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冷笑道:「之前的事都忘了吧,到底是谁招惹谁啊?」
沈叙:「没忘,可确实赔过礼了,你次次见上我太太都瞪上几眼,就不怕招惹到我吗?」
男人目光沉沉:「没有的事。」
沈叙带着我走开,却走到一处不安生的地,恰好有人喝醉了起了争执,有冲动的竟抡起了手边的杯子,我本是安静地揪着沈叙的衣角躲在他身后看戏的,直到被抡碎的玻璃杯猝不及防地往后一扬,眼看着就要砸到我头上,然而沈叙眼疾手快,搡了我一把,睁眼时看见尖锐的玻璃角已经落到沈叙的脸颊上。
那一刻,在场的纷纷都能听到我尖声刺耳的叫声。
我是慌极了的。
那张脸……那张我在意的脸,此时正被红艳艳的鲜血占了半边脸颊。
沈叙本人却冷静极了,他在凝视我,定定地看着我慌乱不堪的模样。
沈叙被人带去包扎,而我被扶上了车。
他回来时,赫然出现在脸上发纱布彰显得面色更加苍白。
我捧着沈叙的脸颊仔细端详,呢喃道:「伤得重不重啊?」
「医生说能好。」
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放下手,高兴地笑了笑。
「瑶瑶,」沈叙盯着我看,「你不问我疼不疼吗?挺疼的,虽然医生说个把月就会好。」
我愣了愣,关怀道:「我知道你疼啊,所以你要忌口。」
沈叙莫名其妙地问:「如果它好不了呢?」
他补充道:「你最在意这个了。」
我爽快地安慰他:「没事,再添上几道也不会难看的,咱底子好。」
他慢慢靠在车背上,头往后仰去,似乎压抑着什么。
猝不及防地,他按住我的后脑勺,使我的唇覆上了他的。
我听见司机下车的动静。
旗袍开叉的地方被沈叙的手慢慢探入,腿上的肌肤适应手心的温度后,随之而来的是那一角布料被撩起。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温存好久,沈叙并没有深入下去,点到即止,许是我的僵硬与紧张太过于明显。
5
和沈叙亲近之后,我因为总觉得对不起我的驸马而心慌了一整日。
沈家底下的人也很慌,他们发现一夜之间我和沈叙的关系有了大幅度的转变,并且时不时露出一副有生之年的表情来——他们惊恐地看见了沈叙给我揉了半个小时因为穿过高跟鞋而不舒服的脚踝。
沈叙再不嫌我娇惯,屡屡为我做些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例如学着梳发髻,当我没手一样帮忙穿裙子。
我忍不住问沈叙:「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沈叙想了想,说:「礼尚往来。」
我心虚了,我之前总是睁着星星眼看他,其实是透过他看我的驸马。
可我转念一想,万一是驸马当初落水救我的时候,和我一道来了这里呢?然后恰巧只有我记得从前的事,所以他的性情才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我豁然开朗。
我突然笑嘻嘻地说:「沈叙,我告诉你,我们上辈子也是夫妻。」
「我不信这个。」
我满脸失望道:「这里有庙吗?我们去算一卦,算出来肯定和我说的一样。」
「你穿上那个,」沈叙指了指床边柜上叠起来的新旗袍,「我就带你去。」
沈叙最近很喜欢看我穿旗袍,好在我也爱穿,于是高兴地答应:「好耶。」
沈叙先是安静地看着眉开眼笑的我,后来低声呢喃:「早知道这么轻易地答应,我提别的了。」
偏偏我能听到,得瑟地说:「承认吧,你早就想上钩了。」
「这不是你先下的钩吗。」
次日时,沈叙真要带我去庙里算卦,可偏偏那条路堵得很,司机随口说了一句:「要不改天去吧,今天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
沈叙看着我问:「去博物馆?附近有一家,你最近不是很喜欢那些古物吗?」
我听懂了,博物馆是放古物的,于是点了头。
沈叙中途接了个电话,说是要开个电话会议,让我先进博物馆里等他一会。
去博物馆最有意思的是,我每看到一样,都觉得是从我的寝殿里掏出来似的。
直至我透过冰冷的窗子看到一枚熟悉的玉玦。即使它已经很旧很旧了,我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的嫁妆。
我定住一会,抬起头看向眼前一个穿马甲的小姑娘,她正在跟旁边的几个人在讲故事。
「这是从鄞朝皇室陵墓里挖出来的东西,据确认,这是一个公主的嫁妆,可现世时是在驸马的棺椁里……」
我脑袋空白了一瞬,慢慢恢复过来的时候,听到接下来的字眼是:公主身亡,驸马失落半生,临终时带走的东西尽是妻子的嫁妆……
我慢慢拼全了事情的全貌——鄞朝三公主林瑶,意外落水,驸马相救不成,最终阴阳相隔。
所以驸马沈叙并没有随我一道来到这里。
我获得新生的时刻,是我夫君永失所爱的见证。
可是我初来时,百般讨好沈叙,都是因为我以为他就是我的夫君,只是觉得他失去了古时的记忆,所以才让我很吃力。
这下没办法自欺欺人了啊。
6
我在博物馆里乱走乱逛,最后在某一个角落里碰上脸色阴沉的沈叙,他额间渗着冷汗,西装外套已经被脱下来搭在手上,一字一字地问我:「林瑶,我的电话号码是什么?我们的住址叫什么。」
我呃了一会,一个也答不出来。
沈叙生气了:「说都说不出来你还敢乱跑?」
我短短地说:「不敢。」
沈叙显然怔了怔,他顿住一会,攥着我一路走出去,直至把我弄上车,手心才没有那么冰冷。
我呆呆地问他:「你很紧张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沈叙依旧没有松弛下来,「很容易被拐的。」
「我知道了,我不乱走了。」
沈叙沉寂一会,道:「你觉得我说得不对,想和我吵也可以。」
「我不觉得你不对啊。」
沈叙低眉,似乎有些局促。
「瑶瑶,我刚才很凶吗?」
「不啊,我该训。」
我稍稍用力,慢慢抽出被沈叙的手掌包住的右手,乖巧地放到膝盖上。
沈叙手掌微僵,却还在找话说:「你是想要里头的什么东西吗?我陪你去拍卖行,看看有没有类似的,买回来放着,可以吗?」
「我都不要。」
沈叙默了默,又问:「晚上想吃什么?」
「昨晚的鱼。」
沈叙哑然失笑:「你不是有个三天之内菜式不能重复的规矩吗?」
「没有,其实我不挑。」
「瑶瑶,」沈叙看着我说,「你理理我。」
我愣一下,说:「吃蟹,蟹肉要一丝丝地尽挑出来放在碟子里,我不会剥壳。」
沈叙的表情明朗了很多,说好。
回到家之后,我泡在浴缸里好久,泡到脑袋晕乎乎的时候终于想明白沈叙在路上时为什么那么奇怪,因为他一直觉得我嚣张跋扈来着,可是从博物馆回来之后却突然灭了气焰。
因为我只敢窝里横。
可沈叙不是我窝里的人。
正想着沈叙,他就突然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出浴缸,用白色毛巾圈住我。
擦拭水渍时他的力度有些重,我不禁痛得嘶了一声,他如梦初醒,忽地停下动作。
我睁大眼看向沈叙,他和我对视一会后,低首想要亲我的颈项,却被我下意识避了避。
又是一个让空气凝固的停滞。
沈叙侧身,到旁边站着,让我把睡裙穿上。
「你要看着啊?」
沈叙移开目光,道:「你泡这么久,待会晕倒的时候得有个人给你扶脑袋。」
「……哦。」
我利索地穿好睡裙,又麻利地钻进被窝里,当察觉到枕边多了一份冷冽的气息时,翻页声同时在我耳边响起。
「你想听诗吗?」
我先是一惊,后情不自禁地点头:「想。」
沈叙开口时,我原本已经阖上的眼眸倏地睁开来。无论是节奏的顿挫,气息的转换,还是声音的控制,都让那个记忆中的翩翩探花郎和眼前的沈叙在不断交映起来。
如今是沈叙在念,我听了半夜的诗,在这半个夜晚里,摒弃了清醒,沉溺在幻觉里。
我第二日早早就爬起来吃早膳,离餐桌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上面摆着一碟糖蒸酥酪。
我在这里用过很多点心,唯独没有见过与我从前吃的那些,这是第一次见着。
周阿姨笑着说:「小夫人,这是奶……」
沈叙打断她:「糖蒸酥酪。」
说罢,沈叙仔细地端详着我的反应。
我怔了怔,坐下来笑了笑:「是糖蒸酥酪。」
沈叙点头,安静地看我用勺子尝了一口。
然而口舌刚碰到,我便不可遏制地呜咽起来。
周阿姨懵住了,给我扯了好几张纸巾递过来。
沈叙挥挥手,示意她先出去。
「林瑶,」沈叙俯身揽住我,声音极轻极轻,「我、是、你、的、驸、马。」
我哭得更凶了。已经没有心力去想其中的弯绕,只懂得止不住地用沈叙肩上的衣料来擦眼泪。
许是因为情绪总是跌跌浮浮的,我那几日格外嗜睡,连周阿姨也整日念叨我气色很差,所以沈叙把公司的任务都搬到了别墅的书房来完成,于是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家里,只要我想找他就能随时找到。
周五的早上,沈叙同我说,今天会有合作伙伴过来,可能他一时半会在书房里出不来。
我本是牢记这件事的,但看了一上午的书之后,头昏昏的,不自觉地跑上了三楼。
在书房门前我才猛然想起沈叙的吩咐,于是把想要敲门的手放下来,然而正欲转身走的时候,我听到有把陌生男声隔着门传出来:「外面可都在说你因为新婚燕尔,被勾到公司都不管了,没日没夜地待在家里,到底怎么回事啊?」
沈叙:「我今年的年假可没用,这会正好用一用。」
「你不会……真和林瑶琴瑟和鸣了吧?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她的吗?说实话,我对她也没什么好感,圈里都知道她的人品是怎么一回事。」
沈叙沉默良久。
好一会,我才听到沈叙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一是林瑶磕伤过脑袋,我不会撂下她不管。」
「只是这样?不过这样也好,毕竟你怎么可能喜欢上她?」
沈叙:「二是你误会了,我真挺喜欢我老婆的。」
里面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何止他的伙伴不明白,原先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装成我的驸马。我只知道沈叙已经清楚我是假的林瑶,他是何等的聪明敏锐。
结果今天他可都说出来了,是因为喜欢,竟是因为喜欢。
所以他假装成我的驸马。
替身明知是替身,替身甘为替身。
我抹掉眼角的一滴泪,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敲响书房的门,嚷嚷道:「沈叙,你好了没有,不是说带我去冯太太家里做客吗?今天还有插花呢。」
「等等。」里面传来沈叙愉悦的声音。
咔嚓一声,书房门被打开,沈叙半个身子探了出来,温柔道:「再等我二十分钟,别急,插花是你的场子,上次你见过了,她们的都比不上你,而且……从前你就经常拔头筹。」
从前?沈叙竟也知道这个。
我笑着点头,招呼他快点。
其实我本是笑不出来的,然而我一想到沈叙这么辛苦地演戏,总是狠不下心来说一句「你不要再哄我了。」
书房门合上的时候,我转身下楼梯,隐隐觉得头晕,眼前的扶手开始覆上重影……
7
沈叙一直觉得穿上旗袍的林瑶有着震撼人心的古典美,那种感觉很奇妙,虽然近在眼前,可在那一瞬间她遥远得像是从画报里走出来的一样。
明明是朝夕相处的人,却在那个时刻被一见钟情四个字猛地击中。
说起这个,沈叙很早就察觉到此林瑶非彼林瑶。
一开始他以为林瑶性情大变,是因为伤了脑袋。
直到再三地观察和审视之后,沈叙确定这个整日看诗的,什么都不懂的,习惯被人服侍的林瑶,本身来自一个遥远的古老的地方。
她太格格不入了。
很明显不是真正的林瑶。
这个林瑶也嚣张,可是嚣张得不一样,甚至有些可爱,很动人的可爱。
可是沈叙不明白,为何后来的林瑶,还会表现出喜欢自己的模样,并且看起来十分真心。
直至到那日——在博物馆里寻找失去踪影的林瑶,沈叙沿着司机口中她走过的地方,一处处地找,最后看见了一个安放墓葬品的展窗,墓葬品的主人也叫沈叙,他有一个深爱的妻子,是个公主。
与此同时,林瑶在夜里说过的那句「你信不信,我们上辈子就是夫妻」也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那一刻,沈叙的心里形成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很离奇,却处处都存在合理的地方。
从博物馆回来之后,林瑶在浴缸里待了近两个小时,沈叙就在书房里疯狂翻找着鄞朝皇室的史料,史料对公主夫妇的着迹不多,只能靠着从指缝里漏出的描述来一点点地拼出公主驸马的生活原貌。
沈叙坐在书房里,看着那些夫妻恩爱的史料,失神许久,浑身冰冷。
最后,他决定去演一场戏。
给林瑶念诗,喂她吃糖蒸酥酪,无非是在为正在酝酿的谎言作铺垫。
他愿意去成为那个「驸马」。
去演去骗,让林瑶把她的心分一点点出来。
然而在合作伙伴说完「你怎么可能喜欢上她」的时候,沈叙不由得怔了怔,末了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林瑶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副浅薄蛮横到极点的形象,唯有自己在暗自希望她能够真像外人口中说的那样笨拙无知,那样会好骗一些。
和林瑶约定好二十分钟之后,沈叙在书房敲定最后的合作细节,刚打开门,楼下周阿姨的一声尖叫划破了三楼的空气——
「沈先生,快下来!她……她踩空了。」
沈叙呼吸一窒,跑出去的时候,看见了一滩刺眼的血迹。
周阿姨快要哭出来了,她亲眼看着上一秒还在下楼梯的林瑶,下一瞬间就因为脚滑而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后脑勺还刚刚好撞在尖角上。
接下来的事情朝着不受控的发展——周阿姨眼睁睁地看着一向冷静自持的沈叙,看见倒在血泊里的林瑶时,整个人像疯了一样。连从书房里跟着出来的伙伴都被吓了一大跳。
林瑶在重症监护室的那几日,周阿姨觉得沈家的空气都是凝着冰的,沈叙满脸阴霾不说,还变得愈发古怪。
但她又不得不说沈先生和林瑶是真心有夫妻相,之前是林瑶整日捧着诗词看,现在是沈先生净薅着几本历史古籍从早看到晚。
好在林瑶救过来了。周阿姨高兴得连着去庙里供奉了几日香火。
就是吧,林瑶醒过来之后脑子好像有点不太灵光,不过没关系,之前也不怎么灵光。之前掉泳池里的时候,刚救上来的时候啥也不知道,倒是公主病严重得很,但那也不碍事,以沈家的家底,要养一个娇生惯养的,根本不算事。周阿姨想。
周阿姨去医院送饭的时候,刚推开个门缝,就看见小夫人高兴地挂在沈叙身上,尖声道:「阿叙!你是阿叙。我们都在这,真好,真好。」
「对,」沈叙的声音温柔得让周阿姨觉得自己撞了鬼,「我是你的……」
周阿姨依稀听到了两个字,但是听不太清。
「不过,」林瑶伸手在沈叙的耳后比划,「你的长发没了,我看着不习惯。」
「入乡随俗,」沈叙轻声诱哄,「你如果看不惯,我留回来。」
林瑶开心道:「看得惯,当然看得惯。」
沈叙是笑着的,然而细细再看,他眼眶深处的难过隐约可见。
后来是周阿姨进去把近一天没合过眼的沈叙换了下来。沈叙回到书房时,看见桌上已多了一枚脏旧的玉玦。
这是让人复刻出来的,和博物馆里那枚一模一样。沈叙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见这东西时心里会泛起异样的感觉,以为是觉得这东西有眼缘,索性复刻了一枚。
沈叙摩挲着玉玦,脑海里一遍遍地确认着扮演驸马的细节,忽然,他把玉玦塞到柜子里,那渗骨的冰凉终于离开了手心。
沈叙向来自恃高傲,却惊讶地发现心底里半分委屈都没滋生出来,想的竟是只要林瑶把自己当成驸马,那喜欢的也是自己了。
沈叙没怎么睡,在家里没待多久又去把周阿姨替下来。一连照顾几日之后,林瑶疑惑地问他:「为什么一起过来,你脑子里就能被塞进去那么多关于这里的事情,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你忘了吗?我醒得早些,知道的就多,而且,」沈叙指了指太阳穴,「我可没有磕到脑袋。」
林瑶恼道:「你骂我把脑袋给磕蠢了。」
「我认错。」
「你还得再认一个,我昨晚梦到你把我忘了。」
沈叙:「即使忘了,我也还会再动心的。」
「真的?」
「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