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芯身后的房门被人用暴力手段踹开。
阴冷的怪风瞬间卷席整个房间,暖意退散,祁芯忍不住攥紧衣袖。
来人的声音很稚嫩,像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在说话。
祁芯缓缓转过身,发声的人就像被掐住了嗓子,话音戛然而止。
尽管做足了准备,祁芯在看见纸人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不过,不是被它的模样吓到的,而是面前这个穿着绿衣红边唐装、脸颊两侧涂着两个对称的圆形腮红、眼睛位置镶着两根正在燃烧的圆筒蜡烛的纸人,和她当初设定的伴生物“宝炬纸”一模一样。
祁芯还没回过神,站在门外的纸人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进祁芯怀中,紧紧抱着她,稚嫩的童声中带着浓烈的眷恋情愫:“娘!!娘!!居然是真的、活生生的娘!!宝炬纸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想见您!!”
祁芯神色复杂,她低头看着窝在自己腰间,扁平单薄的纸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不过对于忽然找到心爱的娘的纸人来说,她应不应声都没关系,它会一直给予回应。
“娘~娘~娘~您抱抱我!您抱抱我吧~”
少女抿了抿嘴,努力让自己放宽心,俯身弯腰抱起看上去瘦弱易损、实则有四十多斤的纸人。
被最爱的造物主抱了,鼻间萦绕着独特的香气,宝炬纸飘飘然,整个纸都晕乎乎的。它近距离看着祁芯,也被她眼下的泪痣吸走全部心神。
好好看……原来,这就是它的娘!将它创造出来的造物主!!
“娘~娘~娘~”纸人一个劲的蹭着祁芯,并没有注意到她晦暗不明的眸色。
“宝炬纸吗?比我想象中的还可爱呀。”祁芯笑吟吟地摸了摸纸人的脑袋。“我可以叫你阿宝吗?”
纸人惨白的脸爆红,像是醉酒了那般,它猛点头,细小的嘴巴线向上弯起,怪异又惊悚至极。
“阿宝。”祁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感知不到它身上的恶意,高高吊起的心终于尘埃落地。
可是,如果真的是穿到自己写的小说里,尤其是怪物系列的任意一个主题,都不太妙……
宝炬纸——蜡烛纸人,也是她在怪物系列里,写给冥婚主题核心新郎官的伴生物之一,其中最明显的特征是它双眼中的蜡烛。
它眼中的蜡烛代表纸人两种状态:
不点燃的状态下,蜡烛纸人是半活状态,需要吸食活人的精气来维持自己的活动,不然就是普通的纸人;
点燃之后就是『活着』的状态,非常自由,不需要人类精气补给自己。
但这个状态下的它,有一个恶趣味。
祁芯抱紧宝炬纸,严肃的询问它:“阿宝,新郎官是不是在拜堂?”
宝炬纸『活着』的状态下,最喜欢干一件事情——看死人和活人拜堂。
它会看新郎官与被蛊惑来的新娘子拜堂;更喜欢看两个活人拜堂,抓着那对被它抓到的倒霉蛋,让他们一直对拜,直到有活着的一方死去,达成活人与死人拜堂的条件,才会心满意足的离开。
既然冥婚主题的四大伴生物有两个都在这,这就意味着,新郎官在成亲,也就是进食。
祁芯焦虑极了,亲眼看着林玲走进来,结合她之前的种种迹象,更是表明她被蛊惑了,捡到了作为当“诱饵”来结阴亲的红包!不会已经拜完堂了吧?!
祁芯将纸人轻轻放下,半蹲着与它平视:“阿宝,你可以带我去找新郎官吗?”
纸人眼眶中的烛火摇曳了几下,它终于想起来忘了什么事!!
——它玩嗨了!!忘记按时回去了!!
不过幸好!!
纸人害羞地拽住祁芯的衣袖,拉着她去找新郎官。幸好它遇见娘!!
它找到了娘!!它可是大功臣!!
纸人时不时一步三回头,偷瞄祁芯,这可爱的小动作被祁芯收入眼中,她温柔地笑了笑,心开始慢慢软化。
刚过一个转角,前方的长廊尽头倏然出现一道修长的身影。
祁芯抬眼望去,正好撞进那人明亮的红眸。
“娘亲?”
****
H国,偏僻的山林中隐藏着一座宏伟壮观的中式古宅,如果有人得以窥见,一定会发出惊叹,不是因为它本身的富丽堂皇,而是因为它是从未见过的建筑风格。
月光越过雕花圆窗透进幽暗的祠堂中,光束投在桌面上,映出漂浮空中的杂驳分子,也照亮了排排摆放整齐的灵位。
夜色略过那些漆黑的牌位,停在了正中间也是最前面、比其他木牌大一倍的灵位上,同是黑底却唯一用红颜料雕刻的字赫然写着——
【鬼祖封覭】
就在此时,整个祠堂忽然开始动荡,以其为中心连带着波及周边的建筑一起震动。
大宅瞬间灯火通明,几位身穿长马褂的老人慌忙的跑向事故中心。
“这、这是?!”
难以想象,引发大面积地震的源头只是一块牌位。
年长的主事人摇了摇头,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满是褶皱的面容上流露出欣慰的神情。
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段话。
“我们跟随那位来到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老头子我,一直很担心那位的情况,这下子,终于可以放下心了。恭贺吾祖得偿所愿!!我等愿为吾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身后的人群应声跪地,接过话宣誓:“蒋氏必替吾祖分忧解难!!为吾祖披荆斩棘,在所不辞!!”
浓厚的信仰源源不断的涌进阴界,却没能引起他们的『神』半点注意。
因为『神』找到了属于祂的『神』。
祁芯看着尽头那绯色的人影跌跌撞撞的向她跑来,怀中的纸人迅速从她怀中跳下,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抱了个满怀。
“娘亲…”冥婚主题的核心怪物,意气风发的新郎官紧紧的抱住她,低沉沙哑的声音中掺杂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情感。
祁芯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鼻息间是浅浅淡淡的幽香,说不出来的好闻。
发现泥灯彩的时候祁芯并没有相信荒诞的现实,见到宝炬纸的时候祁芯还是保留着怀疑,以为是鬼迷惑人心的手段,直到现在,在看见冥婚主题的核心、身着婚服的新郎官的瞬间,她的心底涌上了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她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这是你创造出来的孩子。
——不要怕,他们永远不会伤害你。
祁芯完全放下顾虑,她眨巴眼,柔声细语道:“你好呀,我的孩子,封覭。”
封覭是她给新郎官取的名字,在设定里,除了最后被封覭收服的蒋家之外,没有人知道他还有名字,人们都是用新郎官代称他。
封覭没有松开抱紧她的手,嘴里轻声低喃着什么,身子有些发颤,像极了意外走失,好不容易才找到主人的大型犬,患得患失的同时又应激害怕。
虽然这是祁芯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和男生有这么亲密的负距离接触,虽然很不自在,但一想到这是她家乖宝,心底的母爱就开始蔓延,她下意识的回抱住他的后背,像哄孩子那般轻拍着安抚他。
新郎官抱的更紧了,祁芯感觉有些发闷,拍了拍他放在腰间的手,示意他放开。结果还是没反应。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开始扒拉他的手。
封覭这才慢吞吞的松开,不舍的捏紧祁芯的袖口,似撒娇那般摇了摇。
祁芯:好…好可爱!!
不过……她突然想到一个伴生物。
“封覭,嫁衣枢呢?你是不是、在进食呀?”
祁芯眼底的紧张并没有躲过新郎官的眼睛,他眸光幽暗,笑着点了点头,下一秒,周遭的景物又变了,他们来到最里间的堂屋。
祁芯一眼就看见旁边那立着的显眼的红木棺材。
嫁衣柩!!
她捧起脸兴冲冲的跑到棺材面前,上下反复打量了一番,没忍住激动的心情,一把抱住了棺材。
在冥婚主题里,她最喜欢的就是嫁衣柩了!当初写设定的时候就觉得可爱无比,被自己的幻想萌的嗷嗷叫,现在见到现实版,更出彩了!!
“小宝贝!!你真的太太太可爱了!!!”祁芯使劲蹭棺材面,并没有注意到新郎官那边的低气压,反倒是嫁衣柩有些被她的热情吓到,无措的晃了晃自己,就像个不倒翁。
噗,好可爱!!
祁芯笑了笑,想起正事,转头看向新郎官。后者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似乎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曲起指节,敲了敲棺盖。
两米高的红木棺材突然跳离他们,缓缓倒下,盖子被不知名的力量推开,随之滑落在一旁。
祁芯跑过去看,里面躺着的女生果然是林玲!!
她来时的裙子已经被换成凤冠霞帔,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得吓人,没有丝毫血色。祁芯探了探她的鼻息。
幸好还有气!!
祁芯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模样被怪物们看在眼里。宝炬纸跑到她身旁,紧挨着她,托着没有棱角的圆弧下巴,奶声奶气地问道:“所以娘是为了她才意外进来的吗?”
祁芯下意识地抿着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正慢慢向自己靠近的高大身影,侧头看向新郎官,莞尔一笑,应道:“是啊,还有其他和我一块进来的朋友,你们有看见吗?”
封覭深深地凝视着她,那双凤眸漆黑如墨,宛如一潭死水,深不可测,令人无法洞悉。
他没有回答祁芯的话,反而问她:“娘亲,您想离开我们吗?”直接挑明祁芯真正的想法。
压抑、焦灼的气氛在此刻弥漫开来,祁芯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炽热的视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封覭面色平静,目光幽幽。迟迟等不到自己想听的答案,缕缕猩红在他眼底翻滚。
“娘亲,您要抛弃我们吗?”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带着某种压抑、危险的讯息。
啊?
祁芯露出茫然的表情,她诚心发问:“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抛弃你们?”
虽然她现在还有点害怕他们,但那也只是因为目前走向不切实际而导致的割裂感。一想到他们真的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孩子,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舍得抛弃?
封覭垂下眼,语气分外低落:“那您为什么不回应我?”
纸人委屈巴巴的看着她,祁芯都能从嫁衣棺材身上感受到委屈,他们这个样子,倒显的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祁芯哭笑不得,“我怎么会抛弃我的宝贝们呢,安啦安啦,乖乖~”许是新郎官垂头丧气的模样过于可爱,给了她鼓舞,她壮起胆子揉了揉他的脑袋。
封覭长长的墨发梳成一通高高扎起,被玉冠束住,见娘亲踮起脚尖想要摸自己,他俯下身方便她动作,半数长发都溜到胸前。配上他低眉顺眼的模样,看上去楚楚可怜。
“都听娘亲的。我们好不容易找到您,您别不要我们…不要离开我们,什么都依您。”
新郎官的呢喃过于小声,祁芯只听见开头那一句,就见他们打了个响指,最后一个伴生物——器喜舆,从角落的阴影中飘出。
绣有富贵花卉的彩绸帷帐无风扬起,漏出内里的情况——三个双眼紧闭的少女坐在轿中,正是和祁芯一同进来,没多久就失散的舍友!
花轿的四个方位忽然浮现四个没有脸,通体呈淡蓝色人型的幽魂。
“娘!!”雌雄莫辨的声音从花轿顶端传来,给祁芯解惑:“娘~她们睡着了,您不必担心!”
那就好!
祁芯松了一口气,胡乱一瞥正好对上林玲黝黑的双眼。
“!!!”
祁芯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后退几步,结果跌进了一个宽厚有力的怀抱中,孤冷的松木香争先恐后钻进她的鼻间,极具侵略性地彰显存在感。
上方传来一阵轻笑声,温柔又宠溺,让人不禁耳根发热。祁芯下意识推开他,不自在的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她走到棺材旁,一手揽起林玲的肩膀,想将她抱出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