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利刃

高考查成绩前夜，我妹跳楼自杀。

高考查成绩前夜，我妹跳楼自杀。

她的高中同学却在班级群里庆祝：「大网红死了，喜大普奔~」

媒体更是不经任何调查，高调报道：

「女高中生不堪承受低分挫折，跳楼身亡。」

「素质教育之下，如何提高孩子的抗挫能力，避免惨案再次发生？」

我冷眼看着铺天盖地的语言霸凌，誓要为妹妹讨回公道。

请你们记住现在的狂欢。

当知道真相的时候，也能这么大声地道歉。

1

我看着妹妹躺在血泊里，围观的群众对她指指点点，还有的拿出手机对她拍照。

我哭着求他们别拍了。

但他们依旧拿手机对着我妹，把面目全非的她传到了网上。

我跑过去想抱起妹妹，可她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的。

那张经常对我笑的脸，现在毫无生机。

凹陷的脑袋。

血，全是血。

我不懂该怎么抱起她。

可旁观的人还在拍照。

警察终于来了。

拉起了警戒线。

120也来了。

但是妹妹被装进了裹尸袋里。

医生说，她已经死了。

2

爸妈在连夜赶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我妈在医院里，哭得声音嘶哑，「小妹不可能自杀，报警，让警察查，请法医鉴定……」

我妈不相信，我爸不相信，我也不相信……

我报警，请法医解剖尸体。

警察搜证没有他杀现象。

法医鉴定无其他外伤，是高坠身亡。

他们告诉我，你妹妹死于自杀。

没经过任何调查的，媒体立即写报道：

「一名女高中生因不堪承受低分挫折跳楼身亡。素质教育之下，该如何提高孩子的抗挫能力，避免惨案再次发生？」

评论里铺天盖地的评论，都在说我爸妈教育失败，养出了一朵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菟丝花。

说我妹过于心里承受能力太弱，现在不跳以后遇到点其他挫折也会跳……晚死不如早死……

我妈看着评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爸开始自责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妹妹，把错误都归咎到了自己的身上。

我也差点这么以为。

直到高考出分，我帮我妹查了高考成绩。

看到分数那一刻，我猛然警醒。

妹妹的分数。

远超一本线一百多分！

所以她不可能是因为考差了自杀。

就算估分有误，也不会差得那么离谱。

一定是哪里，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第一次拿起妹妹的手机，去翻看她的隐私。

然后我看到她发的最后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希望你们记住现在网暴我时的「声音」。当知道真相的时候，也有勇气这么大声地向我道歉。】

我的心在一瞬间被扯了起来。

3

我妹长得很漂亮，笑起来眼睛眯成小月牙，嘴边带两个小梨涡。

她从小兴趣广泛，主动跟我妈提要去上舞蹈班，流行音乐唱法班，书法班，围棋班……

她拼命努力，所以优秀。

每个老师都夸奖过她，自信、有才气、敢于展现自己。

在没有看到我妹锁起来的朋友圈的时候，我曾经一度相信，她在学校跟同学相处融洽。

现在看，似乎不是。

原来妹妹的朋友圈，有很多条，是仅自己可见。

她的仅自己可见，和所有人可见，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人。

乐观和悲伤，在互相拉扯。

所有人可见：【一朵翅膀状的云，我想一定是哪个天使路过给落下的~】

仅自己可见：【为什么没人相信我？我好像，没有朋友。】

所有人可见：【太阳给叶子镀上了一层金边，有点点好看~】

仅自己可见：【他们建了一个群，全班的同学都在里面，除了我。但主角是我。】

所有人可见：【今天看到了一只耳朵立起来的小兔子~】

仅自己可见：【我没有去卖……】

仅自己可见：【他们写了X片的小说，说我是里面的女主角。】

仅自己可见：【他为什么要说他睡过我？我只是拒绝了他的表白而已……】

仅自己可见：【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

他们是谁？

他又是谁？

我努力去找答案。

但是这没有前因后果的文字，没办法给我提供更多信息。

后来，我查看好友，突然发现，妹妹的这个微信号好像只加了家里的亲戚。

没有任何一个同学的微信。

也没有加入任何班级群。

我猜测，这或许是她其中的一个号。

于是我尝试切换账号。

果然，她还有另一个微信号。

然后，跳出来的群消息，让我如坠冰窟。

4

群：高157毕业班闲聊群（无老师）

A：【大网红死了，喜大普奔~】

B：【烟花】

C：【烟花】

D：【烟花】

…：【还好她没有在学校里跳，不然又要连累我们班了。】

…：【估计她的粉丝伤心死了呢。】

…：【胡说什么呢，人家那哪叫粉丝，叫金主爸爸。】

…：【最近她的账号都没有更新视频，也没有直播了，我猜是跟金主爸爸闹崩了。】

…：【我猜多半是这样，否则怎么会自杀？】

…：【也有可能出去卖当人小三的事情被发现了，所以没脸活下去就自杀了呗。】

…：【是我也没脸活了。】

F：【兄弟，庆幸当时跟陈小茵分手分得快吧，不然绿帽子被戴了多少顶都不知道@方绍元】

方绍元：【睡过，不亏。坏笑】

……

看着这些话，我几乎喘不上气。

群里47个人，过半数的学生跟风发言，都在诋毁我妹。

她死后，他们依旧津津乐道。

我妹在一些平台上发布自己的短视频，还有偶尔直播这些事我知道。

她跟我提起过，而且曾经开心地告诉过我，她的粉丝很多。

只是我没有关注过她的账号。

但是，如果说我妹为了让自己火起来而去巴结什么金主爸爸，去卖。

我敢肯定绝对不可能。

因为，请法医鉴定的时候，我们曾经怀疑我妹是不是被侵犯过，所以特意检查了会阴部。

处女膜完整。

也就是说，我妹根本没有与任何人发生过不正当关系。

我继续翻看群消息。

终于，还是看到了一条我想看的。

李思：【她已经死了，你们别再说了吧。】

唯一一个为妹妹小茵说话的。

但是，在她发完这句话后，并没有人附和。

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然后，方绍元第一个跳出来。

方绍元：【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死了就不给说了？】

方绍元：【她好意思当「公交车」，我们凭什么不能说？】

方绍元：【走了，去另一个群，把李思也踢出去】

消息戛然而止。

李思也没有再出来说过话。

看完这些，我才发现，也许我根本不了解我妹。

她留给我们的，都是积极乐观的一面。

今天通过她的手机，我才发现，原来她承受了这么多暴力。

这些语言霸凌，或许就是导致她自杀的真凶。

但仅通过这些聊天记录，我能知道的，还太少。

我想，是不是可以从李思这里，了解更多妹妹在学校的情况。

或者从她这里得到一些别的信息。

毕竟，她至少愿意在群里说句公道话。

于是，我用小茵的号给她发了消息。

【我是小茵的姐姐，方便见一面吗？】

5

不是很意外的，李思并没有回复我。

但是我看到了她的纠结。

我看着对话框上方来来回回出现了无数次「对方正在输入中……」。

所以，李思，我得去找她。

从她的朋友圈里，我发现了她生活轨迹的一些蛛丝马迹。

例如她每周日下午，都会去某培训机构上钢琴课。

于是我尝试在周日下午，去她上课的培训机构砰砰运气。

终于在一个又一个下了课的学生走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跟她朋友圈照片上一样的女孩。

我叫她的名字，「李思！」

她看向我。

还没来得自我介绍，她立刻加快步伐走出了机构大门。

并且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我跟在她身后追出去，七拐八拐穿过几条街道。

终于她跑累了，停在一条小巷子前喘气。

我走到她面前，「为什么看到我就跑，你认识我？」

她嗤了一声说不知道，「你谁啊你，凭什么我就认识你。」

我疑惑，可是她刚刚看我的表情，分明是认识的样子。

「你好，我是小茵的姐姐。」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讽刺意味十足。

「姐姐？你扪心自问，你配当她的姐姐吗？」

我皱眉，问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知道她每次考试得多少分吗？」

「你知道她发视频的账号是什么吗？」

「你知道她在学校的朋友是谁吗？」

「你关心过她吗？」

她果然知道我。

看来她跟妹妹的关系，也许比我想要的，还要亲密。

但她的一连串诘问，却把我逼向了死角。

炽烈的太阳光下，我一阵眩晕。

为了扳回一城，我说，「你不就是她的朋友吗？」

唯一一个在群里替妹妹说话的，应该是朋友了吧。

她又笑了。

那一刻，我还看到她眼里闪着泪花。

「你错了，我是班里最讨厌她的人。」

此时此刻，我脸色苍白，寒意阵阵。

她似乎很想看我这副模样，于是接着说。

「你还想知道她在学校的事吗？我可以告诉你。」

「陈小茵刚进入学校的时候，因为长得好看，又有才，被同学们私下评为校花，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她没错。」

「可惜后来，她太出众了，风头几乎盖过了所有人。所以，那些人的喜欢，变成了嫉妒。」

「他们跟着方绍元一起，给陈小茵造谣，说她表面装清纯校花，实际为了直播的人气，私底下约睡榜一大哥，还跟好几个有钱的男粉见过面。」

「方绍元是谁你知道吗？他就是个人渣，表白小茵被拒，他就到处造谣。」

她每说一句，我的脸就苍白一分。

我越难受，她就说得越起劲。

「有一节自习课，方绍元说给全班同学讲故事，然后上讲台口述了个《校花沦为站街女》的小说。」

「小说的主角也叫小茵，说她每天晚上都去一些特殊场合『做生意』，与客人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语言污秽肮脏。」

「当时小茵站起来反驳。方绍元说如果不是她，她急什么。急了，就是承认说的是自己。」

「然而全班也没有一个替小茵说话的，反而听得津津有味。最后，这本书还成了连载小说，在班群里广泛流传。」

「他们还把书给打印出来，带着调侃的语气去让小茵签名，说她是主角，万一以后火了，签名就值钱了。」

我听得心脏一阵抽疼，几乎站不稳。

李思满意地看着我的反应，「知道了吧？还想听吗？」

她走了。

我却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气，如行尸走肉般走回家。

回家后，我又从小茵的床垫底下翻到了她重度抑郁症的诊断书。

眼泪在瞬间不受控制往下落。

胃部一阵阵痉挛。

我痛得蜷缩在地上。

当时的小茵，一定很无助。

但是，却没人站在她的身旁。

不过，没关系，现在姐姐知道了。

姐姐，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6

我决定为小茵办一场葬礼，邀请他们班曾经对她施加过语言暴力的人参加。

我要用他们曾经对待小茵的方式，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于是，第一步，我把小茵葬礼的时间和地点发给她的班主任。

并且言辞恳切地表示，希望同学们能来送她最后一程。

小茵的班主任让我节哀，表示会在班群里告诉大家这件事。

但同学们会不会来，她不确定。

葬礼当天，小茵的班主任带着一群学生入场。

他们，到底还是来了。

走在最前边的那个男生，就是方绍元。

我在李思手机里看过他的照片，这个罪魁祸首，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明明是来参加葬礼，他却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给人一种来参加喜宴的感觉。

我努力克制情绪，戴上墨镜和口罩，压低帽檐上前迎接。

现在，我还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就是小茵的姐姐。

只能伪装成现场帮忙的亲戚。

「你们好，请跟我往这边走。」

我将他们带到最靠近小茵灵位的区域。

我要让他们最身临其境地感受，他们那些肮脏的语言，已经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毁掉一个家庭。

刚靠近小茵的遗照，方绍元的脸色就开始变白。

原本轻松的步伐逐渐缓慢，他甚至开始往后躲，将身后的同学往前推。

「你走前面……快点。」

其他人也有些害怕，不敢向前。

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才堪堪走到我给他们安排的区域。

葬礼正式开始，今天才知道小茵已经去世的爷爷奶奶，扶着小茵的棺材大哭。

白发人送黑发人。

奶奶好几次差点晕厥。

我爸想要让她回去休息。

她的手死死拽着棺材的边缘不肯离开，还说如果再逼她离开，就一头撞死在棺材上，跟小茵一起走。

我妈也在旁边流泪。

哭声回荡在灵堂中。

方绍元发愣地看着这个场面，脸上血色全无。

我握紧拳头，朝他走过去，将送别的花枝递到他手里。

「同学，你可以去看小茵最后一眼，这是她生前最爱的花。」

去吧，去看看你用污言秽语化成利刃，害死的人。

方绍元在发抖。

他死死盯着小茵的遗照，很久，却一步都不敢踏出去。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他念叨着跑出了灵堂。

其他同学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随意朝小茵的遗照方向拜了拜，也匆匆离开。

我看着这一切。

小茵，很遗憾，到现在他们还是没有勇气向你道歉。

他们只会躲在网络上做自以为是的呐喊者，可当面对血淋淋的现实的时候，他们却落荒而逃。

葬礼接近尾声的时候，李思才一个人姗姗来迟。

她素颜朝天，着一身黑色衣裤。

她的手里，捧着小茵最喜欢的鲜花。

她虔诚地、谨慎地按着葬礼流程一步一步给小茵祭奠。

最后她捧着花，在小茵的遗容旁站了很久。

「你个骗子。」她说。

9

我沉默地看着她。

她的自我矛盾让我疑惑。

口口声声说着最讨厌小茵，但又是最尊重这个葬礼的人。

一身黑衣，还带着小茵生前最喜欢的花。

但是，嘴里却说小茵是骗子。

我看不懂她。

可是，直觉又告诉我或许她可以帮到我。

我决定赌一把，相信她一次。

直到她走出灵堂，我出去将她叫住，说出我的目的。

「我想帮小茵讨回公道，你跟她同班，比我了解方绍元，我希望你能帮我。」

但她却一反刚刚祭奠小茵时的虔诚模样，说话带刺，

「你有病吗？我凭什么帮你？我说过，我是最讨厌陈小茵的人。」

李思走了。

可她上车以后，又给我发了消息：

【17号，方绍元组织人去猫耳山玩三天，住民宿。】

我有了想法。

我回：【谢谢。】

李思：【别谢太早。】

不管怎样，17号我准时出现在猫耳山的民宿，提前办理了入住。

猫耳山也就这家民宿，不过还有其他衍生的农家乐和野游服务，真人cs和山地车漂流等。

我坐在民宿的大厅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方绍元一行人浩浩荡荡进来办理入住。

我还看到了李思。

她突然跟方绍元走得很近，两人举止亲昵，不知道最近他们又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好在，她虽然看到了我，但并没有拆穿我的身份。

那么葬礼那天，我刻意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没有白费。

过一会儿，等他们下来问民宿管家可以去哪儿玩的时候，我一起凑了过去。

我比小茵大几个月而已，但我读书比她早，现在读大一。

我礼貌地问他们，

「我是一个人来这里散心的，没有小伙伴，待会儿方便跟你们一起去附近玩吗？」

方绍元作为小领队，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眼，大概觉得姿色尚可，于是我同意我加入。

可李思却开口了，「我们都是一个班的，让一个外人一起玩儿，不太好吧？」

我愣了一下，不懂她到底想怎样。

刚才不拆穿我，现在又阻止我。

不过方绍元倒是摆摆手，「都是同龄人，一起玩玩怎么了？走吧，我们去玩真人cs。」

游戏要求是两人一组。

我主动拉上了方绍元，「我可以跟你一组吗？」

我刚问出口，李思又上来凑热闹，

「什么嘛，方绍元，你刚开始不是说好了跟我一组吗？现在有了美女就变卦。」

方绍元得意洋洋地享受被两个女孩争相组队的快感，大手一挥，

「你们两个都跟我一起，我保护你们。」

我看向李思，她换上衣服，戴了防护镜，我看不到此时她的表情。

游戏过程中，我想跟方绍元亲昵一些，所以一直跟在他身后。

但李思却也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们。

甚至，在明知对面有敌人的时候，还一把将我推出了草垛，让我立即成了对方的射击目标。

我中了很多弹，成了第一个退出游戏的。

在场外观赛的时候，我看到李思依旧黏方绍元黏得很紧。

在很多次明明是自己能够射击对手的情况下，她非要将方绍元拉过去，让他打。

所以几局下来，方绍元拿的人头最多，成为全场最佳MVP。

他高兴得看李思的眼神都变了。

我捏了捏手里的水，还是递给方绍元，「谢谢你刚刚愿意带我玩，请你喝水。」

李思看了一眼，在方绍元把我的水接过喝了大半瓶以后，自己也给他递了一瓶。

「你也喝我的。」

大概是刚刚李思这个最佳辅助为他赢得了MVP的荣誉，所以就算他喝下了我给的大半瓶水，也还是很给面子地拧开李思的水喝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