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建立,贺芳亭被立为皇后,其子邵景昉被立为太子的消息传到山南,江氏宗族为之欢腾。
认真说来,江家的身份其实有些尴尬,世人皆知,贺皇后曾为江家妇,因江止修执意娶平妻,才导致两人和离,期间闹得很不愉快,贺皇后很是受了些委屈。
但江族长不觉得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要知道,江氏宗族承蒙贺皇后的大恩,向来是站在她那一边,从来没有帮着江止修那混账。
所以江族长觉得,江氏宗族哪怕不是贺皇后的亲眷,也能算故旧,不用担心会被她报复,尴尬更是完全没有必要。
何况,皇帝还封了江嘉宇为山南公,可见贺皇后还认这个儿子,附近的官吏们看在眼里,也不会为了讨好两位至尊而找江家麻烦。
江家可以像别的家族一样,稳步发展,还能得到贺皇后的庇护。
他唯一需要担忧的是江嘉宇。
因此这一日派儿子请了江嘉宇来家里,先扯了些家常话,酒过三巡才试探道,“宇儿可要去京城?”
江嘉宇摇头,“不去。”
江族长心下稍慰,语重心长地道,“确实去不得。皇后娘娘自然慈母心肠,但你毕竟非皇帝亲子,就算皇帝心胸宽广,视你如子侄,邵家人也未必待见你。”
江嘉宇喝了口闷酒,“没错。”
江族长再接再厉,“留在山南,你是皇后之子,板上钉钉的皇亲国戚,谁不敬着你?进了京,却要被邵家子弟压一头,平添许多烦闷。”
江嘉宇:“是啊!”
江族长又道,“别说皇室,就算普通百姓家,前夫之子也难以自处,若近在眼前,你娘对你好不妥,对你不好也不妥,不如离远些,彼此情份还能更深。”
江嘉宇苦笑,“三叔祖不必多言,我省得。”
他怎么有脸见母亲。
这几年远离父亲和祖父、祖母、二叔、二婶等人,又在乡下接触了很多平常人家,脚踏实地过日子,才惊觉自已当年有多可恶。
他确实是个不孝子,对母亲不孝,对父亲也不孝。
真正的孝顺,并不是一味依着父亲的心意,纵着父亲犯错,而是在父亲露出苗头时尽力规劝,若他那样做了,也许父母不会走到决裂那一步,原本温馨的家也不会散。
至于母亲,大概已经被他伤透了心。
他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更不敢再给她带去烦恼。
有件事情他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他和父亲是母亲的污点。。。。。。如果母亲当初没有嫁给父亲,而是嫁给邵沉锋,那她的人生便十全十美,完满无缺。
不去京城,远离朝堂,安安分分留在山南,假装自已不是皇后之子,是他眼下唯一能为母亲做的事,也是他唯一的孝心。
江族长叹道,“宇儿,你能想通,我就放心了。”
江嘉宇起身长揖,“多谢三叔祖!”
若不是三叔祖那年进京,痛骂一顿,强硬地将他带回老家,他还会做下更多的错事,更加难以原谅自已。
江族长扶他起身,“本是同族至亲,不必客气!”
顿了顿,迟疑道,“你媳妇儿。。。。。。”
江嘉宇:“无妨!”
从江族长家出来,天色还早,往南,是新建的山南公府,往北,是乡下草堂。
踌躇片刻,江嘉宇上马往北。
妻子柳纤儿在家等着,他应该回去,可他不想回。
次日一大早,江嘉宇正在草堂给孩子们上课,柳纤儿带着两个侍女来了,站在门口殷殷切切地看着他。
他微微皱眉,让她先去后堂。
中午散学,柳纤儿让侍女们摆饭,自已也给江嘉宇盛了碗鸡汤,笑吟吟地道,“夫君尝一尝,炖了一个多时辰呢。”
她从巴蜀带来的侍女香儿笑道,“公爷,这是夫人亲手炖的。”
江嘉宇心情复杂,“有劳夫人。”
他多希望,纤儿是因为真心喜爱他,才为他做这些事。
柳纤儿温柔地道,“谢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江嘉宇低头喝汤。
柳纤儿目光一转,巧笑倩兮,“夫君,咱俩成婚,还没禀告过母后呢,我也没给母后敬过茶。”
。。。。。。果然,又来了,她就是怀着进京的目的。
江嘉宇淡淡道,“三叔祖替我们禀告过了。”
柳纤儿:“但没敬过茶,多失礼啊。俗话说得好,丑媳妇总得要见公婆,弟弟、妹妹,也总得见一见。”
江嘉宇:“。。。。。。弟弟妹妹?”
好大的口气,他可不敢称太子殿下为弟弟。
妹妹,他也没脸见。
柳纤儿嗔道,“你是长兄,得有长兄的风范。”
鸡汤很香,饭菜也很丰富,然而江嘉宇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郁郁道,“纤儿慎言,我算什么长兄。”
柳纤儿抓着他的手,柔声鼓励道,“宇哥哥,你是母后的长子,谁敢轻视?太子殿下、慧宁公主殿下,也必然敬重你。”
她那婆母真正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不但以再嫁之身当了皇后,还能与皇帝一道二圣临朝,掌控朝堂!
圣眷之优渥,由此可见一斑,心机手腕也是一等一的强。
身为她的长子,夫君理应封王,这回只封为山南公,定是记恨着当时夫君不向着她,但亲生的母子,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只要到京城磕头认错、诚心悔过,就能得到她的原谅。
封王指日可待。
况且说句不该说的话,太子殿下年幼,未必能长大成人。。。。。。不是她存心诅咒,每年夭折的孩童可不少,贺皇后年纪又大了,很难再生一个,太子殿下若有个万一,她能指望的只有长子江嘉宇。
皇帝倒是能纳年轻妃嫔生皇子,但以贺皇后刚强善妒的个性,肯定不能容忍,当年她能与江止修和离,如今又有什么事做不出?
贺家还有兵权。
也许,也许皇帝都不是她的对手,会被她软禁或者毒杀,到时候,江嘉宇就是理所当然的储君。。。。。。
想到此处,柳纤儿面红心热,眸光闪烁。
太子妃之位,实际上离她并不遥远,等她母仪天下那一日,定要叫姨母一家和所有曾经看不起她的人跪到她脚下!
诚然,她是再嫁之妇,但贺芳亭也是,贺芳亭能当皇后,她为什么不能?
对了,贺芳亭当年也看不起她。
她且先记着,等贺芳亭年老体衰,自已真正掌了权再来算账。
江嘉宇抽回手,语气微冷,“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进京的。”
获封山南公,于他而言已是意外之喜,受之有愧。
纤儿却觉得不够,心心念念要进京,以谋求更高的爵位。
无论他怎么解释,她都执迷不悟。
柳纤儿很失望,维持不住笑脸,皱眉道,“宇哥哥,你怎么像个一根筋的犟驴!”
她能说这话,显然是不明白江嘉宇的真实性情。
江嘉宇确实一根筋,确实犟,否则的话,以前也不会认定母亲庸俗势利,就一叶障目看不到别的,将母亲当成坏人。
更不会在江氏族人的反对下,还执意要娶她柳纤儿。
换言之,既然他能犟着娶她,也就能犟着不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