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诸伏景光清楚,对方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不是说过“别的地方对我来说风险都太大了,起码酒吧很安全”,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待在雨里?
青年微微低着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霜色的发垂遮住眼帘,唇不抿不扬,呈现出一种无动于衷的冷漠。
黑色衣袖和手套间露出一截分明的腕骨,在诸伏景光近乎能把人烫伤的目光中,那段手腕缓缓探入西装内侧,掏出一把作为狙击手的他再熟悉不过的武器。
□□M1934型,9*17mm短弹,最大弹容量为8发,有效射程25m。
很难单手操作,因此并不适合实战。
事实也是如此,圣酒不得不双手都握上枪,将扭杆旋转了180度才打开了保险。他动作很慢,却不见生疏。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碎石小径,只需要迈开一步,便能跨过这泾渭分明的界限。
谁都没有动,谁都不能动。
在被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胸腔的时候,诸伏景光却不合时宜地想到——警校的课程从没教过他们使用这样的枪。
这样繁琐又挑人的武器,一不留神就会弄伤主人。
撞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眸,他呼吸一滞,回溯的记忆刹那间中止。
对面的人轻哂了一声:“你脚下有只猫,把它抱起来吧,它等你很久了。”
“……你认识它么?”
“嗯,认识也很久了。”
诸伏景光张了张口,青年却打断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神情平静而安宁,带着点解脱似的无奈的笑,那样的表情太温柔了,根本不适合出现在圣酒身上。
他说,“告诉你一件事,这里快要爆炸了。”
诸伏景光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误听。
但很快,在意识到他并没有开玩笑后,诸伏景光不得不去想——为什么会是现在?他将一条歧路走到了底,直到走上悬崖边,这时候又突然跳出来一个人笑嘻嘻地告诉他「太阳早就落山啦,回家的路在相反的方向,你再也回不去啦」。
他脱口而出,完全忘记去思考后果,“跟我走。”
走了之后又能去哪呢——青年的眼眸稍稍睁大,流露出一丝不解。
“可以回美国,也可以留在日本。札幌的雪很美,等到五月,那里会有樱花和紫丁花海。”
诸伏景光喉头滚动,张了张嘴。
他的心脏因急剧充血而飞快跳动,手握住口袋中的枪身,往日温润的声线像在刀尖上反复磨砺过一般,变得沙哑难辨:“……或者,我们也可以去长野。”
他在群山起伏的长野县长大,在那边还有个许久未见但感情很好的亲生哥哥。
【“高明哥也在当警察,有机会的话,带你去见他吧。”】
灰发少年因后面一句话面露不安,小心翼翼问他要不要准备什么礼物。警校时的他笑着安慰道,【“不用紧张,哥哥一定会喜欢你的。”】
结果到了原定出发那天,天公不作美忽然暴雨,不得不取消了行程,到现在也没机会实现。
他一时间陷入混乱,大悲与大喜撕扯着他的精神,而前者轻易就将后者淹没。不管听到什么回答都只会让痛苦变本加厉。
诸伏景光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还记得吗?”
枪是为自己准备的,如果苏格兰威士忌是卧底的身份暴露,他就会用那把枪来以绝后患。
当然,要是伤害能够弥补伤害,他会让对方先开枪。
在这一刻,诸伏景光甚至由衷地希望——青年手中的枪口一直对准的是他的心脏。
回应他的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圣酒」当然不会知道这些。
记得这些的人从没提过。
良久过后,青年摇了摇头,语气中有几不可闻的落寞,“太晚了。”
去哪里都来不及了。
诸伏景光脑海中轰的一声炸开。
圣酒空着的一只手轻轻托住枪身,枪口未偏移分毫,“……这把枪只有一颗子弹。”
“离开这里,Scotch。”青年的声音蓦地沉下去,扣着扳机的手一瞬收紧,带着警告,“别忘了你的身份。”
身份。
从头到尾横亘在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
或许最该被质问的人就是他自己,此刻站在这里的人,到底是日本警视厅公安的卧底诸伏景光,还是黑衣组织的狙击手苏格兰威士忌。
诸伏警官该执行任务,苏格兰会听从命令。
不管哪一个都精通察言观色,判断出利益最大的一方,然后听话地选择离开。但他却固执地站在原地。
诸伏景光的眼眶深处传来一股莫名的灼烫,巨大的热量将喉管烧裂成干涸的碎片。
双唇颤抖,藏在心底的名字几欲从口中跳出,“ゆ……”
“别说了!”
对面的人忽然反应极大地打断了他。
沉默间,又哑声重复了一遍:“……别说了。”
声音低低得像在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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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冥冥之中的预感,知惠将车停靠在一旁,抬头看到了夜空中惊起的飞鸟。
她的指间捏着一个圆形发讯器。
以她的能力应该早点发现才对,一路上心神不宁的不止宫野志保。
知惠眉眼垂顺,将发讯器捏碎,朝后座提醒道:“宫野小姐,时间差不多了。”
宫野志保稍有些湿润的发尾遮住了半张脸,她紧抿着唇,目光冷漠地停留在被带上车的遥控装置上。
少女陷入回忆,仿佛自言自语地轻声喃喃:“密码是……”
猝不及防,划破长夜的尖锐鸣笛截断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