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枫之前给陈凌霄买了好几本小说。

现代小说的文笔，不讲究辞藻华丽，但求行文流畅。

这遣词造句，对古代人来说，就有些直白得令人发笑了。

但是小说嘛，本就是打发时间的，语言简洁，读起来也更轻松。

陈凌霄夫人，余桃儿，闲暇之余也会翻看几页，这些故事还挺新颖的，也没有什么充满男味儿的娇妻美妾成群。

基本上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哪个女儿家不期待呢？

按照靖澜侯府的家规，三十无子，才能纳妾，她嫁给陈凌霄，已经让京中贵女们十分艳羡了。

而且这些故事，都是以女性视角去写的，很有趣，能看得出写下这些文章的作者，内里有趣的灵魂。

就是这本《我女扮男掰弯的首辅》，比较例外。

她光看书名，没太看懂是什么意思。

掰弯是什么意思？

首辅又是什么意思？是官职吗？还是别的什么称呼？

其他的书名，什么霸道王爷，摄政王，娇宠，强取豪夺等等，从字面上还是能勉强理解的。

这本，她连书名都没看懂，她就干脆放在了最后。

前两天才翻出来看了，这一看就发现新的问题。

故事内容先不说，这文中的官僚体系，跟他们大禹有很大的区别。

文中虚构出来的王朝，朝臣品级最高的，不是左右丞相，是被称之为内阁首辅的官职。

辅，乃辅佐之意，是辅政大臣的意思？

首辅，下面还有次辅，以及其他几位辅政官员。

这个机构，是直隶陛下的部门。

好似还要帮助陛下整理奏疏？

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大禹的奏疏都是陛下亲自批阅，如果有什么问题，再召集相关的大臣，到御书房议事，要么就是在朝堂上直接讨论。

这里面的内阁大臣，居然还能代替陛下批阅奏折。

文中描述得不算详细，但余桃儿到底也是出自官宦世家，敏锐地发觉，这种官员体系，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于是，她昨日才把这本书，交给了自己的夫君，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夫君爱重她，并不会觉得女子就只配刺绣养花，所以也耐心听她讲完。

陈凌霄听完，简直是眼睛发亮，立马找来了太子，一起商量。

顺便还熬夜看完了这篇如小儿打闹一般的小说。

女扮男装，参加科举。

这个设定，他们从前也听过女驸马的戏码，不算太新颖。

就是太不切实际了。

科举，谨防作弊，进考场之前，都是要验明正身的。

父皇刚登基那几年，大禹出过一次特大的科举舞弊事件，从那之后，科举入场检查，都得让考生把衣服脱了。

还真让人抓到，有人在屁股沟里藏纸条的。

可即便是这虚构出来的王朝，科举检查没有那么严格，也不至于真的分不清男女吧？

此事也不是重点，话本子嘛，有些浮夸的设定，也是正常的。

他们关注的重点，也还是这内阁的设定。

可偏偏，文中并没有对此详细的描写。

他们只能从部分男女主你来我往的拉扯中，分析出一点儿有用的内容。

可这些，还不够。

他们商量过后，还是直接来找尹秋枫了。

尹秋枫听完，简直是哭笑不得。

“你们应该也不难看出，我们的世界，也是从跟你们差不多的世界发展下去的，这个内阁首辅，确实是从跟你们差不多的官僚体系演变而成的。”

就好比，他之前换给楚逸的平板，里面的电视剧电影，最开始几乎都是古装剧。

古代人聪明，自然也能从中分析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楚胤：“可否请尹老板详细讲一讲？孤愿意用植物跟你交换。”

尹秋枫倒是无所谓，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就是他了解得也不算多，从前学的历史，也几乎都快还给老师了。

讲错了，误导了古代人，也不合适。

再则，这内阁大臣的设定，确实是比现在要好一些，看似是将帝王的权力分割出去，却是做到了更好的集权。

但是，也并非完全没有弊端的。

让尹秋枫解释，他也只是个半吊子，一开口就可能篡改历史了。

“那这样，我给你们找一部纪录片，就是讲官僚体系演变过程的，但是君子约法三章，看过之后，除了你们想要的内容，其他的，不可以传出去。”

陈凌霄，他是不担心的。

在他身份还没有暴露之前，陈凌霄就能从很多细节中，知道更多的消息的，但是从来也没有在外面多说一嘴。

至于，楚胤这个太子，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他觉得这个朋友还是可以处的，但他毕竟是皇族。

楚胤就差指天誓日了。

尹秋枫含笑，“能做到就行，如果不能，对我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损失，反而对你们这个世界的影响并不好。”

秘密都暴露这么多了，还差一段历史的问题吗？

“刚好我也准备出门去转转，你们在客厅里看吧。”尹秋枫直接打开电视，把纪录片给他们搜了出来，这一部，他恰好看过。

他记得讲得还挺详细的。

陈凌霄和楚胤都略有几分暖心和无奈，这也真是够放心他们的了。

但他们都明白，这是尹秋枫真心把他们当朋友了。

他们不可以辜负这样的信任。

“尹兄大可放心。”二人一起保证。

尹秋枫点点头，“如果还有人来找我，你们打发了就是，这几天不接待交换登记了，我真要忙不过来了，还有大王和贵妃，也劳烦你们看着点儿，这天冷，别放他们出去了。”

“自然，尹兄去忙吧。”

这两人，一人是太子，一人是启贤帝面前的红人，他们在这里坐镇。

真有人耍赖皮，想让尹秋枫通融通融，先登记了，这话也不大能说得出口了。

至于大王和贵妃，这么乖巧可爱的狗狗和猫猫，根本用不着他们看，这会儿都在毛茸茸的窝里，睡得暖呼呼的呢。

就是别让他们出去了，地上都冻肉垫。

尹秋枫这边，出了门，找人带路，还是老熟人王三。

王三身上穿着几种皮毛缝制出来的袄子，颜色也花哨得很，看起来怪怪的。

但是街上这么穿的人，比比皆是。

只有这种杂毛的皮子，价格最低，多半也是兔子的毛。

古代的平民百姓，冬天想要出门，不想把自己冻死的话，也管不上什么美丑了，保暖最重要。

比起那种填充芦花或柳絮，甚至是稻草的袄子，这种拼接起来的丑丑的皮毛，更暖和。

王三跟尹秋枫混熟了，经常帮忙跑腿，也经常帮那些权贵排队做代购。

他看见尹秋枫身上那一件到膝盖长度的衣服，看起来轻飘飘的。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嘴：“尹老板，你这衣服……是用什么做的？就是里面填充的也是芦花吗？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的，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尹秋枫笑了笑，“是羽绒，准确来说是鸭绒，就是鸭子身上最细最柔软的那一种绒毛，鸭子冬天都能下水，也不怕冷，就跟这层绒毛有很大的关系。”

王三大惊，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其实并不合适。

现在那么多达官贵人，来尹老板这里登记换东西，他听说了，好多都是换了做生意的配方呢。

这羽绒袍子，应该也能拿去做生意的吧。

他脑子还算活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口：“尹老板，你店里用动植物换东西，我们普通人也能换吗？”

尹秋枫意外，“当然可以，你看，朱利老板他们，不也是普通人吗？还有前段时间来换书的小书生，还有些你可能都没见过，都是普通人。”

他看着王三踟蹰的表情，笑了一下。

“这么？王三兄弟也想换东西？”

王三点点头，“方才尹老板说的这羽绒填充袍子，我见你这衣服并不厚重，但你却并不感到寒冷，这就证明，这衣服是十分保暖的，我想换这个。”

寻常人家，也有用鸡毛鸭毛填充在被子里的。

是个机灵的。

尹秋枫说，“刚才告诉你，也没有想让你来换的意思，你们大冬天的出来跑生活，也是不容易的。”

王三笑得憨厚，“如果只是我自己一家人做来穿，也就罢了，但是我想做这个小生意，如此想来，还是要跟您交换比较好，总不能白拿您这么好的一个秘方。”

也是个实诚的。

“行啊。”尹秋枫也不在乎这点儿，“你明后天来拿吧，你找两棵花草，或者一只动物来换就是了，可以先欠着，年后来看图册吧。”

他对普通人的宽容程度，还是不一样的。

他也是普通人，从前，很小时候，他是真的不知道，冬天其实也可以不用挨冻的。

他穿的第一件羽绒服，是游老师给他的，款式有些土气，可能是游壹不穿的，也可能是老师自己的。

他那时候，家里的经济情况是真的很不好，一件稍微好点的羽绒服，就是他一个月的生活费。

就算有多余的钱，他也宁愿给外公买件厚实的外套。

他大小伙子，抗冻。

他只有几件棉服来回穿，棉服也是保暖的，但是多穿几年，这保暖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南方的冬天，是没有供暖的，他们那老旧校区，更是没有取暖设备了。

教室里取暖基本上靠抖。

手上生了冻疮，可是戴手套又影响写字，游老师瞧见了，隔天就给他拿了两件羽绒服过来。

悄悄给他的。

半新不旧的，说是家里穿不上的，让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事情他记一辈子。

那是他十七年的人生里，有记忆中的最暖和的冬天。

身上暖和了，手心脚心，也都是暖和的。

就算是他们这里的冬天并不算冷，就这个季节了，山里的温度都还有十五度左右，也就是早晚凉一些。

只有到过年那段时间，才是最冷的。

如今，他也能笑着说今年是个暖冬了，但小时候，即便是被人称之为暖冬的年头，还是冷，冷得人瑟缩，直不起腰背。

古代这边，盛京还是位于北方，那就更冷了。

也就是今年还没开始下大雪。

刚才王三问了，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就像王三说的，王三自己家做几件，也无所谓，被人学走了，他也不在乎，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要做生意的话，王三为人老实，要跟他交换，他也不会拒绝。

多一株植物，也都是收获。

王三憨笑着，“不用看图册，我之前看到有人送来的小树苗，我刚好见过，知道哪里有，我给您挖几棵过来，成不？就是这个季节，叶子掉光了，不咋好看。”

植物的话，尹秋枫犹豫了一下。

有植物营养液在，问题不大。

“你等下跟我回去拿个东西，我教你用法，你改天挖了树苗，从后门送过来吧，你天天在我店外头转悠，也该知道我年前是暂停交换了。”

这都是破例了。

毕竟是羽绒服，是要保暖的，等到年后，那慢慢开春了，要做生意赚钱，得等明年的冬天了。

刚好，他也去查一下资料，怎么处理这些鸭绒。

他记得鸭子身上的味道还挺大的。

“诶，好，我知道规矩的。”王三高兴坏了，恨不得现在就去挖树苗。

尹秋枫笑了笑，“你也别高兴太早了，这鸭绒不是那么好找的，一只鸭子才多少绒毛？要做一件外套，像我这么厚的，得半斤鸭绒。”

“只要半斤鸭绒吗？”王三现在还没太懂这个半斤鸭绒是什么概念。

这时代，喜欢吃鸭子的权贵还挺多，就像华夏历史上那位乞丐皇帝，也喜欢吃鸭子一样。

上行下效。

大禹这边养鸭子的人也不少，收集鸭绒，又不是要做什么大生意，小打小闹的买卖，应该还是能凑齐的。

除了鸭绒，鹅绒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王三确实是个聪明的，跟尹秋枫分析了一下，可以小成本的让那些养鸭子的人家，把鸭绒给他留下，他花钱去收，或者还能直接让他们把鸭绒处理干净。

普通人家，能多赚三五个铜板的，都算是额外的收入了，收拾鸭绒，就是耗费一点儿时间而已，家里的小孩儿都能做的，也没人会拒绝。

尹秋枫见他心里有数，也不再多说了，小规模生意，用这种方式，也差不多了。

原材料不够，谈什么产量。

换个有钱的商户来做这个生意，估摸着差不多，可能就是卖价会贵一些。

他让王三带他去了各个珠宝行。

珠宝行的老板，掌柜，都知道他是杂货铺的老板，陛下都礼遇三分，这些商户自然也懂事，主动让了几分利。

还趁机想说说交换登记的事情，也是没想到尹秋枫看着温和，却是个油盐不进的。

有老板愿意免费把宝石送给他，就求他先登个记，他先去找植物。

尹秋枫还是拒绝了，统一口径，都是让他们年后再过来。

王三跟在后面，充当一个小厮的角色，听到这些话，心里酸涩得厉害。

被感动的。

不管这尹秋枫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到底有什么本领，但是在他们底层百姓眼中，跟神明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他天天在杂货铺周围活动，听到的消息比别人还多，最主要的就是，听说那些贵人换了能亩产几千斤的粮食呢。

听说明年，就要陆陆续续在民间推广了。

要是有了这种粮食，再也不担心饿肚子了，多的粮食，还能拿去卖钱，给家里增添进项。

这些，都是尹老板给他们带来的。

尹秋枫也不知道王三在心里感慨了这么多东西。

逛了好几家店，这才算是把他要的宝石找齐了。

就是部分得切割，打磨一下。

不要紧，他就是干这个工作的。

看时间差不多了，他这才回了杂货铺。

先把植物营养液给了王三，告诉他怎么用。

陈凌霄和楚胤看见了，也没多说什么，这是尹秋枫的店，当然他自己做决定了。

纪录片的时间都不算太长，尹秋枫回堂屋的时候，已经播完了有好一会儿了。

但是楚胤和陈凌霄都没准备离开，还在堂屋里激情讨论，双眼泛光。

尹秋枫忍俊不禁，“讨论得这么激烈？”

“尹兄，你快过来，这个张首辅，简直就是天才。”

尹秋枫愣了一下，知道他们说的，是那位以一己之力给一个王朝续命几十年的首辅大人。

给他们看首辅的科普纪录片，用这位首辅大人举例子，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那确实是我们历史上其中一位惊世奇才。”

楚胤不顾形象拍着大腿，“哎，我大禹为何就没有这样的臣子呢。”

陈凌霄都要炸毛了，“太子殿下，还是要慎言啊。”

这话要是被朝臣知道了，少不得说是要寒了老臣的心。

楚胤：“这是杂货铺，没人会听见，而且我也只是在你们面前感慨一句，我大禹臣子，在父皇的治理下，还是不错的。”

虽有不足，但比起前朝那些乱臣贼子，要好太多了。

尹秋枫乐得不行，“那你们看完之后，总结出什么了？”

他看两人还用笔记本给记录下来了。

楚胤和陈凌霄沉默了一下。

太子道：“此举，几乎要推翻现有的朝堂机制。”

陈凌霄：“但十分可取，这个安排十分恰到好处，既能帮陛下分担政务，还能培养只忠于陛下的纯臣。”

直隶皇帝之下的一个部门，却又基本上来自六部。

楚胤：“尹兄，关于此事，我们可能必须跟父皇商议了，看是否能寻出一个适合大禹法子，大禹的官员制度，也应该需要变革了。”

之前关于尹秋枫那个世界没有皇帝的事情，他们到现在还憋着呢，就只有皇姐楚韵璃知道。

要是让父皇知道了，得恐慌了，可能到时候父皇宁愿不要这些好东西，也不想要尹秋枫把这样的消息传出去的。

一个没有皇帝的世界，能发展得那么好，那就足以证明，皇帝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百姓知道了，不得反上天了？

尹秋枫摆摆手，“你们自己掂量就是了，记住一个核心要点，我杂货铺可以给你们提供参考资料，但是并不参与你们的内政。”

楚胤和陈凌霄同时起身，对尹秋枫拱手，行礼，“我二人必不会辜负尹兄，今天纪录片，我们年后也会多送一些动植物过来。”

尹秋枫无奈又好笑，“行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要回去了。”

古代人礼貌，君子守礼，是传统美德，但是尹秋枫这个现代人，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不习惯的。

二人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