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春风入宫闱(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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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苦笑一声,见桌上的物件中有好几个香囊,用料平平,样式也大同小异,便随手拿起一个最不起眼的,又请沈暮云掌眼。

沈暮云懒洋洋地接过香囊,惊讶道:「妹妹真会挑,这香囊和另外一个是一对儿呢。还是说,妹妹偏爱做这等把人拆开的事?」

我听出她话中的暗讽,心里叹息,面上却唯唯诺诺地道:「娘娘赏得都是好东西,妹妹看得一时眼花,让姐姐见笑了。」

沈暮云刚要搭话,一个小丫头打帘进来,说是夜色深了,母亲知道沈暮云肠胃弱,叫厨房炖了一盏血燕,让她睡前喝几口。

沈暮云闻言,不耐烦地拿起一只簪子塞给我,「我看这只发簪颇为不俗,妹妹就拿去吧。」

接着,她便端茶不语,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知道她向来忌讳和主院有关的东西,怕自己呆在这儿她不好处理那盏血燕,于是也连忙点头出门。

正当我想着待会儿回房吃什么点心来填饱肚子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沈暮云幽幽的声音。

「今日太子送了我一双绿玉镯子,他还说,这肯定比皇后赏给你的好呢。」

我脚步一顿,心里不知何种滋味。但想到言涉天家喜好,妄然回话容易犯了忌讳,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9

饮月台夜宴的第二天,太子向陛下请旨,开始筹办我和他的婚仪。

我朝建国未满百年,各项礼仪盛事多是参照前朝旧例加以改编。而太子大婚流程繁琐,没有个一年半载,确实很难有个具体章程。

母亲很欣慰,觉得太子还是重视我的。

我也很欣慰,大婚前男女不宜见面,这意味着我终于可以暂时结束陪聊工作,拥有一段独属于自己的悠闲时光了。

皇后更是异常惊喜,以为一直对这门婚约不冷不热的儿子终于想通了。她开始频频传召沈家和外祖家的女眷入宫叙话,却特意让我呆在家中准备嫁妆。

沈暮云则是称病不出。

于是像以往一样,流水似的名贵药材送进了她的院子。她照例丝毫不用,只拆开盒子扔进火盆。

半个沈府都是药材燃烧后的清凉淡香。

父亲将昨晚经手过那碗燕窝的人一一查问了一番,又遍请京中名医检查残渣。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不久后还是传来了主院不得往前院私送物事的命令。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严冬后傲存的花草已在雪水的浸润下蓬勃生发。

我也恰好将积攒的话本消耗得差不多了,便向母亲请求去京郊的温泉庄子小住几日,那里气候温润,最适宜仲春赏花。

宫闱深深,嫁入东宫后便很难再有机会随意走动了,故而母亲虽有些犹疑,最终还是允了我。

此日春光甚好,澹澹惠风拂来草木生发的气息,令人心情愉悦。

我颇有几受最后的自由的意味,于是难得的脱下了端庄的宫装,只着一件天青色的曲裾浑身轻快地出了门。

正当我提着裙子准备登上马车时,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只见太子穿着一身紫色直裰朝服疾步走来,一头鸦发懒懒披散着,整个人透着一股郑重却憔悴的矛盾气息。

我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

为求方便整洁,家中备车马时通常都候在角门,所以我出现在这里很正常。

至于太子嘛,放着宽阔正门不走,独身一人在角门鬼鬼祟祟,自然是约了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去见的人了。

想通这一点,我恍然大悟,于是朝他微微一福,继续开开心心地准备登上马车。

太子乍然遇见我,也是一愣,待到丫鬟掀开车帘回身扶我,他却如梦初醒一般,突然伸手拽住了马缰。

车夫吓得颤巍巍地跪下,我心里一叹,只得回身一礼道:「不知殿下有何见教?」

太子又是神游片刻,才皱着眉开口道:「你……要出门?」

我低头应是,心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太子却突然有些着急,他动了动唇,方才尽量平淡地说道:「听闻贵府大小姐有恙,本宫特意前来看望,还请拨冗相陪。」

虽说心中早有猜测,我还是为太子的坦率微微一愣。

这两人不久之前才灯会相聚,让满座公卿苦等了半晌不得开宴,今日便又情难自抑,要下朝后匆匆追到府上相见吗?

情难自抑,情难自抑……

我将这几个字在唇间反复咀嚼几次,心里却还是倍感茫然。

在我为了一个与生俱来的婚约步步留心,如履薄冰的时候,原来真的有人在动情相思么?

不是相互扶持,不是等价交易,只是一个迫不及待想见到心上人的少年,仅此而已。

我静静看着太子的眼睛,想安慰,又觉虚伪,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进退两难间,竟是产生了一股登上马车绝尘而去的冲动。

面前的人是我未来的夫君,也是沈家未来将要侍奉的君主。

我不敢有丝毫错漏之处,导致联姻不成反结仇,可我也无法挖空心思讨好他,因为我的所有决定,都不能对现实有任何改变。

无能为力,故而无言以对。

10

春风柔拂过来,一时相对无话。

正当马匹不耐烦地发出嘶鸣声之际,得到消息的母亲终于派人来救场了。

「殿下大驾光临,沈家有失远迎。眼下我家大人尚未归府,殿下不妨先入府小坐片刻。」

仆役小心翼翼地陪着笑,我和太子闻言,俱是长松了一口气。

太子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着侍从自角门进了府中。

我看着面前齐备的车马箱笼,一时却有些挪不动步子。

母亲身边的宋嬷嬷也迎了出来,她见我发愣,连忙提醒道:「小姐,这时候可不能走了。太子孤身造访,老爷下朝后又去了外室宅中,若是您也不在,家中便只有夫人和大小姐两位正经主子。那太子前来的目的……未免太过惹人遐想。」

我默默点了点头,却还是遥望着南郊的方向,静立不动。

宋嬷嬷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眼里浮现出了几许不忍,但还是咬咬牙开口道:「夫人说了,就算您不在乎坊间的风评,也不能不把皇家的脸面放在心上。」

是啊,皇家的脸面。我心底轻笑一声,面上却不紧不慢地应道:「嬷嬷误会了,我当然不会走,我只是给太子殿下和长姐留一点空间罢了。」

宋嬷嬷松了一口气,仿佛怕我反悔般,她连忙命令下人们将收拾好的行装从马车上卸下来。

我静看着门前车马悉数归位,这才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府中走去。

世事如牢笼,褪得下的是华冠丽服,褪不下的却是万丈枷锁。

行至春树亭,西行穿过影壁便可到达前院沈暮云的住所,我担心会扰了太子和沈暮云交谈的兴致,心里也实在有些乏味,便索性在园中逗留片刻。

沈府多水,府中各处水道蜿蜒,偶有清波微漾的小池点缀其间,仿若仕女的簪花罗髻,显得盈盈而深秀。

太子幼时其实有些畏水,每次他来沈府拜谒,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当时的我从来不动声色,却会在旁边的花厅中备些诗书字画,拖着他在屋子里探讨。

一念至此,竟生出恍然若梦之感。

据说,沈暮云的生母便是一位生于水乡之中的江南女子,当年她与已有婚约的父亲相恋,之后父亲便将沈府后院按照江南小镇的格局做了修改。

而今,世事似在重演,可惜她女儿的爱人,却没有这等任性的权力。

我漫步于星罗棋布般的池泽边,很难想象当年尚是新嫁娘的母亲,看到家中全是另一个女人的痕迹该如何处置。

想来如何处置也无关紧要吧,因为于结果而言,显然无法动摇半分父亲对那人的情意。

这些年,一个个出身江南的女子成了父亲的外室,他却再不肯踏足伤心的故地,只留下我与母亲日日守着这方水域,碰不得也改不得。

不过……我心里忍不住微微一笑,幸好沈暮云还活着。

都说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我的境况比母亲还是好上许多的。如若不然,连贵女典范的母亲都无法处理好的事,我该如何安放呢?

这样想着,上苍却仿佛不肯让我有片刻安心一般,只见一个小丫头慌慌忙忙地跑了过来。

11

「二小姐,不好了!大小姐和太子交谈后突然病重昏厥,夫人进宫递牌子请了太医,老爷也已经在往府里赶,您也尽快过去吧。」

一语既出,神魂俱惊。

我麻木地点头应了,行尸走肉般跟着她往前院走,行至半途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沈暮云上元夜的反常来访,她姣美的面颊上不正常的嫣红,还有太子匆匆赶来时的憔悴皆如走马灯般在我心头滑过,令我忽然升起一种不祥之感。

不知是否是天意相合,仲春时节温软的惠风忽而变得凌厉,碧空之中苍茫云海骤变,重重乌云替了红日。几乎是刹那间,骤雨倾盆而落。

我赶到前院时,父亲已经调动了侍卫将沈暮云的居所层层围住,说要查出暗害她的人。

宫中的太医令正坐在偏房里,由宋嬷嬷陪着叙话。

我在厚重雨幕中没有见到太子的身影,只好往檐下走了几步略避一避冷雨。

刚行至廊外,我便听得太医令对宋嬷嬷说着「年少滑胎,气血两亏」云云的话。

我心中如重鼓相击,几乎喊出声来。

宋嬷嬷见到我的身影,连忙止住了太医令的话头,让人进去伺候笔墨。

接着,她快步走出将我拉到了暖阁里。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嬷嬷进屋,淅沥的雨滴沿着裙摆缓缓流下,仿佛落泪一般。

「小姐怎么浑身湿漉漉的赶过来?罢了,大小姐和她娘一样,都是不争气的,你莫要太着急。」

我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努力语气平淡地问道:「姐姐现下如何了?我听到一些不干净的说辞,还请嬷嬷莫要瞒我,以免全家颜面扫地。」

宋嬷嬷叹了一口气,她走到门外查探一番,又叫过一个母亲房里的小丫头守在门口,这才回身向我低语道:「太医说,大小姐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她该是一直低热不退,落红不止,直至今日突然出了好多血……」

一个月?

那便是饮月台设宴那日的事了。

我抚了抚手上的镯子,慢慢回转头来,突然一阵发寒,腿脚虚软,几欲栽倒,扶住榻边才勉强稳住。

「嬷嬷去里面照应着吧,务必尽心尽力。」

宋嬷嬷伸手扶我一把,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退下了。

我努力忽视湿衣粘腻冰凉的触感,稳住声线冲着博古架后轻声道:「臣女叨扰太子殿下了,请出来安坐吧。」

半晌,一个单薄的身影从墙边的博古架后缓缓走出。

我松了一口气,方才扶住榻边引枕时,便感到触手十分温热,想来是有人在此坐了不短的时间。

而此情此景会出现在此处的人,也就只有太子了罢。

许是冻得唇齿发麻,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呆站在原地,任由发髻上的水滴徐徐坠落。

太子亦是无声枯坐着。半晌,他才抬起头来,问我道:「暮云的娘是怎么回事?」

12

我一愣,知道他是听到了宋嬷嬷的话,斟酌片刻才说道:「姐姐的生母似乎曾在孕中用药不慎,嬷嬷那么说,也是希望姐姐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话音未落,太子却打断了我,脸上还带着一丝奇异的微笑,「那个女人服了催产的药物,害得暮云从小一直生病。」

我垂首不语,倒也不奇怪太子知晓沈家后宅之事,毕竟他二人也是有了肌肤之亲的关系了。

「女人都是这样的,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全然不在乎孩子的性命。」太子却似乎心绪激荡,意犹未尽,眼中一时晦暗不明。

我一时觉得太子话里有话,却又不能为了附和他辱骂自己早逝的庶母,便只好按着先前打好的腹稿道:「姐姐是有福之人,又得殿下庇佑,必能化险为夷。待到姐姐大好了,殿下日后择一良机纳了她……总还会有孩子的。」

太子似是未曾料到我这番话语,他唇角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倚在引枕上闭目养起了神。

我松了一口气,无声地退出了暖阁。

雨势浩大,一时在地上溅起雪白的水浪。

我湿着身子窝在后罩房里等消息,一时间只觉头晕脑胀,身子忽冷忽热,不知不觉便迷糊了过去。

再睁眼时,已是云销雨霁。

我尚有些目眩神迷,挣扎着起身捋了捋皱巴巴的衣服,房门却突然被推开,宋嬷嬷一脸凝重道:「大小姐不成了,要见您最后一面。」

我张了张口,却发现嗓子沙哑无言,只得木木呆呆地跟着她往内室走。

卧房中富丽堂皇,却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父亲并不在,说是哭晕了,回去歇息了,只有母亲坐在门边一把交椅上,眼下一片青黑。

见我进来,母亲点点头,便带着所有婢仆离开了。

我迟疑地走到沈暮云床边坐下,发现她面色寡白,眼睛却亮莹莹的。

「我不是争不过你,是运气不好呢。」她语气平淡,似是陈述一个事实。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好握着她的手不说话。

沈暮云盯着帐顶笑了笑,又带着几分自嘲说道:「我一直觉得我娘是个运气不好的蠢女人,没想到我运气比她还糟。她虽也是用药得了孕,好歹把孩子生下来才去了。」

我心下一惊,不想当年还有这样一番缘故。

而沈暮云却说「也」,莫非……

13

「上元那日,殿下喝了酒,我也提前服下了坐胎的秘药,一切都很顺利,只可惜,只可惜我这身子终究是保不住这个孩子。」

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虑,不禁哑声问道:「姐姐哪里得来的药,又是为何这样着急?当年姨娘是为了抢在母亲前面生下孩子,可如今我和太子尚未成婚,你果真有了身孕预备如何处置啊?」

沈暮云却嗤笑了一声,「药么,自然是我娘遗物里的。至于着急……我为何要看着你们成婚才能做打算?我便不能争取自己想要的么?」

我呐呐不能语。

沈暮云却接着说了下去:「都是沈家女儿,嫡庶又有何要紧?有些人连官家女都不是,不也正位东宫了么?」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屋外,才叹息道:「听说,皇后娘娘当年吃了很多苦头。」

「是啊,可是她运气好。有了孩子,又靠着把孩子推下水,搭上了沈家夫人的线,和内外命妇交好……我呢,我只是想试试而已,却搭上了性命!」

我悚然一惊,没料到这等皇家秘辛太子也和沈暮云说过。忽而忆起,母亲似乎提过,当年她已经受了陛下的厚赏,的确是皇后坚持要促成婚约。

沈暮云畅快说完,似是长吐出一口气。她疲惫地合上了眼,道:「你去吧,我还要和殿下说说话。」

我依言退下,一直走出了前院,才茫然驻足。

太子和沈暮云有了情谊后,我和他相处一直恪守礼数。但在少不更事时,我也曾握过他的手,宽慰着他一起走过宫闱府阁的层层水榭。

原来,我再努力也暖不了他的手。从他被自己的母亲推下水来谋取这桩婚约的那一刻起,我和他便渐行渐远了。

他只能和同样被母亲伤害过的沈暮云互相舔舐伤口,可如今,沈暮云也去了。

听着身后传来的悲怆哭声,我麻木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明明那条掌管寿命的纹路还那样曲折绵长,我却已经没有勇气走下去了。

14

沈暮云逝于仲春时节,而我和太子大婚,也是在这个时候。

当我以无可挑剔的仪态在房中枯坐了半宿,而太子依然没有出现时,皇后派来的全福嬷嬷终于让我稍待片刻,自己则回宫复命。

那夜的烛泪彻夜未歇,听说太子也在沈暮云坟前呆了一宿。

之后的每一日,都被繁琐的东宫事务填满,除了偶尔聆听皇后对于子嗣的催促,我的生活中几乎没有太子的出现。

陛下病逝那日,是一个天寒地冻的雪天。我在宫里跪着,几乎把全东宫的人都散了出去寻找太子,可还是没有任何音讯。

直到东宫女官在我的授意下把醉倒在沈暮云冢边的太子拖了回来,他似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太子涕泗横流地在先帝灵前大哭,说着自己的年少无知,没有及时尽孝。

我陪着跪了许久,心中却一片清明。先帝能护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登临后位,可太子却是……彼时没有勇气,而今再无机会。

世事无常,岂是悲泣可以转圜。

我受封皇后之后,太后早已失去了催促我尽快绵延子嗣的信心。

在我陪侍于她身侧之时,我们谈宫闱事务,谈佛经禅理,也谈怎样的秀女会得到皇上的欢心。

太子登基之后,再也没有去过沈暮云墓前哭悼,但他也不再纳任何一个妃嫔。

雨水连绵的天气里,他会来我宫里,邀我小酌一杯,然后便寻机会把话题往沈暮云身上引。

我依然是少时的合格陪聊,嘴严而话少,只有当他试探着说要和我重新开始时,我才会借口事务繁忙脱身。

在沈暮云离世时,我以为我们都要一生活在煎熬与苦闷中。

但现在,每天支撑着我一言一行的只有身份与责任,我不再难过,却也再无余力温暖他人。

至亲至疏夫妻,或许就是如此。

今日又是一个惠风和畅的春日,皇帝终于在宗室中择选好了未来的太子人选,带话让我亲自去接人。

我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感觉自己是一具满头青丝的枯骨,半身烟尘,行将就木。

可手中幼子的掌心温暖而踏实,又似蕴含着无限生机。

(完)

作者:鹿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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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2-07-1514:21·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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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叹:不问曲终人聚散

李厌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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