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伸进去,用力一叩,眼前那面看上去严丝合缝的墙壁,就从居中的瓷砖缝隙开始,分成了左右两部分。
许子恒一句话没问完,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怎么会有个密室?」
「这里面,应该就是有关薛姑娘死因的东西。」
从刚刚开始,我就隐隐有了这个猜测。
薛姑娘现身,并未主动攻击,带我俩到楼梯下面,也是为了告知我们密室的存在。
而后来的攻击,则像极了那次在车里被问起死因勾起了执念。
那密室里有什么,不言而喻。
我举着手电筒,摸到了墙边灯的开关。
这才看清里面的场景。
血迹斑斑的绳子,照片,以及带着倒刺的鞭子……
亲眼目睹的真相,远比我想象中还要恶劣。
「这……艹,这他妈是畜生吧。」
许子恒第一次在我面前爆了粗口。
「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把那些混账人渣都抓起来!」
查清真相,解除怨念,可以让薛姑娘彻底放下执念,离开这个世界。
这原本是件好事,也是我跟许子恒来这栋别墅的目的。
但实际上,我却丝毫都高兴不起来。
我早该意识到,薛姑娘,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密室最里面放着一排展示柜。
很高很长的柜子。
从左往右写了编号,一直到107,编号截止日期是五年前。
透明的玻璃柜,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摆放的东西。
书包,鞋子,发夹,甚至还有一本日记。
翻开画着蝴蝶封面的本子,入目就是一行稚嫩的笔迹。
1月3日
今天好饿,但妈妈没有打我,还买了饮料给我喝,说喝完了,就可以永远都不用挨饿了。
我跟妈妈一人一半,但我不舍得喝,偷偷藏起来,想分给小黑尝一尝。
然后妈妈睡着了。
家里来了很多人,怎么叫都叫不醒她。
那个催债的叔叔骂她晦气,房子租不出去。
有个阿姨跟我说,妈妈死了。
什么是死了?睡着了就是死了吗?
1月6日
那个告诉我妈妈死了的阿姨,说她是我的姑姑,叫我先跟她一起住。
她好像很讨厌我,所以我也不喜欢她。
1月7日
姑姑很凶,是她不小心摔碎了碗,却怪我在客厅坐着,干扰她做家务。
1月8日
姑姑说,她找到了愿意领养我的人,我很快就不用在她眼前碍事了。
1月9日
那个叔叔看我的眼神,很像旁边餐馆的老板盯着小黑的样子。
姑姑告诉我就是这个人要领养我。
哦,原来餐馆的老板,也是想领养小黑啊!那刚好,小黑是只可怜的狗狗,跟我一样。
1月10日
今天叔叔给了姑姑一个信封,然后姑姑就让我跟他走了。
他朝我笑,让我叫他爸爸。
爸爸的车很大,房子也很大,跟他住在同一个家里应该不会挨饿。
1月15日
小黑,我真的没有挨饿!
爸爸给我买了新的衣服,是件白色的裙子,很干净,也没有破洞,我还有了自己的房间,在一个很大的房子里。
我的隔壁好像住着另一个人,她穿着跟我很像的衣服,但我很少见到她。
她又在哭,是因为想妈妈吗?
1月17日
小黑,你被领养了吗?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被领养了,因为被领养可能会死掉。
我好疼啊。
那个被爸爸带来的陌生人一直掐着我的脖子,我真的觉得好疼,还喘不过气来。
小黑,我想离开这。
1月20日
又来了。
这次是另一个人。
我不想穿新裙子了,我怕我会死掉。
1月25日
小黑,我应该真的要死了。
而且,住在我隔壁的女孩子,好久没哭过了……
日记戛然而止。
最后一页上有早已干涸的血迹,暗棕色。
结合墙上那些记录着兽行的照片,不难猜测,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薛姑娘,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虐待,欺凌,甚至杀害。
薛姑娘是牺牲品,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禽兽不如的兽欲,而被残忍杀害的无辜女孩。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薛姑娘是一群小女孩的恐惧与怨恨汇成的怨灵,她单纯懵懂,却又残暴强大。最稚嫩天真的恨意,扭曲之后的力量却强悍到脱离控制,让始作俑者彻底慌了神。
所以,那些人要拼尽全力把她镇压起来,镇压在这片用人最肮脏的恶念汇聚而成的坟场。
所以,哪怕她身上背着数条人命,也并未遭受反噬。
实在是这么沉重的罪孽,连上天都无法插手。
屋主跟其他人的合照,就那么明晃晃地挂在墙上。
那是个很有名的富商,叫王瑞明。
前几年还曾因为儿子性骚扰,而他表示不会偏袒,并亲手把儿子送进监狱而广为人知。
墙上的照片里,他脸上的笑容,跟接受采访并声称要做慈善时一般无二。
很难想象,竟然有人能一直披着伪善的人皮,收割大众的支持,私下却做了这样畜生都不如的勾当。
我伸手拦住了要报警的许子恒。
「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做出这种事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许子恒情绪激动,显然误会了我的打算。
我等他冷静一些,才开口:
「做出这种事的人确实禽兽不如,但问题是他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连你都说是古战场才会用的安魂大阵,他怎么布得出来?」
许子恒一愣。
「你是说,他也是修道者,而且还很厉害?」
我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跟沈龙,分别在两个地方直播,这其中的关联纽带,也只有陈喜。
王瑞明是做房地产的,跟道士丝毫搭不上边。
而根据我刚才网上搜查的结果也能确定,他跟阳朝门71号的户主,并没有任何往来。
再者,第一次直播的时候,陈喜特意提起过房子是借的,叫工作人员小心,不要损伤装潢。
陈喜心怀鬼胎,很清楚房子闹鬼。
但真正问起的时候,他却不知道屋主是谁。
我把分析跟许子恒一一说了,问他:「不要损伤人家房主的家具,这句话,你觉得会在什么情况下出现?」
许子恒试探着说了句,「去别人家做客的时候?」
「……你说的也对,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雇佣关系,万一真的造成损伤的话,是需要赔偿的。」
搬家服务,上门保洁,乃至于装修房子,无一不是。
许子恒猛地抬头,终于听出了我的暗示,「你的意思是,是那个姓王的雇了陈喜,来帮他驱鬼?」
我点了头。
目前看来,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刚刚那个幻境里,有一部分的确是真实的。
那就是别墅闹鬼严重,以至于对靠近的活人都产生了影响,王瑞明无计可施,所以花重金找人来布下大阵。
但问题是,近些年房价地价都水涨船高,哪怕只是郊区的一块荒地,也能卖出天价。
他到底架不住贪心,联系建筑队,打算直接拆了别墅重建,却没想到刚动工就死了人,只能作罢,连他自己都不敢接近。
如果在这时候有人找上门,告诉他能帮忙驱鬼的话……
「有人靠着驱除怨鬼赚钱?可那是触犯天道的事,怎……怎么可能做得到?」
许子恒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骤然白了下来,似乎想避开我的视线。
我盯着他,没给他这个机会,「事实证明,是能做到的,死去的沈龙,以及他消散的魂魄就证明了这一点,而且你很清楚要怎么做,对吧?」
「小庄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在骗你?」
许子恒的表情由意外转为愤怒。
但依旧藏不住眼底的慌张。
「你没骗我,你只是隐瞒了一部分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
我叹了口气,「早从灭魂珠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冥契的意义。两个魂魄被契约相连,同生共死,从契约生效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无论多么强大的怨魂,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那些人是冲着薛姑娘来的,但他们实际上想杀的人是我,他们用活人的身体当容器,把怨魂封存起来,再借助灭魂珠,杀死相连的两个魂魄,是不是?」
他们选择目标并非偶然,而是仔细筛选后的结果。
沈龙长期跟沈欣待在一起,所以命格比一般人虚弱得多,结成冥契也更易成功。
而我因为被换了命,也是运势低迷。
「连我跟沈欣都能推断出来的真相,你却说丝毫都没察觉,我无论如何都是不信的。」
许子恒双手攥拳,并没抬头。
我没逼迫他开口,继续说:「虽然不知道你的心结是什么,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但你的隐瞒,其实也是在助纣为虐。」
终于说完,压在心里的情绪疏散了些许。
我把紧贴心口放置的那个布袋拿了出来,递给了他。
里面是一封信,许子恒的师父亲笔写的。
我当时在收拾屋子,准备归置行李,打开衣柜就看到了这个小布包,巴掌大一个,里面装着两张纸条。
一张是信,另一张是符纸。
信上说,许子恒天资聪颖,但因为有个很严重的心结,所以导致心境迟滞,道法一直没能更进一步。
他算出我身上带着因果,能解许子恒的心结,叫我多担待。
我按照信上所说,把那个小布包贴近心口放着。
那天灭魂珠没体而入后,符纸就消失了,我隐约猜测,是许子恒的师父帮我挡了一劫。
「原来,师父都知道……」
许子恒仔细看完那张纸条,低声念叨着。
再看向我时,低落的表情里染上了愧疚。
「对不起,我确实隐瞒了一些东西,但我真的……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人,我只是想不通……」
他低下头,似乎不想让我看到发红的眼眶。
猜也能猜到,所谓的心结,恐怕是他不愿意提起的往事。
他几次开口,但都欲言又止。
我摆了摆手,「没关系,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但等你真想说的时候,别骗我。」
毕竟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如释重负。
用力点了下头,「哥,你放心,我不会骗你的。」
※
密室的门还敞着。
门外。
被符咒定住的薛姑娘,却不见了踪影。
只剩一个相框,放在地上。
我走过去,把相框捡起来收进背包。
之后跟许子恒一起,把墙上的照片,以及密室里的全部罪证,都拍照留存了下来。
走出别墅大门的时候,头顶的吊灯闪了几下。
我抬高音量安慰,「别担心,坏人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似乎是回应,背包里的相框,轻轻晃了一下。
这次换我开车。
直奔市内最繁华的住宅区。
王瑞明是富豪,要见他一面并不容易。
这里的安保,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严苛。
几次尝试闯入无果,我们只能选择在门口蹲守。
抽了我一盒烟,并且相信了我们是来拉投资的之后,保安善意地告知了我们王瑞明的车牌号。
之后等了三个小时,才见到那辆车。
因为我们忽然闯出来,司机态度极差。
「干什么的?不要命了!」
我没理他,只是抬高音量,确认后排的人也能听到,「有人叫我们来找王瑞明王先生,关于郊区别墅的事,是很重要的事,得立刻通知王先生。」
别墅是王瑞明的软肋,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滚蛋!」
司机见我看都不看他,更认定我是来捣乱的。
车窗都摇起了一半,后排的人却忽然开了口:
「等等,老吴,带他们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