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笼包走了,大理你和谭花方阳阳去吧。】
【你们一家人,才是最优解。】
【别忘了给她床头,也放上一束鲜花。】
这条消息发送出去的下一秒,我吞下了药。
剩下的那条【方文墨,我好疼】的消息,在输入框,永远没能发出去。
疼痛袭来,我无助地蜷缩身体。
14.
意识回笼时,才发现自己又身处方文墨怀中。
头顶上方一片湿润,男人抱着我的身体微微颤抖。
“为什么?我们一直在期待着他的到来。”
他声音苦涩,带着哭腔。
“许念念,你为什么这么残忍。小笼包做错了什么?他......他是我们的孩子啊......”
我嘴唇张张合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不去了。”
我最终还是开口。
男人的手臂越来越紧,似乎想把我融进自己骨血。
“是我错了,我不该离开你。”
“我保证从今往后,不再离开你半步。”
“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念念,我照顾你。”
我轻轻拍上他的后背,从他怀里挣脱开。
“不需要了,方文墨。”
“我不需要孩子,也不需要你了。”
方文墨痛苦地抬头,对上我决绝的眼睛。
哭得像个孩子。
医院里频频有人回头。
一个刚流产的冷静女人,和崩溃的男人。
算得上是他们今日谈资。
我妈知道我流产,跑过来数落我一顿。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你怎么就轻易放弃了?”
“你老了怎么办?文墨那点钱够你们挥霍到多少岁?”
“你怎么总是不替自己想想?”
她把熬的骨头汤递给我,嘴上喋喋不休。
可是妈妈,我就是替自己想得明明白白,才决定不要他的。
“妈,我要和文墨离婚了。”
“他在外面有孩子了,我何必像个第三者,给他们一家添不痛快。”
“这份离婚协议,你替我给他吧。”
我从抽屉里拿出薄薄的协议。
才发现,下面垫着的,是高中方文墨给我抄的笔记。
15.
高中时,我理科成绩特别差。
差到老师以为我没读过初中。
方文墨着急,怕我和他异地,天天拉着我补习。
却又担心我睡不够,给我抄笔记抄到凌晨三点。
第二天早上又雷打不动地到我家楼下送我上学。
他黑眼圈都快耸到下巴了,我才开窍。
拿着他的笔记一遍遍读。
却总能在笔记的各个角落看见我的名字。
“许念念,许念念,许念念......”
“念着你的名字不容易睡着,但是念着念着就写下来了。”
方文墨那时还青涩,红着脸低头不敢看我。
只管把新的笔记塞在我手里。
逃也似地进教室。
现在身份转变。
我没这个勇气亲手交给他。
却和他一样,选择用逃避终结身后的事。
我没去大理。
相反地,去了北方。
从前我不爱北方,干燥,大条。
可我在新房里,受够了潮湿,是时候拉出来晒晒。
民宿的老板是个不折不扣的东北人。
总是念叨那句:
“这真是邪乎咯。”
我默默点头,没有比爱情更邪乎的东西了。
我日日躺在摇椅上发呆,阳光透过杨树轻轻点点洒在脸上。
却怎么也不能把骨子里的潮湿晒透了。
手掌再次无意识地放在小腹处。
不难过是假的。
我失去了两个孩子,也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
不想他也是假的。
十多年的时光,怎么能说没就没。
“念念,醒醒,外面冷,去里面睡吧。”
恍惚中,我看见十八岁的方文墨站在我面前。
头发顺从地搭在眼前,身后背着书包,就算是统一的校服也被他穿得板正。
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没什么差别,只有望向我时,最温柔。
“你来接我了?”
我下意识地说出口。
却发现,站在我面前的,早已变成泣不成声的,三十岁的方文墨。
16.
民宿的背后,是老板开荒弄出来的田,远处还有个小山丘。
这个时节,走在上面,腿会被伸到田外的叶子划到。
尽管方文墨不停弯腰阻拦叶子擦到我腿上,或是试图走我侧边,都避免不了在我腿上留下痕迹。
是我坚持要来这里走走。
他先崩溃了。
蹲在田埂上,目光深幽地望向我腿上的红痕。
“为什么我总是保护不了你。”
“就连这些叶子,我也没办法!”
方文墨捂着脸,眼泪从指缝溜走。
他很少这么哭。
他母亲去世时,他都只是强忍着,到了没人的地方才哭出来。
他说他不喜欢哭,哭就没办法保护自己爱的人。
但在我们的婚礼上,方文墨也这么哭过。
甚至没等到我爸把我的手交给他,只是看见我推开门,他就哭得浑身发抖。
根本等不及,大步跑到我爸面前,把我拥在怀里。
如同获得了百年难遇的珍宝。
众人起哄时,他在我耳边用坚定的口吻向我起誓:
“我永远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你永远是我最爱的人,比爱自己还爱。”
喧闹声中,我只听见他的誓言。
可誓言就是这样。
只有说的那一瞬间最灵验。
“别哭了。”
我开口,蹲在他旁边扯叶子。
“你带给我的伤害,远比这叶子多多了。”
方文墨征住。
“我真的爱你。”
他哽咽着,迫不及待地表达自己的真心。
“我知道。”
17.
“你不知道。”
方文墨赌气一般的开口。
“我找谭花生下方阳阳真的只是想圆你做母亲的梦,又想如果我死得比你早,会有人替我保护你。”
“可我不敢拿你的身体打赌。”
“念念,我真的没办法再看见你在手术台上,哭着问我们的孩子去哪儿了。”
“我不能分担你的痛苦,又要残忍地告诉你真相,我们的孩子没了,一团小小的肉,从你身体里出来,就差一点。”
他语无伦次。
一向冷静自持的学霸,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瞒着你陪他,不想他变成心理有问题的孩子。却又迟迟不敢告诉你,一直拖到没瞒住。”
“我有好多次想开口,可我害怕,我怕你不能接受。”
“我是个懦夫。”
他下了定论。
把自己钉在耻辱柱上,寻求我的原谅。
“我知道你爱我。”
我开口,声音湿润。
“也再明白不过你给我的伤害。”
“但我怀疑你的真心。我难过失去孩子,或许你在高兴方阳阳的诞生。我去公司找你,或许你只想着怎么不暴露谭花。”
还有很多,我说不尽,也不想再说。
反正最终都指向一个结果。
“离婚吧。”
“方文墨,我们没办法继续了。”
“念念......再等等......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算得上是央求。
就差跪在地上求我。
“不好。”
指甲嵌进手心。
我要和自己的半条命做个割舍。
18.
方文墨答应了。
因为他相信离婚冷静期,可以让我回心转意。
他在我住的民宿边上住下来。
每天研究小笼包的配方。
又或是安静地看着我躺在躺椅上,在我睡着后盖被子。
清晨总有一束花放在台前。
但我从来没拿过。
直到方阳阳来,打破这种诡异的平静。
孩子还小,又骄纵。
见了我就跟见了瘟神,拿起他爸爸案板上的小笼包就朝我丢过来。
“为什么要把我抢走!你没有自己的孩子吗?!阳阳要和妈妈在一起!”
正正好好,丢中我眉心。
我没站稳,踉跄好几步。
再睁眼,方阳阳已经红了屁股,被按在地上狠狠鞭笞。
“给你妈妈道歉!”
“她才不是我妈妈,她是坏女人,我要妈妈!”
谭花急匆匆地从后方来,把孩子紧紧护在身下。
“方太太,求求你劝劝方总,孩子不懂事,说话不过脑子,你别介意。”
我走过去,夺过方文墨手里的擀面杖。
“本来你们一家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不该管。但你们这样,扰民了。”
我瞥到方文墨泛白的脸。
“还有啊,我不是什么方太太,也不是他妈妈。我叫许念念。”
“有了孩子就好好生活吧,你总不能丢了我,又丢了孩子。”
我回到房间,轻扫过窗上的花,掉落在地上,只留下一地的香味。
“好,离婚吧。”
我听见他回答。
19.
离婚的原因,我想是因为他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想让别人的孩子叫我妈妈,却瞒着我,又教坏了孩子。
说要一直保护我。
却被自己生出来的孩子,狠狠伤害。
离婚证拿到手上,这段关系结束才真的有了实感。
他说想和我最后一次合影,就当好聚好散。
同合影一起发给他的,还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挺好看的。
至少那个时候都幸福。
他把大部分财产给了我,又整理出一部分交给谭花,至少够方阳阳读完大学。
而后自己去了大理,在他幻想我们一家人住进去的房子里,安了家。
一个人的家。
我还是在东北的小镇,住在大叔家里。
同他每日念叨:“真是邪乎咯。”
又在每个傍晚,走上大叔的田埂,登上小山丘,在上方久久矗立。
我和方文墨的遗憾太多。
譬如那天,如果他晚一点蹲下来哭,陪我走到这个小山丘上,就知道为什么我要来这里。
十几年来,每一次下山,他都会提前在山下等我。
向我伸出手,稳稳地接住。
这次也一样。
等我翻过这个小山丘,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就会出现。
接着我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不出意料地跌进那个熟悉温暖的怀抱。
耳边是他的心跳声,急促有力。
他会说:
“许念念,你不要命啦,这么高你用飞的啊!”
我笑着回答:
“因为有你啊!”
“方文墨不会让许念念受伤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