘了呼吸……
最后在我要被自己憋死的时候,他松开了我。
月光下,他的脸有点烧。
「两年前你说出院了就处对象,处吗?」
这、这还用问?!
「处处处,搞快点!」
我直接把钟医生按在墙上疯狂亲,直到护士长进来查房熄灯,我俩才慌乱分开。
护士长临走前揶揄地看着我俩,「钟医生你们继续交流病情啊~」
一出门,隔着门板都听到她欣喜若狂地叫声:「磕到了磕到了,咱科室的钟医生终于追到老婆了!」
……
我回过神,目光在钟医生,哦不,男朋友脸上打转。
男朋友好脾气道:「还记得怎么做饭吗?算了,我请了年假,先伺候你两顿。」
他挽起袖子就要给我做顿全素宴接风洗尘。
我从他背后抱住他。
有点郁闷,「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咋一直没发现呢?」
白瞎我天天担心小护士把你勾搭走,只能换着花样讲段子哄她们开心。
他转过来回抱我,认真想了想。
「大概,你第一次调戏我的时候?」
可能是看我一脸懵,他抓着我的手,抚上了他的腹肌。
「想起了吗?」
后来,我摸嗨了。
险些就吃不成全素宴了……
而再后来……
我终于彻底停了药,留了乌黑发亮的长发,穿上了花花绿绿的小裙子。
将我的27岁和他的30岁定格在一起,还补上了那日未完的流程。
你是我黑夜里唯一的救赎。
我曾经想放弃这个世界,却不忘钟情于你。
往后余生,无论贫穷富有、生老病死。
风雨无阻,只要有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