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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为了把那笔钱要回来。
我和我奶只要不下地,就会在我舅舅家门口坐着。
每当有人经过就嚎啕痛哭,哭诉着我家的凄惨,哭诉着舅舅舅妈的无情。
因为舅舅时常能进城打工的缘故,舅妈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半个城里人。
和村里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靠着一亩三分地过活的乡下人不一样。
对于这样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最好的拿捏方式就是在她最看不起的人面前下她的面子。
起初,她为了这六千块钱大门紧闭。
无论外面传什么闲话她都咬死了不会松口。
直到那天,我和我奶拉着板车把我爸抬了过来。
敲锣打鼓的招来了一大帮人围观。
等到人来的多了,我奶就双腿盘膝开始哭诉:「父老乡亲,大家也瞧见了,我这儿子属实是不中用了啊。我知道我家媳妇心善,心疼她家外甥。可是我家也有这念书的娃要养啊!但凡我这儿子还争气,我家也做不出这样出尔反尔的事啊!亲家嫂子家大业大,要是不指着我家这点」
躺在板车上的我爸也不含糊,搂着我也开始抹泪。
「嫂子,我知道我没有舅兄有本事,能赚钱。现如今我是个残废,家里一年到头就指着这点地!眼看春耕了,要是真的没钱买种子,这一家老小就真要饿死啦!」说着说着,我爸还不忘拍着我的后背:「慧子啊!爹对不起你啊!爹没本事啊!」
舅妈平时为人轻狂张扬,从来不曾与人为善,村里的婆姨婶子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今天有了这个由头,还不痛痛快快的骂一通。
骂得起劲时还不忘朝院子里扔些瓜果皮壳等等杂物。
终于,屋子里的女人忍不住了。
顶着一脑袋鸡窝似的卷发,踩着不伦不类的高跟皮鞋,一扭一扭的晃了出来。
一摞崭新的票子迎着我爹和我的脑袋砸了下来。
「给你们!一群死穷鬼!」舅妈抱着肩膀,趾高气昂的看着我们这群老弱病残:「早知道要你家的钱这么晦气,就不抬举你家了!回去告诉田小苗,老田家以后没她这个人了!」
我和奶奶迅速把地上的票子拾起,一张一张紧紧攥在手心里。
把所有的票子清点一遍后,我可怜巴巴的抬起头:「舅妈,钱不够。」
「家里现在就这么多!剩下的明天让我家男人给你们送过去,以后你们这伙人要是再敢来踩我家的门,我就拿大棒子赶你们出去!」舅妈翻着朝天的大白眼,泼妇似的指着后面那群来看热闹的村民:「滚滚滚!都给我滚!再来讲究我家,嘴都给你们撕烂!」
舅妈一扭身,脚下的高跟鞋在凹凸不平的石台阶上别了一下。
引得一片哄笑。
我和奶奶推着爹躺的板车,攥着失而复得的钱款,在众人的围观中走了出去。
回到家后。
我们又在饭桌上说起这事。
我和奶奶都笑,爹虽说臊了个大红脸,但也跟着笑。
只有我妈一个人哭了起来。
她一边抽噎一边说:「钱真的这么重要么?怎么能为了这么一点钱,就连家人和尊严都不要了呢?」
我奶刚想说话,一向在家话少的我爹却突然抢过了我妈手里的饭碗:「有了钱才能买粮食,人吃了粮食才能活着,有了钱妈才能养老,刚子慧子才能有学上,既然你说钱不重要,那以后家里的粮食你就别吃了,省得我们几个跪着求回来的脏钱脏了你的肚子。」
我妈嘴里的半口米饭还没咽下,明显被我爹噎得一愣。
她悻悻的朝我爹伸出手把没吃完的饭碗要了回来。
看吧。
不管是多高尚的人到底都会为了肚子低头。
5.
有了这一次的教训,奶奶长了心眼。
家里的钱匣和值钱的物件儿都换了其他妥当的地方存放。
我妈除了没事能拿些家里的粮食分给流浪的乞丐,农忙时指使哥哥去给别人家帮忙以外,作不出什么大的花样了。
相比于上一世,我这一世的童年十分安稳。
除了十一岁那年奶奶依旧按照剧情的时间节点得过一次哮喘外,几乎没有什么波澜。
这一世,家里的生活宽裕许多。
奶奶病了,也不必去村上的赤脚医生那里拿药,而是去了县里的正规医院。
治疗不到半个月,奶奶就康复如初。
同年,哥哥也一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市里的第一中学。
每一个见过哥哥的老师都说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只要高中三年稳住,一定是前途无量。
当我再一次以为,我这一次的人生会平平坦坦,顺顺利利的过去。
没想到,变故再次发生。
6.
我读初二的这年。
哥哥高三。
因为经历过上一世,我在高考前一个月时就对哥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在高考成绩出来后去复核一次。
千万不要让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他的好成绩给自己铺路。
高考前的一个星期,哥哥市里的高中放了假,让他们在家里安心备考。
正值周末,我也回了家。
晚饭桌上,我奶美滋滋的给我哥炖了只鸡。
只让我妈端了一下,两只鸡腿就不翼而飞。
她说:「村头的刘老赖一直娶不上媳妇,也怪可怜的,刚子也不缺这一口鸡腿。」
刘老赖,正是上辈子把我强奸致死的人。
时隔多年,我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我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我忘不了那个绝望的雨夜。
也忘不了那个浑身沾着酒臭尿骚的男人骑在我身上时那满嘴裂开的黄牙。
上一世,如果不是因为我妈对那个刘老赖的时时接济。
这个人渣也不会把我家的底细摸得那么清楚。
更不会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蹲守,最终拽进那片幽深浓密的小树林里。
「妈!你能不能别再去接济那个刘老赖了?他可怜是因为他懒,前些年村上也不是没给他找过工作,是他自己不肯去的!」我再也控制不住,拍得我妈面前的桌面啪啪作响。
「李慧儿,我是你妈,你怎么能这么和我说话?」我妈摆出了一副被叛逆子女刺伤的慈母形象:「妈从小就教你,要心地善良,吃亏是福,人生在世不要斤斤计较。」
「行了行了,都少说几句吧。吃肉都堵不上嘴么?刚子回来是备考的,这日子难道就不能消消停停的过么?」正在给我哥盛汤的我奶打断了我们之间的对话,拿起我的碗也捞了三大块香喷喷的鸡肉。
我知道,这几块鸡肉是我奶对我刚刚说的这些话的认可。
很快,就到了我哥高考的日子。
由于哥哥的考点在市里,于是几个相邻且有高考生的村子就由村里出钱包了辆大巴。
在高考前一天时,就把村里的学子送到市里统一的招待所里。
大巴的发车时间是上午八点三十。
在八点零二分的时候。
我哥却从自己包里翻出了一张不属于他的准考证。
他看着准考证上的名字,朝着正在给他包里塞鸡蛋的我妈大喊一声:「妈!田雄的准考证和身份证咋在我这儿!我的准考证呢!」
田雄。
我舅舅田小树的儿子。
比我哥年长三岁,复读几年依旧还在高三晃荡。
我妈浑身一僵,似乎没想到这些东西会这么快被发现。
她松开了手上正在拉扯的拉链,慢慢转过身去,向我哥尴尬的笑笑:「刚子,你说啥呢?妈不知道呀。」
我奶和我爸听见我哥的声音齐刷刷的冲进屋里。
由于跑的太急,我爸的轮椅还撞在了门框上险些摔倒。
我奶先我爸一步从我哥手上把准考证接了过来看了一眼,当即气得浑身颤抖,把那张准考证往我妈面前一摔:「田雄是你外甥!你怎么会不知道?孩子马上就要去考场了,你把孩子的准考证放哪去了?」
「田小苗,这么多年我李大强自问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为什么总要这样搅和这个家?」我爸弯腰把地上那张准考证捡起来,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以前的事情,怎么样都可以,这次事关我儿子的前途。你把刚子的准考证交出来咱们的日子就还能继续,如果你执意收着,那我们今天就去镇里离婚吧。」
我妈猛然间抬起头,又缓缓垂下,老半天才慢吞吞的说道:「拿不来了,刚子的准考证被我给烧了......」
「烧了?!」
整间屋子里除我妈之外的四个人都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声。
奶奶喊了这一声之后就站立不稳,我也跟着两眼发白。
我们祖孙两个还是靠着互相搀扶,才勉强把身形稳住。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每当我觉得我已经改变了所有人前世命运的时候,我妈都会跳出来给我当头一棒?
听见我妈的回答,我哥呆呆的愣在原地。
我爸当场落下泪来,疯狂的捶击着自己的胸口。
「田小苗,我当初为什么要娶你?我到底为什么要娶你?孩子苦读了这么多年,你没有帮过他一次不说,临门一脚的时候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见此情形,我妈双膝一软又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的解释道:「大强,你别生气,是我哥求到我面前来的。他说大毛复读了几年也没考上,不如就让刚子替他去吧。反正咱刚子成绩好,明年再去考一次就完了,我哥也说了,刚子的复读费他会出的。我也是不想耽误大毛他的前程啊!」
「田小苗!」我爸厉声打断了我妈的哭诉:「别人孩子的前途是前途,我儿子的前途就是个屁对么?」
「不是的,不是的。」我妈跪在地上不停摇头:「我只是觉得咱们刚子成绩好,随便考考就能考上,所以就想着帮自家人一个忙,也是举手之劳而已。」
「举手之劳?」愣在旁边许久没有说话的我哥开口了:「妈,你知道我为了今天准备了多久么?你知道我这三年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吗?田雄小时候是怎么欺负我的你都忘了吗?你凭什么这样随便的替我做决定?」
「妈不是这个意思,妈就是觉得都是一家人,不该这样斤斤计较,事到如今也没时间了,不如你就替你表哥去考一次又能怎么样呢?」
「够了!」我爸终于再也忍不住狠狠给了我妈一记耳光:「田小苗我打死你!我今天就打死你再给你偿命!」
我奶也反应过来,几步走过去开始在我妈身上又打又掐,一边掐还一边落泪。
一时间,整间屋子里充满了爸爸的愤怒,奶奶的哭喊,还有妈妈的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