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柏清川始终不曾为此开口说些什么。
陆离赶去了将军府。
周南乔没有掉一滴眼泪,她很平静地站在那里,眼睛里空空荡荡,不见一丝生气。
她唇边甚至勾着一丝僵硬的微笑:「你说的什么瞎话,柏清川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对,他临走前我是不该跟他发脾气。」
「但这种事不能拿来吓我。」
「……」
她说了很多句话,到最后完全语无伦次,每吐出一个字,就有一滴眼泪往下落。
陆离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眼泪。
他辞官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替周南乔和他自己,亲手凌迟了那个出卖柏清川的副将。
但他和周南乔都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三千刀,每片一刀,那个人口中都会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
陆离毫不心软。
这场行刑之后,李慕风秘密召见了他一次。
「柏将军为国捐躯,他留在京城那些旧部却蠢蠢欲动,意图不轨,朕已命人将他们尽数诛杀。」
李慕风唇边始终噙着温和的,却满意至极的笑,「朕已决定,要封周南乔为宁舒郡主。她伤心过度,总需要人照顾,但朕又担忧她一介女子,难以应付——」
话说到这里,他语气停顿了一下。
望着陆离的眼神,一深再深。
陆离想,原来他的心思藏得也不是那么好。
柏清川能看出来,李慕风能看出来。
那周南乔呢,她看出来了吗?
……在乎吗?
那个瞬间,他脑中闪过很多画面。
他有事禀告,在管家的带领下进了将军府。
正巧看到,周南乔故意在秋千荡到最高点时松了手,扑进柏清川怀里。
柏清川后退两步,还是把他的姑娘抱得很紧。
在他见到周南乔的任何一个场景里,都有柏清川的存在。
这两个人是那样的密不可分。
唯有一次,是他还躺在床上养伤时。
外面残阳如血,而周南乔捏着那张纸走进来,认认真真给他起了个名字。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要默默看着,旁观她幸福快乐就好。
但那一刻他发觉,自己其实也是有私心的。
他希望周南乔能活着。
陆离领了旨意。
辞官净身,做了郡主府上的第一个男宠。
他尝试着像从前的柏清川那样照顾周南乔,但怎么也做不到那么好。
若说柏清川在时的周南乔是一朵鲜活到灼眼的花。
那如今,这朵花的每一片花瓣都在盛开,却又从根部开始枯萎腐烂。
她很聪明。
有很多事情,陆离没有说实话,她多少也能猜到。
陆离见过很多次她流泪的样子,最凶的一次,是她发现了那个孩子不是柏清川留下的之后。
她抱着他,像是被巨大的、不可名状的绝望吞噬:「他什么都没有留给我,连最后的血脉都没给我留下。」
陆离的心痛得快要死去。
那天夜里,她堆砌出最明媚的笑意,缠着李慕风奉承求欢。
李慕风离开后。
她在初升的朝阳里呕出一口血。
她说:「我这样好恶心,好恶心。」
「如果柏清川的魂魄真的能看到,他也会觉得我很脏吧?」
陆离抿了抿唇,抱着她摇头:「不会的。」
这世上,没有人对周南乔的爱意能比得过柏清川。
连他自己也不行。
陆离很听她的话。
所以她要他做这个皇帝,他就去做。
不会有后代也没关系,从民间找靠得住的孩子带回来,好生培养就是。
他也出自民间,最落魄的乞丐庙里。
对血脉,陆离看得极淡。
掌管禁卫军,联系那些散落隐没的暗卫,将柏清川亲手带出来的数万大军牢牢掌控,将势力不动声色地、一点点渗入后宫之中。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心里其实还有一丝期望。
希望杀了罪魁祸首之后,周南乔还能活着。
但那天夜里,他带着精兵赶到长乐宫,看到熊熊烈焰映红了半边夜空之后。
他忽然明白过来。
周南乔,已经死在了柏清川的尸体运回京城的那一天。
这样也好。
他登基后,文官议论纷纷,都说一个阉人怎么能做皇帝呢?
可朝中大半武将都拥护他。
兵权在手,陆离提剑斩杀了闹得最凶的一个御史,从此没人敢再说些什么。
他其实也不是那么温柔好脾气的人。
在刑狱时,旁人都叫他笑面虎,下属见他微笑着拎起烙铁,不由得搓了搓胳膊。
「陆大人,您这样真的挺吓人的。」
吓人吗?
陆离想,那等他真的进了郡主府,做了她的男宠时,要再收敛些,总不能吓到她。
陆离让人将柏清川和周南乔的尸身一起葬在了江南,就在她爹娘身边。
如今,他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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