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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边沧海不得归 佚名 3515 字 3个月前
🎁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第五年。

宇文渊又在宫里大兴土木,非要为我塑一座几十丈高的玉像。

光用的玉料,就挖空了举国上下十几座玉矿。

锦绣说得兴起,还忍不住拍桌骂了一句:「昏君!人在时弃如敝履,人走了又做这深情款款的模样给谁看。」

我觉得这锦瑟说的极好。

所以斟了杯茶给她,让她润润嗓子再接着说。

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蹦蹦哒哒的跑了进来:「七姑娘,罗夫子来了,她说是来找你讨纸墨钱的。」

「纸墨钱上月不是清了么?何故又来讹我的酒吃。」我笑着起身,故意提高音量:「再讹,我可就报官去了!」

端着茶杯的锦瑟小声问我:「罗夫子是何人啊?」

我笑而不语。

不多时,一个衣着素雅,面露风流的女子走了进来。

手中卷着的书简轻轻朝我头上敲了一记。

「不过是几坛药酒,你也当真小气的很。」

锦绣见了那个与我亲密无间的女子,眼珠子险些和茶杯一起落在了地上。

老半天才小心翼翼叫了一声:「罗......罗......罗贵妃娘娘?您......您不是......?」

「怎么?许你家主子假死出逃,便不许我依样葫芦么?」罗绮春轻扬唇角。

比在宫中时还要肆意张扬。

8.

罗绮春是罗太师家嫡出的小女儿。

自幼酷喜读书。

可罗太师迂腐,家中女儿都不许做诗做文。

更不许有逾越男儿之心。

罗绮春为了这读书之事,从小便没少受家法的整治。

可饶是藤条抽断了几根,她也依旧不改初衷。

罗老太师一气之下找了两个宫中出来的老嬷嬷与罗绮春解说宫中秘事,又教了她许多御男之术。

将她桌上的左传春秋都换成了王孙公子缠绵悱恻的情爱话本。

罗绮春生得花容月貌。

一过十六岁,便被罗太师送进了宫里。

罗绮春果然不负所望,一进宫就成了最得宠的贵妃。

可是她不甘,不甘父母的轻视,不甘一辈子都只能寻做男子的附庸,不甘被那刚愎自负的皇帝竖在宫中。

做那骄奢淫逸的挡箭牌。

所以她寻到了我,我们一拍即合。

我们绸缪了半载,直到她身怀有孕。

不为别的。

宇文渊登基多年,一直没有子嗣,她只有怀上皇嗣才能应对我死后的情形。

否则便会如淑妃一样,被活活殴杀在那场狂风骤雨里。

我们的计划很是顺利。

两年之内,我们全身而退。

我成了救死扶伤的七姑娘。

她成了教书育人的罗夫子。

我们在这安逸富足的江南小镇里受人敬仰。

是镇上所有女子的榜样。

绮春说,她迟早有一日要做天下女子的榜样。

刚来的锦瑟备受鼓舞,也预备拿出宫中多年积攒的积蓄在这镇上开一间绣房。

毕竟,她的手艺是连内造织工局都比不上的。

我很赞同锦瑟的提议,大大方方的又开了一坛珍藏许久的药酒。

今夜务必不醉不归。

9.

锦瑟来此定居的第三年。

京中隐隐有了动荡的迹象。

宇文渊这些年无论是交巫信道,还是穷兵黩武,无论是大兴土木,还是滥杀无辜。

都是亡国之兆。

这些年言官御史血流成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几场天灾下来,醉生梦死的宇文渊尽失民心。

政权倾覆,是意料之中。

京中消息传来,绮春一连几日都闷闷不乐。

我对她说:「放心吧,东宫暗卫营的手令还在,我会去信让他们护住你的邕儿。」

她却摇了摇头:「那个孩子我没养过,我怕是生来就和别的女子不同,不会把孩子视做我生命的全部。」

我开了坛酒给她,问她有何忧心之事。

她说:「从入宫那年至今,我以十年时间编撰了一本经国方略,我是女子不能下场恩科。好不容易盼到了今年春围开试,我本想让我的学生将此略带往京城。若是此时天下大乱,我又不知此略该何去何从。」

说完她又问我:「七七姐,我是不是个怪人?生死存亡之下,我却不惦念自己的孩子,只想着自己的心血前程。我只是不明白女子难道便不能心怀天下么?古往今来,他们都要女子恭顺贤良,无非是仗着女子天性的母爱把她们困囿在了后院。禹治黄河可以三过家门而不入,后世都赞他心存大爱,连年幼的孩儿都可以不顾。可若禹是女子,后世必然会说她狠心。」

「上洗衣做饭,洒扫缝补,养育孩子这种索事总要有人做。男子不想辛劳,所以便说这些都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他们要做大事,就做不得小事。」我笑着给自己斟了杯酒:「事实是小事每日都在发生,他们所谓的大事有时候一辈子也等不来一件。」

罗绮春掩唇失笑,险些把一口酒都喷在了地上:「江七七你,你还真是......」

「我还真是什么?」我弯眸看她,脸上笑意更深:「早些年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和那人为何会走到今日这步地位。无非是当年他把我一个女子捧得太高,小情小意困不住我,所以他才必须把我踩进尘埃里,这样他才能安安心心的让我留在他身边,做个只能仰望他的废物。」

「七七,若是你今日再见了他,你会如何?」罗绮春借着酒力数年来第一次向我提起了这个话题。

「杀了他?」我脱口而出,复又摇了摇头:「大约也不会如何,见了便是见了,不见便是不见。无论是我放下他还是他执迷我,都只是个人选择不同罢了。」

11.

没想到。

我再次见到宇文渊的机会来得很快。

各地民乱四起,朝中果然取消了当年的春围恩科。

为了不让罗绮春的心血遗珠蒙尘。

我不顾众人阻拦,带着那本经国方略一路进京。

到了京中便起复了当年东宫暗卫营里埋藏的暗线。

他们为我准备了全套的宫女行头,只在我入京当夜,我便以一个老嬷嬷的身份出现在了小太子宇文邕的寝宫。

现年七岁的宇文邕和他母亲当年一样。

都酷爱读书。

暗线们告诉我,这个孩子除了每日太师夫子所授的课业,还总要自学一两个时辰。

每日临摹的字帖堆起来足有二分厚。

我见了那个孩子,将他母亲亲手所著的文稿交给了他。

那孩子见了书本,眼睛当即亮晶晶的接了过去。

没翻几页便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睛问我:「嬷嬷,您可认识这个罗夫子?他有这等才华,实在不该流落民间。」

我朝小太子欠了欠身,歉意道:「太子殿下,老奴确实认识那位罗夫子,只是她不能入朝为官。」

「为何?」

「因为她是女子。」

「女子?」小太子的眼睛瞪得更大,愈发不可思议道:「女子也能有这样的雄才伟略么?」

「有,这位罗夫子在乡办了女学,有许许多多的女子都有这样的胸襟眼界。」我肯定的向小太子点了点头:「罗夫子说她别无所求,只求您有朝一日若真让这书公诸于世,一定要昭告天下,说这署名的罗夫子是个女子。莫要再让女子的功劳,充实男子的门楣。」

小太子抱着书说,郑重其事的朝我点了点头。

「嬷嬷放心吧,有朝一日,本宫一定会让这位罗夫子真正有机会大展拳脚的。」

七月秋高。

我哄睡了抱着书的小太子,转身出门。

合上门扉的瞬间,我便看见了宇文渊那张放大的脸。

他穿着墨色的龙纹裳衣,身形已经有些佝偻。

原本明朗俊逸的脸不知被多少愁云笼罩,显得格外阴郁。

在他的身后,是两个已经被打得半死的暗线。

「七七姐姐,你总算肯回来见朕了。」他阴着脸苦笑,那模样说不出的压抑:「你放心,朕把所有人都遣走了,朕不会让任何人再来伤害你。」

四目相对,我心下一沉,但有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当着他的面一寸一寸的卸下伪装,露出红光满面的真容来。

我知道,我只要回宫便会遇见宇文渊。

当年的生离死别,似乎也并算不得我与他之间的了断。

今日再见,也算是再做个了断。

「七七姐姐,你可知道朕有多想念你?朕快疯了,朕真的快把自己逼疯了。」宇文渊迈着在战场上废残的瘸腿一步又一步的朝我靠近。

我面无波澜的现在原地,轻声开口:「我有一万种办法在你面前再逃一次,你若是再近一步,我便从此不再出现。」

「八年了,朕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你是真的不要朕了么?」宇文渊僵愣在原地,想拥我入怀的手还停在半空:「七七姐姐,你好狠心,你好狠心,你让朕悔愧多年,成疯成魔,如今竟然还是这般绝情。」

「陛下可知自己是谁?」我冷漠的反问道:「陛下可知你这般成疯成魔,会有何种后果?」

「朕不知道,朕也顾不上这些,朕只想要你,哪怕用这江山天下来换,朕也只想要你!」宇文渊身形不稳,还在絮絮叨叨自己的爱意。

“啪”的一声。

宇文渊的头被我打偏过去,自从在突厥断了一条腿后,他的反应便大不如前。

我一巴掌落下,他甚至没有躲闪。

「身为天子,你该想的是你的苍生黎民,你的江山社稷。而不是为了一段回不去的过往曾经在这里自怨自艾。」

我攥了攥震麻的手掌,说话间便在为自己的第二巴掌蓄力。

「江七七!朕容让你是因为朕心里有你!朕这么多年为你做的一切你难道看不见么?!江七七!你到底有没有心!」宇文渊顶着肿起的半边脸朝我咆哮,很快就又挨了我一记巴掌。

「陛下这些年如此荒唐,究竟是为了心中所想爱还是为了麻痹自己?也许你早就知道自己做不了明君,所以才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随意动了动手腕:「你把你的一切昏庸都归结为失去了一个女人,这样世人便只会记恨我这个让你疯魔的女人。」

我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的质问道:「凭什么?分明是你亡国,骂名却要我替你背?」

「江七七,你太让朕失望了!你简直太让朕失望了!你是母后留给朕的暗影卫,你离开就是对朕的背叛,朕要让你永远......」

我两根手指在他面前一弹,一阵白烟散尽。

宇文渊便倒在了地上酣睡不醒。

我脱下了他的龙袍换好,跨过他倒地的身体堂而皇之的从东宫殿里走了出去。

我说过,我有一万种办法能在他面前脱身。

13.

我想,宇文渊的确是不必再做皇帝了。

他的昏聩偏执已经无可救药。

我寻了个机会,将昔年统帅宫禁时所用的布防图完完整整的交给了野心勃勃的罗太师。

十三日之后,罗太师趁势逼宫。

在布防图的指引之下轻而易举的打开了宫禁的漏洞。

宇文渊昏庸已久,禁军也无心恋战。

罗太师几乎兵不血刃,便夺下了皇宫大内。

宇文渊下诏罪己,禅位于太子宇文邕。

我回到小镇上时正赶上锦瑟的婚礼。

她嫁了个富商家的庶出少爷。

夫妻两个门当户对,琴瑟和鸣。

婚后,她仍旧经营他的绣坊,他的夫君便在家替她料理琐事。

夫妇一心,日子蒸蒸日上。

小太子宇文邕登基后,先由外祖一族辅政几年。

亲政之后励精图治,一扫先前的颓靡之风,凭着亲娘所著的那本经国方略在前朝杀伐果决。

外祖罗太师告老还乡之后,他更是亲自下旨迎他孺慕多年的“罗夫子”入朝。

力排众议,以经世之才授罗绮春太师之衔。

罗太师苦心培养的长子嫡孙皆心服口服。

罗绮春还是不曾与自己的儿子相认,而是堂堂正正的在朝堂上和他做了君臣。

当锦瑟把第三十家绣桩开到京城时,京城起了瘟疫。

锦瑟和绮春都去信给我,要我来京中救治病人。

我果断前往,每日在城门之前派药施粥,诊治病患。

那天,粥棚里来了个疯瘸子。

认识之人都喊他老七。

因为这人疯得很怪,自哭自笑也就罢了。

还只会说两个字:七七。

所以时间久了,旁人就都喊他老七。

我看了一眼那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疯子,让人递了个馒头给他。

疯子接过馒头看我一眼。

扯着他那一条瘸腿,飞似的逃了。

——全文完——

作者:张铁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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