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无悔(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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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我抬头堵住了他的唇。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客为主继续深入。

我闭上眼睛,感受温热的泪水在脸颊滑落的感觉。

裴君辞,如果我们真的可以携手同行该有多好。

半个月后,宫里仅剩的几个妃子也被裴君辞送出宫去了。

他甚至费心费力地伪造身份,为的就是不让那些老臣上折参我善妒。

他在朝堂上大肆改革,那些老牌贵族自顾不暇,也没有什么精力再去提议选秀。

我掩饰了具体的配方,只是告诉他海贵人想给我下毒。

那几个妃子出宫后很快就找了人嫁了,在后宅里继续她们的生活。

裴洵也很快知道我被下药一事,他天天下了学就来陪我,盯着我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补药。

「父皇忙,所以要儿臣来监督母后。」

裴洵长高了不少,与当年的奶娃娃相比多了些许少年的青涩,他严肃地说完话后就把药碗递到我的嘴边。

「母后快喝,喝完才有糖吃。」

我哭笑不得,一口灌下,他见我喝完,才拿起齐祈手里的蜜饯。

「母后,啊……」

我张开嘴,裴洵把一颗蜜饯送进我的嘴里。

我细细地咀嚼,甜味很快冲散了满嘴的苦意。

他终于满意了,然后又拉着我的袖子就往床那边走。

「母后快休息,儿臣看着母后睡。」

我只得躺在床上闭眼,脑海里却满是矛盾。

少时被母妃赶出宫去的经历又重新开始浮现。

淑妃娘娘告诉我那样多与时代不符的思想,希望能改变这个时代。

肖子澄与我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最终却让我嫁给别人。

以安承玉为首的那些姑娘追随着我,相信我能带她们摆脱桎梏。

裴君辞对我一心一意想给我一个家,却不能给我我最想要的一切。

最后的最后,我终究还是走到了今天。

24

除夕的宫宴上。

我身着华服同裴君辞一同出现,听着底下排山倒海的「万岁万岁万万岁」脑海里有些混乱。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明明说好的要狠心,结果因为一个蜜饯轻易地心软。

裴君辞说到做到给了我一个家,他对我很好,把我当做他唯一的妻。

他满足我提出的一切要求,热切地希望我能给他回应。

他与肖子澄不同,愿意为了我放弃后宫与前朝的平衡。

而不可否认的是我的确心动于这样的偏爱。

我心情复杂地环视四周,一眼就看见底下坐着的肖子澄,还有他的夫人。

白氏面色红润,一身嫩黄色的袄裙衬得她格外娇嫩,相比较起来我穿金戴银,灵魂却早早老去。

注意到我的目光,白氏朝我的方向微微举了举杯,露出一个笑来。

我回了她一个笑。

至少白氏还是比较讨人喜欢的。

淑妃娘娘曾告诉我说,年少时的爱恋最是令人怀念,却也最是留不住。

刚决裂那会我记得肖子澄对我的每一个好,那颗躁动的心却在想起他未出现的身影时重归于平静。

后来我设计了肖子澄的父亲,把他贪污军饷的罪状送到我那父皇的案几上,很快就听到威武将军被斩首的消息。

我早就能够在面对他时不动声色,肖子澄归入我的手下冲锋陷阵,也得到了他应有的东西。

手突然感受到一阵疼痛,我低头看去,就发现身边裴君辞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包裹住我的手。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就能看到肖子澄。

我收回视线,指甲在他的掌心里轻轻挠了挠。

他的嘴角上扬,脸上露出些微不可查的笑意来。

24

酒过三巡,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有些困倦,懒懒地支着头看场上的歌舞。

裴君辞一只手举着酒杯,另一只手一直在桌下握住我的手。

我挣脱不开,只得让他抓着,目光随意地扫视。

我看到海尚书正凑头跟身边的同僚说着什么。

海贵人的死对外说是因病去世,但作为她的父亲,海尚书能从一介平民爬到现在这个位子,自身不可能没有手段。

我这几日一直在防范他,然而他像是很平静地接受了女儿死去的事实,照旧上朝。

我只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

大殿歌舞升平,不少人的脸上已经爬上了红晕。

变故就是在这个瞬间出现的。

一支冷箭射来,恰好钉在我面前的案几上。

裴君辞把我推到一边,扔下手里的酒杯。

伴随着「啪」的一声响,殿外涌进大量的御林军,与同一时间出现在房梁上的黑衣人呈现对峙状态。

大战一触即发,双方很快就混战在一起。

殿里的人纷纷开始尖叫逃窜。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肱骨重臣,平时缺乏运动,又喝了不少酒,此时显得格外笨重。

那些夫人小姐身体娇弱,有的被一些大臣护在身后,更多的则是四处奔跑,场内一片混乱。

我站在裴君辞身后,一手拔下头上尖锐的金钗来自卫,目光迅速扫遍全场,寻找着裴洵的身影。

洵儿,你一定不要有事。

我很快就发现他正站在大殿的柱子边,旁边围着几个侍卫正与黑衣人交战。

我刚想扯裴君辞的袖子示意他带我去裴洵那边,就看见一支箭穿过人群往裴洵那边而去,箭头闪着阴冷的光。

而裴洵正留意着身边的情况,压根就没注意到那支箭。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发疯般的拨开人群往那边扑去。

「洵儿闪开!」

「噗嗤」一声轻响,我抱着裴洵缓缓睁开眼。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高大的身影挡在我们面前,鲜血正顺着衣袍下摆滑落。

裴君辞皱着眉拔出箭后堵住伤口。

明明周围嘈杂的很,我却听见了箭头落地的那声响。

直到所有黑衣人都被制服,他才微微晃了晃身体,然后一头栽倒在我怀里。

我恍惚了许久的心神才回归,双手已经沾满了黏腻的鲜血,看着触目惊心。

「裴君辞你怎么样,你……」我惊慌道,全然没有平时的冷静。

怀里的人闷哼一声,就没了动静。

25

深夜我站在殿外,看着一个个宫女太监端着满是血水的盆进进出出,太医跑来跑去,殿内灯火通明。

裴洵一直陪着我,此时正给我披上一件披风。

「母后别担心,父皇一定会没事的。」他低声安慰我。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的目光也时不时就往殿里看,眼里满是担忧。

「洵儿……」我喃喃道,「你说要不是为了给我挡箭,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

扑过去的那一刹那我就想好了,反正被贯穿的滋味我也受过,能护住洵儿就行。

幼时母妃发疯时,她手里的金簪上就沾满我的鲜血,我的大腿到现在都满是伤疤。

裴君辞曾经很心疼,但我早就没了感觉。

除了锐器刺穿那一刻有点凉,看着疯狂涌出的鲜血有点不舒服之外,其他真的没有了。

但我没想到他会帮我挡下来。

我扑过去的时候毫无征兆,他要时时刻刻注意着我的动作才能这样及时。

我明明没有受伤,却感觉全身发凉,从头到尾都是刺骨的寒意。

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淑妃娘娘说过,要我遵从自己的心意,根据直觉选择。

而此时我的脑海里充斥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个说:「那可是你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信念,要知道靠他绝对不可能完成你的梦想,你忘了还有这么多的姑娘等着你吗,怎么可以为了这些就放弃?」

另一个说:「可是家的温暖谁不想要呢,他对你这样好,就跟他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不可以吗?况且那些姑娘也不是没你不行啊。」

是吗,如果没有我,齐祈她们也会找到新的人带领吗?

可是目前只有我才能护住她们,那些姑娘忍声吞气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我有朝一改变她们的命运吗?

身边传来一个声音:「母后,您怎么了?」

我回过神,刚想回答,就看到太医朝我快步走来:「娘娘,您可以进去了。」

那夜,乾清宫的灯一直燃到天亮。

26

今日是正月初一,外面喜气洋洋,我甚至能听到宫外传来的鞭炮声。

我让所有人都去休息,自己坐在床边等裴君辞醒来。

裴洵不肯走,坚持要陪我一起等。

裴君辞一睁眼就看见我,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随即就看到一边的裴洵,脸色又微微发暗。

「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惊了一下,开始手忙脚乱,「药还在炉上温着呢,我去给你端来。」

待我端着药走进来,裴君辞已经坐起来了,而裴洵则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一急,声音就大了不少:「你给我躺下!」

他吓了一跳,转头却看到是我,就冲我笑起来。

我已经扑到床边去把他按倒了:「你……」

他打断我:「阿陵,你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我。」

我愣了愣:「那是因为……」

他又一次打断我:「记得前几年你对我一直不冷不热,都是我主动。」

我面红耳赤,把药硬递到他嘴边:「你乱说些什么,快喝药。」

他似笑非笑:「我说了什么,确实都是我主动找你啊?」

我的脸几乎要烧起来,恰好这时裴洵拿着一张药方走进来。

「母后,这是太医刚开的安神汤。」

我抓起药方就往外走。

「洵儿这里你看着点,母后先看看药方。」

我急着掩饰,没注意到身后裴君辞见到裴洵时瞬间阴沉下来的脸。

待到殿外我展开药方一看,里面有几个字格外瞩目。

扶桑花。

27

新年我给洵儿送了一个香囊。

裴君辞仗着自己伤号的身份不满足我送的寝衣,一定要我给他也缝一个。

他看起来好了些,但脸色还是无比苍白。

怕我担心,每次他都留着太医在殿内,找借口支我出去。

见我有些气恼,他还逗弄了我几句。

我红着脸回到宫里,就见到齐祈递给我一封信。

「这是晏州学堂那边传来的,大家都很感激娘娘呢。」

齐祈早已见怪不怪,这些天来我救下的姑娘们纷纷给我写信,祝我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喜乐。

我笑着打开信,看着上面的一行行熟悉的字迹愣在原地。

这是那个曾经失贞的姑娘给我写的。

写这一年来她在晏州的学堂做夫子,有一个青年待她很好,总是借着各种名义给她送这送那,甚至说服了所有反对的亲戚愿意娶她回家,只是要求她不再抛头露面出去教书。

她说自己真的很喜欢那个青年,但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她在信尾写,自己很想要一份安稳。

那个青年很好,若是以前她肯定会同意。

但看到那些学生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时,她就知道不能只执着于自己的幸福。

她说很感激我给了她属于女子的尊重,她不能辜负我的期望。

那些姑娘就是我的安稳。

读到最后我抓着信封的手不由得有些用力,捏的信纸边缘有些发皱。

她们都全心全意地相信我,相信我能给她们一个新时代,我却在这么多年的布局下犹豫自己的选择。

我在裴君辞的手下学到这么多东西,暗中培养了这么多的势力,不就是为了完成多年来的执念吗?

女子学堂越开越大,越来越多的姑娘得以走出家庭来读书写字,女夫子却顶着世俗的压力传授知识。

边疆的安承玉带着海二姑娘等人厮杀,已经爬到了副将的位置。

虽说她们并没有暴露,但迟早是要摊牌的,到时候我也不能确定裴君辞会不会认为她们欺君。

纵使他爱我,愿意为了我让步,这天下也将不再有她们的容身之所。

我若是与裴君辞一起,就意味着放弃所有的野心,安心做他的皇后。

我们琴瑟和鸣白头相守,却只能做到夫唱妇随。

明明这么多人的命都与我息息相关,那些姑娘们选择用一生做赌注追随我,我却想过安稳度日。

那个姑娘选择放弃自己想要的安稳,是为了她心中的理想与信念。

我选择放弃我想要的安稳,也是为了我心中的理想与信念。

我承诺过会守护她们的人生,就不能食言。

一旁的齐祈突然后退了几步,朝着我行了一个大礼。

「无论公主想做什么,奴婢都支持公主的决定!」

她低声说完这些话后就快速退出了宫殿。

齐祈见证了我这几年来的挣扎与彷徨,在明白我可能放弃计划时仍旧选择无条件信任我。

她唤我公主而不是皇后娘娘,因为那是我们最初相遇时的称呼。

28

我给裴君辞缝了一个香囊,上面绣着漂亮的扶桑花。

除夕那晚的刺杀已经查清楚了,我的九哥是主谋。

他出生高贵,父皇在世时作为太子的备选之一,一直趾高气昂,从不把人放在眼里。

逼宫那天他见到我也没想起来这是他的皇妹。

我干脆利落地收拾完他就去找了父皇,实在没空关注他在裴君辞登基后被我流放到了哪里。

九哥心高气傲,自然容不下裴君辞一个谋逆的臣子上位,但他的势力早就被剥夺的一干二净。这几年来,他在苦寒之地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手下全放在了除夕的宫宴。

他特地挑了那个时候,就是以为那是所有人最松懈的时候,却没料到裴君辞一直在暗中监视前朝之人,早早备下了人手。

而那支箭,大概是意外。

我照顾了裴君辞半个多月,期间安承玉的消息却一直被传递过来。

她不知怎么的俘虏了敌军的二把手,在军中的地位一升再升,很快我安排的人就要盖不住她的女子身份了。

况且那边的战事也临近尾声,到时候肯定要进京论功行赏,到那时安承玉的女子身份一旦暴露,就会给她招来无数的抨击。

世人不相信女子之身也能上战场杀敌,纵使安承玉她们的每一个功勋都是拼死得来的,也会被强加上不好的揣测。

这世间对女子本就诸多苛刻。

而我这些天让齐祈盯着海尚书,终于在月末传来了消息。

海尚书不会在乎海贵人是怎么死的,但海贵人之死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裴君辞已经准备对他下手了。

前朝时,他作为朝堂上出了名的老滑头,向来是墙头草随风倒,我哪个皇兄得势就去哪边表忠心。

而他的嘴皮子着实不错,竟然能在我几个皇兄的阵营里来去自如,混的如鱼得水。

裴君辞登基那会大肆清理前朝老臣,也是他带人率先投降。

后来的改革也是他出钱出力,看上去无比忠诚。

现在新君不再信任他,而恰好又受了重伤,此时再不动手就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29

肖子澄带着人走进来时着实令我意外了一下,但很快也冷静下来。

我也没指望瞒他一辈子,看来是海尚书把全部的真相都告诉他了。

那晚齐祈抓到了一个偷听的,但那人直接就自杀了,身上也没有带任何表明身份的信物。

这些年来我一直追查不到幕后之人,肖子澄那边也没有什么消息,看来海尚书还是觉得我这边比较值得押宝。

不过他知道也不奇怪,我父皇本来就比较喜欢嘴甜的人。

当年海尚书嘴皮子利索,说服我多位皇兄的同时讨好我父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现在他把真相告诉了肖子澄,看来是决定放弃我这边了。

当年将军府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外表看似富丽堂皇,内里早已是腐败不堪。

我只是做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年逼宫肖子澄手里的兵权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是以裴君辞登基后陆续回收。

到现在为止,肖子澄的手里应该还剩下卫戍部队的管理权。

我安排了很多人守在乾清宫外,务必瞒住裴君辞今天发生的事,只身一人坐到了那代表至高无上皇权的位置上。

幸好这些天来裴君辞没有太多精力处理政事,又加上我的刻意隐瞒,他并不知道海尚书动手的事。

高高在上的感觉可真好。

我内心深处隐藏的那份野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30

肖子澄提着剑走进金碧辉煌的大殿,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人。

看见我堂而皇之地坐在龙椅上,那些人都瞪大了眼睛。

海尚书正大光明地跟在他旁边,看来是觉得胜负已定。

看来是这些年太过沉寂,那些老臣走后这些人都忘了我当年是怎么进宫的。

殿外的厮杀声仍在继续,殿内却静悄悄的。

肖子澄率先打破沉默:「皇后娘娘近来可好?」

我抚摸着面前光滑的案几,漫不经心道:「自然是极好的。」

「毕竟,大权在握的感受,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

肖子澄面无表情,他往前迈了几步,一直到阶梯下才停下来。

「皇后娘娘今日的辉煌可都是当年将军府的覆灭换来的,也不知道午夜梦回,娘娘会不会听到臣父亲的悲鸣啊。」

我把玩着手里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闻言娇笑一声。

「护国将军多虑了,毕竟得到这天下的喜悦,足以冲淡本宫的愧疚不是吗?」

肖子澄被我堵的说不出话,那张原本朝气蓬勃的脸也带上了阴沉。

他刚想说点什么,就见我突然换了别的神态,抬眼望去尽是年少时的青涩与稚嫩,还有对眼前之人的爱慕。

「子澄哥哥。」

这一声让他愣在原地,思绪似乎飘去了多年前我们青梅竹马的时候。

在他愣神的功夫里我起身走到台阶下,用他最熟悉的那个表情与他对视。

「子澄哥哥。」我轻声道,「陵华想跟你单独待一会,能让他们先出去吗?」

海尚书对我怒目而视:「将军可千万不要听她的,属下带人一拥而上,足以灭了这妖女!」

噢,原来我已经是妖女了。

不过,你的新主子可不一定听你的。

果不其然,肖子澄说:「你们先出去吧。」

察觉到海尚书的不情愿,他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记得是你说的要效忠于我。」

大殿里的人很快退的一干二净,就剩下我与他。

31

又是肖子澄先说的话:「陵华,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为什么要害我爹?」

还是质问,不过口气缓和了不少,倒有点当年那味了。

只是,明明是你爹自己犯下的事,怎么能说是我害的呢?

我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凄怨又哀婉。

「子澄哥哥,那你当年为什么要抛弃我?你明明说过要娶我的。」

「那天我等你等了好久啊,可是直到我进了洞房,你都没有出现。」

「我好恨啊,所以我想报复一下你,就……对不起……对不起……」

我捂着脸哭泣。

我感觉自己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味道包裹住我的全身。

我其实已经不太习惯了,但还是尽量控制住身体。

「子澄哥哥?」

此时肖子澄看到的会是一个眼角带泪的美人,而那个美人眼里都是他的样子。

「陵华。」不出我所料,他顿时慌了,「我没有抛弃你,当年我的确是要去找你的,可是我爹,我爹他不让我去,他说圣旨赐婚,我要是敢抢亲就会让整个将军府陪葬!」

「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对我不闻不问,遇见我就跟陌生人一样,还娶了别人!」

我控制着声音令其发抖。

「你知道这些年来我都是怎么过的吗?我每次看到你就忍不住想流泪,还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你的夫人还说你们夫妻恩爱,让我不要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这当然是假的,白氏聪明的很,怎么可能干这种蠢事。

但肖子澄信了,他慌乱地替我擦着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陵华,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只要你能原谅我,要我怎么弥补都行!」

他几乎忘了今晚是来做什么的,看来他确实对当年很愧疚,也确实很爱我。

不过,谁关心这些呢,既然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为什么还要给我承诺,圣旨一下,威武将军肯定就告诉他抗旨的危害了。

32

其实我以前也不是这样野心勃勃的。

那会,淑妃娘娘虽然告诉我不要过于依赖别人,我也只是觉得她担心过度了。

我跟他会有两个可爱的孩子,我会是名正言顺的肖夫人。

我那父皇对我不闻不问,他说不定还巴不得我嫁去将军府替他牵制。

父皇母妃对我不闻不问,我偏要活出我的风采。

彼时我风光无限,曾经欺辱过我的人也只能仰望我。

在那些生活面前,我好像遗忘了多年来我日日夜夜想要的自主,忘记了淑妃娘娘教导我的自立自强,只想着眼前的放纵。

只是世事无常,我带着失望嫁进阳平侯府。

自此与他分道扬镳,我救下一个又一个心怀不甘的姑娘,并决心改变这个时代。

或许从我进阳平侯府的那一刻起,从前的天真烂漫被抛弃殆尽。

所谓的自由平等的思想才真正开始在我心中浮现。

就像淑妃娘娘说的,女子又比谁差了?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应该感谢肖子澄。

「真的吗?子澄哥哥,怎么样都行吗?」我垂下眼帘,掩盖住眼里翻滚的情绪。

他以为一番说辞下来我终于肯原谅他了。

「当然,只要你说,我一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一寸寸下移,落到胸口那把匕首上。

我轻声笑起来:「那子澄哥哥去死好不好,这样陵华就不生气了。」

他张了张口:「陵华你……」

我的眼里带着些许留念。

「子澄哥哥你还记得吗?这把匕首,是你送给我的生辰礼啊……」

「那年的花灯会,是你说要娶我的,但最后还是食言了。」

「我以为你知道我的心眼可小,你负了我可是要用全部来还的。」

肖子澄无力地滑落在地,沾满鲜血的手抓住我的裙摆。

「陵华……」他道,「要是,要是当年我来娶你,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我扭头不去看他。

「可是,你终究没有来。」

他眼里的光一寸寸地熄灭,逐渐化为一片黑暗。

「对不起……」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他的头重重垂落在地,没有了生息。

33

我把红宝石匕首拔出来,随意地在肖子澄的衣袍上蹭了蹭,擦去血迹。

低头看到裙摆上粘的鲜血,忍不住啧了一声。

那些话当然都是骗他的,这么多年来一直爱着他的鬼话也就肖子澄会信。

最后说的生辰礼自然也是假的。

当年他送给我的那把匕首早就被我扔了,手上的这把不过是我刚刚从库房翻出来的。

恰好相似而已,至于最后为什么还要继续演戏,是因为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万一没有戳中,肖子澄反杀我一波怎么办?

到时候再打感情牌就没有多大用处了,骗一次还行,第二次就未免太低估肖子澄了。

他带着那些人就能进到宫里来,自身实力也不容小觑。

不过被我三言两语就转移注意力,肖子澄对他父亲的死怕是也早有预料,不过是气不过我的推波助澜罢了。

只是我谋划几年,靠着多少人才做到的事,他带着几千人就想成功,未免太天真了些。

他对我的愧疚之心还挺重,不枉我这些年来在他那里营造的人设。

我一直防备着他有一天知道真相,所有的一切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齐祈从暗处走出来,手里还提着一把弩箭。

若是我没有成功杀掉肖子澄,就是她来补刀。

幸而他过于自信,觉得我还爱着他。

我与齐祈对视了一眼,一同迈步走到殿门口。

肖子澄带来的那些人也该忍不住了。

然而我一出门就看到剩下的那些人已经丢下了武器,同御林军好好的站在一边,海尚书则被五花大绑。

我的面前站着一个穿着嫩黄色衣裙的女子,见我出来,她展颜一笑。

我看着她,也笑了起来。

白氏,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34

三月的最后一天,我一个人来到了乾清宫。

裴君辞正靠在床上看着我,腰间还系着那个香囊。

他看起来瘦了不少,脸色苍白。

几个月下来,毒素也该爆发了。

我坐到床边去,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我要死了是么?」他低声道,拨弄着腰间的香囊。

我沉默不语。

裴君辞看我坐的远远的,便伸出手想把我拉过来,他没什么力气了,拽的幅度也很小。

我仓皇起身,他却轻轻笑起来。

「过来点好吗?阿陵,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我的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缩,随后坐到他面前。

「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你么?」

他抬手把我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去。

「我小时候随着父亲进宫,不小心迷路,遇到被人欺负的你。」

「你攥着拳头怎么也不肯放开,任由那些人打你。」

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是我熟悉的深情。

「后来我替你解围,你带我出去,临走时还递给我一块桂花糕。」

「你说,这块桂花糕是我从御膳房拿的,分给你,谢谢你替我解围。」

「我很快就跟着父亲出了宫,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记得那个小姑娘的手上有颗红红的痣,像一滴血。」

我下意识地抬手摸去,右手虎口处的确有一颗痣,鲜艳欲滴。

那段记忆也开始模模糊糊地出现。

35

我小时候的确遇上过一个白衣服的哥哥,为了感谢他替我解围,我分了他一块桂花糕。

那是我饿了好久后好不容易才拿来的,那些我所谓的兄姐说我是个小偷,对我拳打脚踢。

他们的母妃对他们百般宠爱,他们又怎么会体验到挨饿的滋味。

那个时候我饿的恨不得把见到的东西全都吞下去。

但那个哥哥不一样,他会跟我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只是可惜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为此我还惋惜了很久。

没想到他就是裴君辞。

见我的神情开始变化,裴君辞也不再说什么,安静地躺了下去,然而就这几个动作也让他急促地喘了口气。

他几乎没有力气了。

我下意识地就去扶他:「裴君辞……」

他低声道:「让我睡一觉好吗?」

「我好累……」

我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裴君辞,对不起,对不起……」

前些日子肖子澄的道歉让我内心毫无波澜,觉得这是世间最无用的三个字,如今我却说出了同样的话。

到此刻我才真正反应过来,所谓的对不起,不过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后,所能做出的最大弥补。

裴君辞温柔地替我擦掉脸上的泪水,说出口的话是我们初遇时的清洌:「别哭,我本来就该死的。」

「知道为什么裴家人一生只能娶一个妻子么?家族携带的怪病让我们活不过四十岁,所以就不祸害更多的姑娘了。」

「阿陵不用愧疚,用我本就不长的寿命换你的愿望实现,还是很值得的。这些年下来,我很清楚你的性子以及你的想法,还有你默默为那些女子做的事。我相信你能做的很好,我也很放心。」

「你会是个好君主的。」

「那么既然我骗了你,你也骗了我,我们就当两清了好不好?」他笑着问我。

原来,他一直知道我想要什么,也一直能看到我在做什么。

他对我说的那些所谓男子为尊的话,都是假的,骗我的。

原来……原来那些年他时不时地咳嗽,时不时苍白的脸色,御书房里飘浮的淡淡味道,奏折后一闪而过的碗,还有他怎么也好不起来的伤和太医神神秘秘地话术,都是他生病的象征。

怪不得从来没有人见过老去的裴家人,怪不得裴家的家训深情到不顾子嗣后代,怪不得他明明看上去很忌惮,却对我的手段听之任之。

这么多年过去,他照样能一眼看出我内心的想法。

最后他问我:「阿陵,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却见到眼前的人说完话后缓缓闭上了那双夺目的眼眸。

他每次见我,眼里都是璀璨的星辰,哪怕知道我给他下毒也是如此。

我布下多年的局,却在我的自以为是里挣扎,他一直想着成全我,却要处处隐瞒,于是到最后我们两败俱伤。

在我颤抖着说出那句「我爱你」后,裴君辞的头往旁边歪了歪,像是在回应,随即便再无动静。

他嘴角带着笑,永远地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裴君辞,下辈子。

愿我如月君如星。

愿逐月华流照君。

36

我扶持裴洵上了位。

但没等我计划好送走他,他就主动禅位给我,带着一个姑娘远走江南。

我几乎没有什么压力地就登基了,想必朝堂上都是已经准备好的人。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心甘情愿把这个皇位交到我手里来。

这么多年相必他一直见证着我的成长,暗中为我安排好一切。

从始至终他就是最契合我灵魂的那个人,他懂得我的抱负与理想,也相信我的能力,愿意成全我去改变这个时代。

我真的差他许多,就连真相都要他来安慰我。

可有些时候,我宁愿我是那个心狠手辣的人,我下手的人是别人。

他本该活的很好,幸福一生,也永远不会遇见我。

裴洵甚至安排了刺杀,假死出了宫。

之前理政时面见大臣也是对容貌做了处理,没有惊动任何人就顺利离开。

临走时他跟我告别,直言自己爱上了那个姑娘,要跟着她去她的故乡江南。

裴洵说:「阿娘这么聪明,一定已经知道了是谁教我做这些的,不过阿娘也不要难过,我跟阿爹从来都没有生过您的气。」

「阿爹说阿娘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子,从来要我主动去找您。」

「我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阿娘保重身体。」

他站在那里说话,身姿挺拔,像极了裴君辞从前的模样。

「阿娘要努力啊,我跟秀秀也会一直支持您的!」

裴洵冲我爽朗一笑,拉着那个名叫秀秀的姑娘跑下阶梯,远远地冲我挥了挥手,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头。

37

多少春秋后,我很老很老了,皇位也早已传给一个宗室女。

她同我还有安承玉她们一样,都是不甘于现状的人。

她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女子也终于可以参加科举,走上朝堂与男子共同议政。

安承玉一直做到了大将军,我给她在京城赐了将军府,但她却常年住在军营里。

她是在边疆去世的,死后骨灰撒在了她热爱的这片土地上。

海二姑娘嫁了人,是一个副将,她同她爱的人一起镇守边疆。

两人生了一个女儿,小姑娘继承了父母的事业提起了红缨枪。

晏州学堂的女夫子终身未嫁,教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女学生。

她们走上社会,参加科举,遇到流言蜚语也从来不惧。

她们说,夫子教过,不要管外界的看法,做好自己就行。

她们说,夫子还教过,如果连你都不爱你自己,还有谁会尊重你呢?

我在位期间大肆推行女子学堂,传播女子不是谁的附属品的思想。

我让女子真正能够做自己的主,保护了所有反抗世俗的姑娘。

她们把我写进史书,称我是千古第一女帝。

那天我带着齐祈走上高高的城墙。

齐祈也很老了,她一直遵守着对我的承诺,见证着我改变的时代。

我有野心,我想做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人。

但这与我想要女子也能做主的时代并不矛盾,唯有那个位子,才能得到所有我想要的东西。

没有欲望,何来理想!

可我从前,也是那样渴望过有一份安稳的。

我吹着迎面而来的冷风,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看向天边,仿佛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冲我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裴君辞,我想你了。

你走了,洵儿也离开了,母妃的诅咒应验了,我真的孤独一生。

不,也不尽然。

记得以前有人给我写信说,那些姑娘就是她的安稳。

我并不孤独,那些姑娘既是她的安稳,也是我的。

承玉,海二姑娘,晏州学堂的女夫子,还有齐祈。

记得肖子澄以前问过我会不会后悔。

现在我抚摸着掌心中绣着扶桑花的香囊,冲着远方轻声道:「我不后悔。」

声音很快消散在风中。

我不后悔,至少这世间的确如我所愿,海晏河清,万象升平。

【番外:裴洵视角】

1

我叫裴寻。

十五岁之前我叫裴洵,阿爹阿娘都叫我洵儿。

我还有一个身份是早逝的宣平帝。

我爹我娘都是皇帝。

我阿娘是千古第一女帝。

她在位期间知人善任,节俭爱民。

最重要的是对女子和男子一视同仁,大肆推行女子自主的思想。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以前的日子。

那时候,阿爹还在。

阿娘虽然不怎么管我,但我知道她是爱我的。

若不然,那年除夕宫宴,她不会那样惊慌失措,不顾一切地扑过来保护我。

不过,阿娘还是缺席了我的很多成长。

我从小就是阿爹一手带大。

小时候,我跟阿娘不亲,闹着要找阿爹,他就狠狠地训了我一顿。

阿爹说,阿娘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我要主动一些。

于是,我开始黏着阿娘。

她起初并不习惯,一段时间过后也会愿意回抱我,但眼神始终是复杂的,没有阿爹看我时的澄澈。

我不知道阿娘为什么不喜欢我。

直到后来阿爹走了,我才在他留给我的信里知道一切真相。

阿娘早些年秘密救下了很多姑娘。

她们或多或少都因为女子的身份受到限制,所以阿娘一直谋划着要取代阿爹,好救下那些姑娘,甚至改变时代对女子的看法。

阿娘不亲近我,是因为她希望我是个姑娘,这样她就不用把我送走了。

那些年来她一直纠结,可是没有办法,既然要做,就得做的彻底。

阿爹从来都不善言辞,他爱阿娘却不敢告诉她,导致阿娘一直对他有所误会。

后来阿娘违背他的意愿招了几个妃子进宫,他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自此以后,他开始展现他炽热的爱,但阿娘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她的计划。

阿爹命不久矣,他早就知道阿娘的野心,但他从来不告诉阿娘。

明明很喜欢她,却总是让她误会他们不是一条心。

阿爹说,这是怕阿娘以后会伤心。

毕竟她要活到九十九,而他不到四十就要离去。

阿爹暗中安排好人透露消息给阿娘,让阿娘学习各种帝王心术,好在以后大展拳脚。

阿爹告诉我说阿娘是他见过最聪明果敢的女子,让他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包括这个皇位。

阿爹说,他其实一直支持阿娘改变女子地位的想法,也相信阿娘能做的很好。

他让人教我各种技艺,却从来不肯透露过多帝王该学的制衡之道。

阿爹不善言辞,喜欢谁不敢表露出来。

阿娘好像在感情上也很迟钝。

她连阿爹经常要喝药都没发现,还被阿爹的各种借口搪塞过去。

记得幼时,我在阿爹膝上玩,他突然就开始咳嗽,咳的撕心裂肺。

我担心地要去找人,他却制止了我,要我别告诉阿娘。

他骗我说这是我们间的小秘密,我居然还信了。

长大后就再也不会被他骗,但阿爹却总要我给他在阿娘面前打掩护。

其实他走后,我应该怨恨阿娘,但我对上她失魂落魄的眼眸时就说不上话了。

我想阿娘也应当是很难过的。

我遇见秀秀之前也不理解为什么阿爹可以无限包容阿娘,为她安排好一切却不告诉她。

直到我品尝到了属于我的爱情后,才明白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想把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捧到她面前,只为讨她一笑。

而不让爱人因为自己难过是作为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准则。

阿娘也是爱阿爹的,只是缘分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阿娘很伟大,她改变了一个时代。

阿爹也很伟大,他明明做了一切安排,却不让阿娘知道真相。

不过,阿娘这么聪明的人肯定也已经意识到了,不然她不会用那样痛苦的眼神看着死去的阿爹。

从前如琉璃般剔透的眼眸,在阿爹走后就破碎了。

2

我的妻子叫秀秀,她是一个商女。

年少时,她有幸进入我阿娘创办的女子学堂里学习,但由于天分不够,最后还是选择了退学。

不过没关系,她算数的能力很强,做生意其实也用不着认多少字,看得懂算盘就行。

所以她的生意越做越大,店铺一直开到了京城。

我来到江南后一直密切关注着京城的动静,秀秀也帮着我一起打听。

阿娘的确做的非常好,跟阿爹与我预想的一般无二。

秀秀一直很崇拜阿娘,在知道我是阿娘的孩子后很是兴奋,跳起来就亲了我一口。

她说若不是我阿娘,她可能现在还觉得自己身份卑贱,也不敢抛头露面去做生意,更别提把店铺开到京城去了。

我被她大胆的行为惊得面红耳赤,而她嘻嘻一笑,扑上来又亲了我一口。

秀秀自小就胆大,还很泼辣。

她五岁那年就在左邻右舍的妇人教导下会骂街了。

我们成亲后,她把周围因为窥视我想动手动脚的那些人通通骂了个遍。

那天,我怎么拉也拉不住。

秀秀跟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之前那些贵族千金自持身份,从来不会大声说话。

她们就跟御花园里的牡丹一样娇贵,而跟阿娘一块的那些姑娘,则铁骨铮铮,是带刺的玫瑰。

我从来没有见过秀秀这样的小辣椒。

她会在我低头算账的时候突然亲上来,还会在无人之处扑上来要我抱,火辣却又黏人。

但我知道她不是那种需要依附别人才能活的莬丝花。

我没有出现之前,她一个人操持着偌大的家业,把店铺一直开到京城,干脆利落地处理好每一件事。

她可能不是那种如阿娘那般的女子,但她的确是世间顶好的姑娘,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小辣椒。

我跟秀秀没有孩子,她便收养了一个小乞丐。

秀秀说那天走在路上,转头就看见这小乞丐盯着她的衣裙看,眼里满是羡慕。

她动了恻隐之心,把人带回来给了顿饭吃。

后来发现小乞丐真的很优秀,便收养成了我们的孩子。

3

有一天秀秀早起开门却突然惊叫一声。

我匆忙跑去看,却见到门外站着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满头银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身姿端正,容貌依稀可以看出从前的清秀。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齐祈。

她进了屋便跪下了,希望我去一趟京城看看阿娘。

她病的神志不清,嘴里不停呼喊着已经离开的那些人。

裴君辞,淑妃娘娘,还有我。

但前两者都已经离世,这世间她爱的人只剩下我。

齐祈说她知道不应该来打扰我,但还是希望我能去见阿娘最后一面。

她说这些年来阿娘也一直秘密关注着我,只是不敢出现。

我最终还是去了。

那天我站在她床前,看到了阿娘已经垂垂老矣的身体。

她闭着眼,眼角有泪,嘴里喃喃地说着些什么。

我凑近了,听出她在唤阿爹的名字。

她说,裴君辞,对不起啊。

她还唤了我的名字。

她说,洵儿,阿娘对不起你。

她又唤了淑妃娘娘。

她说,娘娘,我做到了。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

从江南一带到京城实在是路途遥远,纵使我快马加鞭,赶到时阿娘也已经是弥留之际。

太医说怕是活不到明日。

我安静地摩挲着她布满皱纹的手,却意外地从掌心处发现了一个香囊。

香囊上绣着扶桑花,已经很旧了,但依旧精致,看的出主人的用心。

我知道这是阿爹的东西。

当年阿娘送给阿爹的礼物,成了阿爹的催命符,却也成了他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

那几天我一直疯狂追查着他的死因,没有任何线索。

后来我自己一个人慢慢探查,终于揣摩出一点始末。

阿爹不想让我知道真相。

就像他留给我的信末还写了让我绝对不能告诉阿娘。

他临走前就告诉阿娘自己本就命不久矣好让她放宽心,又怎么会在多年后让我告诉她更残酷的真相呢?

我看着床上瘦小的身影沉默不语。

不知何时,雷厉风行的阿娘也变得这么瘦弱了。

我曾经怨恨过她,但她也的的确确给了我她所能给予的全部。

她不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却是一个明君。

现在她老了,我也已经行至中年。

往事就如过眼云烟。

突然,她轻声叫了一声。

「裴君辞。」

还是阿爹的名字。

我少时曾撞见过他们两人在一起互相逗乐。

阿娘叫一声阿爹的名字,阿爹笑眯眯地说他在。

他们重复了很多遍,阿爹却从未露出过厌烦的情绪。

阿娘又叫了一声。

我应了。

「我在。」

阿娘曾说我与阿爹的声音很是相似。

如今斯人已逝,她临终前的呼唤,怕是也只有这些回应了。

阿娘不作声了,紧皱的眉也舒展开来。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了声息。

我把她凌乱的碎发拨到一边,为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就像小时候她对我那样。

一晃四十年过去,世间早已天翻地覆。

大殿里的摆设却还是从前那些。

绣着扶桑花的香囊被紧紧地握在手里。

床上的人却再也没有睁眼。

(完)

作者:泰坦羊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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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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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猫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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