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觉得他身上有秘密,便趁日日来探望他时,顺手往他衣服上洒了磷粉,如今可算派上了用场。
沿着一路磷粉散发出来的荧光,刑修玉跟着木登秋七拐八绕,竟然到了一处庵堂。
当看到为木登秋开门的是一个温婉的长发女子时,刑修玉终于按捺不住地跳了出来——
「好啊,木头秋,原来你还金屋藏娇呀!」
话音未落时,刑修玉抢先一步跨入庵堂,人却是愣住了。
这个「娇」……藏得也太多了吧。
一院子坐满了女人和小孩,本来围着长桌正在吃饭,闻声齐齐抬头望向她,惊愕莫名。
「竟还是被你发现了。」
叹息的语气中有些无奈,刑修玉身后的木登秋摇摇头,扯了扯愣住的她。
「既然跟来了,便一道吃个饭吧。」
(六)
木登秋为什么会背叛老督公?
刑修玉在和他接触过一段时间,摸清他的品性后,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有一种可能是对的。
两年前南影门那场变故中,木登秋充当的角色是个人人不齿的「叛徒」,却也是个忍辱负重的「英雄」。
这「英雄」,起初木登秋并不想当,他情愿和大家轰轰烈烈地死在一块,但老督公却拉住了他的手,托付给了他一件无法拒绝的事情。
死并不难,活着却不易。
南影门不能全军覆没,总要有个人留下来为兄弟们收尸,为众人的家眷善后,为那些即将失去丈夫的孤儿寡母寻条活路,更要肩负着重振南影门的希望!
这个人选,便是木登秋。
于是他「叛」了南影门,「投」了朱雀司,「反」了老督公,「跟」了徐怀庸,沦为了忠义之士口中贪生怕死的「徐贼爪牙」。
他将弟兄们的妻儿安置在这处庵堂里,从此踽踽独行,与虎谋皮,走上了一条泥淖重重,却回不了头的路。
刑修玉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她质问木登秋时,他会说:「有些事情不需要别人明白,做了会后悔,不做……却会更后悔。」
守着这个秘密,刑修玉和木登秋的关系有了变化,她开始时常去庵堂看望孩子,为大家带去各种所需。
虽然嘴上不留情地依旧叫着「木头秋」,但眼神却已经会在暖黄的夕阳中柔和下来,带着些许赧然:
「从今以后,我想和你一起做这件事,咱们……咱们一起养这一大家子,好不好?」
空气中有细小的尘埃翻动,刑修玉脸上泛红,眼睛却勇敢地望着木登秋,一眨也不眨,暮色四合里,有风声掠过耳畔,木登秋长睫微颤,终是缓缓扬了嘴角:
「好。」
(七)
在息良与南陈签订新一轮割地条约前,孟月奚带着刑修玉在地下堂口,终于见到了她一直想要见的鬼面军师。
那道身影坐在轮椅上,带着鬼脸面具,佝偻着脊背,看着像是个行将就木之人,却在所有堂众敬重的目光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势。
刑修玉在心中啧啧叹服,鬼面军师却只扫了她一眼,并未对她的到来感到多意外。
此次堂会预示着白玉堂将又有行动,都城内又将有大事发生,鬼面军师在内室单独见了孟月奚,给了他三份锦囊。
四天后就是两国正式签订条约的日子,使臣哈刚将和徐怀庸在城里最大的酒楼会面,到时孟月奚便直接进宫去找皇上,打开第一份锦囊,等到了约定的时间,便将皇上带出宫,到那谈判的酒楼前,打开第二份锦囊,至于第三份,待到日后大局平定后再打开。
王府里,刑修玉和孟月奚都睡不着,都在想着四天后究竟会发生什么,黑暗中,孟月奚忽然开了口:
「好姐姐,这番大概是白玉堂最后一次行动了,不是徐贼死,就是我们玩完,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幸回不来了,你记得找个好人家改嫁了,别惦记着我了……」
幽幽的话里带着些许调侃,刑修玉在黑暗里红了眼眶,一口啐去:「呸,我们本来就不是真夫妻,我以后当然还要嫁人的,谁有空惦记着你!」
孟月奚闷声一笑:「嫁给谁?嫁给木大哥?」
这段时日刑修玉与木登秋来往密切,纸包不住火,庵堂的秘密孟月奚到底还是知道了,却由衷地佩服木登秋,改口称他「木大哥」,拿他当自己人看待了。
他也渐渐察觉到刑修玉对木登秋不一样,有些东西无需点破,三个人的关系不知不觉间微妙起来。
夜风轻拍着窗棂,黑暗的房间里,孟月奚深吸了口气:「如果我不在了,将你托付给他,我倒也是放心的。」
「呸,瞎说什么!」刑修玉哽咽了喉咙,伸手去掐孟月奚:「小孟我跟你说,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进皇宫闹去,左右不过是陪你一道上路,你自己看着办!」
掐着掐着刑修玉却哭出了声,孟月奚叹了口气,侧身抱住了她:「掐的是我,我都没哭,你倒哭了起来……」
他轻拍着她的后背,和着外头的风声,像哄小孩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谁也不知道,天,究竟何时会亮?
许是带了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刑修玉再望向木登秋时,眼神里就含了分无以名状的悲凉。
「喂,木头秋,我问你,要是有一天,我不能再和你一起照顾庵堂的老小了,你会怎么办?」
刑修玉问出这句话时,木登秋正在院里晒衣服,他一个人住,日常起居都是自己打理。
刑修玉曾问过他怎么不找个好姑娘,木登秋居然沉默了,半晌才意味不明地开口,他原先是有个未婚妻的,但两年前因为他做了人人不齿的「叛徒」,这门亲事也就黄了。
刑修玉唏嘘的同时,也带了几分幸灾乐祸:「黄了好,黄了好,好东西总在后头,那家不长眼,是老天爷有意安排想让你遇到更好的姑娘。」
她极不含蓄,就差没指着自己说出「那姑娘就是我了」,可惜木头永远都是木头,怎么也开不了窍。
如今面对她这样伤感的问题,木登秋竟然头也没回,语气淡淡道:「哦,不要紧,你忙以后就别去庵堂了。」
刑修玉简直要被气死!
她几步上前,一把按住木登秋晒衣服的手,急得再顾不上矜持:「木头秋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人?你难道还想着你那个未婚妻?」
木登秋一怔,随即眸光黯了黯,仿佛被戳中心头伤。
刑修玉倒吸口气,没想到还真是这个原因,她瞪大的眼里慢慢升起水雾,心头被堵得说不上话来,一跺脚,转身便跑。
「刑姑娘!」却是木登秋在身后叫住了她。
阳光下,那道俊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眉眼都染了金边。
「如果我喜欢一个姑娘,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告诉那个姑娘。」
(八)
孟月奚进宫后,刑修玉在王府坐立不安,索性去了西郊的庵堂。
木登秋此刻正在巡逻,庵堂的孩子们见到刑修玉欢喜不已,直拉着她问,为什么姐姐昨天没跟着哥哥一起来看他们。
刑修玉哼了哼:「那个臭木头,我才不会和他一起来呢!」
心里骂的却是:「该死的木头,竟然不叫我!」
趁着阳光明媚,刑修玉带头一块打扫起了庵堂,手上有活干,心里才不会胡思乱想。
谁也不知道鬼面军师的计划,她只能祈祷军师真的算无遗漏,一切顺利。
却在打扫到一间废弃的禅房里,刑修玉有了意外的发现。
她在挪动墙上的字画时,像是不小心触到了某个机关,随着「咔嚓」一声,打坐的两个大蒲团下传来动静。
当刑修玉一点点走近,猛地掀开蒲团时,身子一震,难以置信——
地下通道蜿蜒而去,不知通往哪个神秘的地方。
颤着脚步走入地道时,潮湿的甬壁散发着孤寒而又熟悉的气息,刑修玉的心跳得格外的快,有什么隐隐约约浮现在脑海,却又捕捉不到。
当视线越来越开阔后,她终于知道那股熟悉的气息是哪来的,堂口,这条甬道居然直通白玉堂的地下堂口!
答案呼之欲出了,害怕而又迫切想要知道真相的一颗心跳动得更加厉害。
终于,推开眼前的一扇暗门,刑修玉甫一看清房里的东西后,瞳孔骤缩,一下掩住了嘴。
房里赫然放着——
一架轮椅,一套斗篷,一个鬼脸面具。
「为什么不把那哈刚杀了呢?」
「时机到了,他自然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有价值。」
那次堂会时,众兄弟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计划,她也随口一说,没想到鬼面军师会回答她,低沉的声音意味深长。
酒楼、皇宫、锦囊、行动……
当初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此时想起,直如醍醐灌顶,叫刑修玉遍体生寒。
不,不,不会的!
她知道,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了!
(九)
轰然一声,爆炸的酒楼瞬间被一片火海吞没。
「不!」
撕心裂肺的凄唤响彻长空,飞奔而来的刑修玉眼前一黑,只落入一个熟悉的怀中。
「好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正是也带着皇上出宫赶来的孟月奚。
刑修玉颤着身子就想往火海里冲,孟月奚死死抱住她,刑修玉满脸的泪,紧抓着孟月奚语无伦次:「军师,军师还在里面,不,不是……是木登秋,木登秋还在里面!」
孟月奚震住,像想到什么,蓦地打开第二份锦囊,身子僵在了原地。
先前在皇宫里,孟月奚打开了第一份锦囊,才知道原来军师交给他的,是这些年搜寻而来,徐怀庸与息良勾结,通敌卖国的证据。
其中关键的一样是近来哈刚与他私通的书信,孟月奚不知道军师是怎么弄到手的,但这的确是除掉徐贼的利器!
他兴奋不已,当下将证据呈给皇上,皇上大惊,却在最初的震撼与愤怒后沉吟不语,似在犹豫。
于是按照军师的计划,孟月奚掐好约定的时间,劝说皇上出了宫,却没想到一赶来,恰好撞见了酒楼爆炸的场面。
打开第二份锦囊,他才彻底恍然,好一招逼至绝路之计!
皇上之所以会犹豫不决,是因为他贪图安逸,下不了狠心除掉徐怀庸,与息良为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还是不愿选择正面宣战,宁愿割地赔款,一退再退。
但如今他的退路却被掐掉了,徐怀庸和息良使臣哈刚都被炸死在了酒楼里,主和派的头没了,两国的谈判也泡汤了,此番得罪了息良,唯有与那帮蛮夷一战到底了!
这是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助力,环环相扣,步步紧逼,皇上没有选择。
白玉堂最后一次的行动完美成功!
唯有一个人,杀身成仁,引燃了身上的火药,与奸贼同归于尽,再也回不来了。
他是投靠朱雀司的「木爪牙」,也是地下堂口坐在轮椅上的鬼面军师,一明一暗的身份交换着,如履薄冰,与虎谋皮,直到那一声剧烈的爆炸后,他漫长的潜伏之路终于结束。
有些事情做了会后悔,不做更后悔。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被火海吞噬的木登秋才发觉,最后悔的事情是没有亲口告诉她,告诉那个他喜欢的姑娘,其实,他喜欢她很久很久了,比她想象得还要久。
(十)
送孟月奚出征息良时,孟月奚将第三份锦囊交给了刑修玉,他说里面的内容和她有关。
微风迎面拂来,坐在木登秋的坟前,刑修玉打开了那份迟来的「喜欢」。
从前有个学生,是老师最得意的爱将,老师还说要将女儿许配给他。
那是个比春日的暖阳还要明媚的姑娘,她坐在秋千上,在百花里高高荡起,笑声飞上云端,绚丽得让人挪不开眼。
只在后院里偷偷看了一眼,那个学生便放不下了,他想让那个姑娘永远这么笑,可现实却是一夕之间,他成了卖主求荣的「叛徒」,老师唾弃他,收回了婚约,他的「未婚妻」也流落在外,寻不到踪迹了。
直到那夜戏楼里,他带兵闯入一间厢房,撞上了一树绽放在肩头红梅,那样美丽的颜色,灿烂得让他眼前一下浮现出曾经百花丛里,秋千上飞到云端里的笑声。
他不动声色,问她姓名,她把门一甩:「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不娶我!」
他摸摸鼻子,笑得苦涩。
不是他不娶她,是他没有资格娶她。
家国动荡,物是人非,他们之间早已隔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可他既然找到了她,便一定会保护好她,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即便他不在了,也要将她托付给值得相信的人,那样他才能了无牵挂地离去。
所以,第三份锦囊,不为家国,只为心头所爱。
「那刑姑娘也莫见外,在下还曾做过令尊一段时间的学生,在下姓木,叫木登秋,姑娘也直呼其名就好。」
山野间风声飒飒,曾经的话蓦然在耳边响起,刑修玉颤着双手,在坟前哭成了一个泪人。
恍惚间,她想起那天他叫住她,他们遥遥相对,身影被夕阳拖得很长很长。
他说:「如果我喜欢一个姑娘,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告诉那个姑娘。」
她问:「为什么?」
他站在夕阳中,许久,笑了:「因为……我将她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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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臣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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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宠:深宫的爱,妃子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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