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鹭想起来, 自己遗忘了一个问题。
或许不是遗忘,只是所有任务者都不愿意细想这个问题,因为无能为力。
偏离线被原轨吞噬后, 偏离线中所有的人事物, 无论好的坏的, 都将消失。
他们在庞大的历史长河中,是需要被“清理”的隐患, 所有人都知道, 从开始偏离的那一刻开始,偏离线中的无数个他们就已经是完整的生命体, 但现有科技没有达到能拯救他们的高度, 在无法兼顾的情况下,他们是被放弃的那一部分。
迟鹭的第一条任务线是近代,与他所处的时代高度吻合, 进度百分百的提示音响起的那一刻,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这一年里, 与他相处过的朋友、知己、长辈、甚至街口卖菜的奶奶……从此以后,将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中。
他们消失了, 于是这段过去, 只是迟鹭一个人的独角戏。
“……迟鹭, 你别写了。”宿舍里, 系统开启瞳摄, 看着迟鹭安静地在纸上写写画画,上面的内容是让它想呼叫组织有人叛变的程度, “不管是把司空御带走……还是强制干预任务进度……都是违规的, 上面知道, 至少红牌警告……”
迟鹭不言不语,继续演算。
他在纸上,列了无数个方案,又一一推翻,什么借系统的能量撕裂时空、强制干预任务进度、借助洪荒时代的天地之力,把这条任务线剥离……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系统劝他,“你要知道,司空御本身就是“龙傲天”的一个分裂,他们是同一个人,你实在喜欢他,等任务结束后,跟上面打报告,回到过去,再跟他谈恋爱呗,虽然他可能不认得你……”
不,不一样。
御崽就是御崽。
只有一个御崽。
分手可以,离开可以,死亡也可以。
可世界上不能没有御崽。
他们这么鲜活、这么生动地活在宇宙一隅,不应该被随意剥夺生存的权利。
这条任务线里,迟鹭遇到很多很好的人,他想争取一次,给这些很好的人一个留下的机会。
“迟鹭……”眼见迟鹭在“强制干预任务进度”那一页久久停留,系统16声音都抖了,“别忘了你在联邦国旗下宣的誓。援救小组第一次公开招募志愿者,招募信息里提到“被染毒”的那个博士,他是科研所的工作人员,我回去开会的时候,听说了他的死讯——”
迟鹭笔尖一停。
这并不是个例,有些偏离线影响巨大,能直接杀人,这位已经坚持得够久了。
科研所启动紧急援救的主要原因也是这个——援救的不仅是人生,更是生命。
迟鹭捏紧中性笔,看向窗外。
A市的冬天雾蒙蒙的,不甚清朗,迟鹭记得他第一次在国旗下宣誓,也是这样的天,寒风凛冽地刮在他的脖颈,可他丝毫不觉得冷。
生命至高无上,信仰不可动摇。
——这是誓词里最后一句,他记了很久,也执行了很久。
迟鹭收回视线,撕掉了“干预任务进度”那一页。
系统悄摸摸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它发现,这口气松早了。
迟鹭开始研究任务线剥离。
……
组织!快来人啊!这里有个任务者,他疯了!
谁能管管迟鹭!
……
任务线剥离,放在修真时代,可以理解为创世界。
倘若能妥善剥离偏离线,分裂出来的这条线,就会成为一个完整的世界,某种程度可谓是“创世”,但显然现今的联邦最高科技并不能做到,所以科研所才会选择牺牲一部分,换来大部分的安全。
可理论上,“创世”是可行的,否则当初科研所提出救援时,这份初案不会跟“任务者”放在一起,甚至“创世”才是首选,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任务者”要排在后面。
迟鹭在演算“创世”的可能性,联邦最高科技都做不到的事,单凭他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选择迂回。
危险级s+的洪荒时代和修真时代,那里遍布着古老的传说和科技至今无法解析的神秘力量,有人一剑动千山,有人一剑裂天门,动辄破空凌云起,三千世界任由行,那里说不定有他想要的答案。
只需要用病毒侵入系统,掌握主动权,再重新链接任务线,稍加干预——
系统16:“……”
系统没人权啊!
呼叫组织呼叫组织——
有个任务者要对他亲爱的系统下手啦!
迟鹭越算越嗨,系统16小心肝乱颤,哆嗦半晌,终于清清嗓子,深沉出声,“稍等。”
迟鹭下笔不停,“你声音怎么打颤?”
系统:“……”
你猜我被谁吓的?
“你当着我的面编代码来黑我……不是迟鹭好歹共事多年,别把系统不当人行不行?好好好我不废话,我还有一个办法。”
*
司空御发现,迟鹭最近状态不对。
时不时盯着自己发呆;上课也不听讲,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总是一放学就回宿舍,不知道在干什么,很忙的样子。
最关键的是,贼特么粘人。
迟鹭轻车熟路摸到废弃课桌底下的钥匙,打开通往顶楼的铁门,拉着司空御走进去。
铁门是全封闭的,往上还有半层,不过铁门一关,这半层楼俨然也成了个隐秘的小天地,迟鹭甚至懒得多走几步,直接把司空御摁在墙上亲。
“嗯……”司空御被吻得头脑发蒙,不经意溢出哼吟声,在寂静的楼道中回响,他猛地回神,咬了一下迟鹭的下唇。
迟鹭吃痛退开,司空御擦擦口水,不爽地拧眉,“你最近吃春.药了?腻腻歪歪的,在学校能不能克制一点。”
迟鹭垂着眼,柔顺的黑刘海遮住眉毛,把眼里的情绪也遮得七七八八,他做完手术后就不戴眼镜,跟戴眼镜时截然不同的气质总是让司空御看着看着就噤声,至今无法免疫。
“嗯哼。”迟鹭慢吞吞地伸出舌尖舔过唇上的伤口,许是痛,他眉心细微地蹙了一下,而后笑起来,“再亲五分钟,下节课就不亲了。”
“……”司空御被迟鹭那个舔唇的动作撩得神魂颠倒,以至于迟鹭再亲上来时,他还傻啦吧唧地仰起下巴方便迟鹭动作。
亲到一半,他想起来——下节课是课间操,迟鹭要执勤还要开会,本来就亲不了。
……妈的。
上课铃响前三分钟,迟鹭牵着被亲得晕乎乎的御崽准备回教室,下楼之前,他意有所指地问道:“御崽,如果我有事离开一段时间,你会等我吗?”
司空御还不大清醒,眼神落在虚空某点发呆,整张脸潮红,无意识地抿着嘴,不知道想把什么东西抿进去。
“你去哪儿?”他随口道。
迟鹭:“不知道。”
哦。
司空御看着他把钥匙贴回去,又问:“去多久?要请长假吗?”
“……短则半年,长……可能回不来了。”
“……”
司空御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他,“怎么?你要回光之国了?”
迟鹭猝不及防笑了一声。
“不是。”迟鹭慢慢站直,倚着身后的课桌,用很温柔的眼神注视他,“要去创造一个世界。”
司空御看他的眼神更加傻逼。
迟鹭岔开腿,把他抱进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嗓音低低的,含着笑意,“给你准备了礼物,你说等,我就把礼物给你……”
司空御张嘴想骂。
“……等。”
……这破嘴。
迟鹭低笑一声,胸腔震动顺着相碰的躯体传递到司空御身上,他整个人跟着震。
迟鹭又亲上来。
司空御心说没完了还,有什么忍不住非要大白天躲在楼道上亲,晚上亲影响你发挥吗——
手上皮肤有冰凉的触感,迟鹭放开他,司空御不明就里低头看,看见中指上不知何时戴上了一枚款式简单的冷银戒指。
“……”
他看着手指,有些发愣。
迟鹭道:“男朋友,戴着我的戒指,千万不能被别人骗走。”
司空御觉得话音中的情绪有点不对,抬眼看迟鹭,看了半晌,又看不出什么,只能微微蹙眉。
——什么话,跟嘱咐后事似的。
*
第八节 课,迟鹭声称有事,答完题早退,司空御咬着笔杆刷题练速度。
“御崽,主席那本数学笔记在哪?借我看看?”教室里安静无声,邵子濯扭过头,用气声跟司空御说话。
司空御用余光扫了一眼迟鹭的桌子。
“不知道,应该在桌上,你自己找。”
迟鹭有记笔记的习惯,但他实际用不上,所以一般是留给司空御用,邵子濯上课没听懂也会来借,主席这几本笔记本,几乎是共用的。
邵子濯反身扒拉迟鹭桌上的书山,他动作冒失,莽莽撞撞,一个不留神就把迟鹭半座书山弄倒了。
司空御:“啧。”
书散了一地,同学纷纷看过来,邵子濯摸着后脑勺歉意笑笑,钻到桌子底下捡书。
司空御搁下笔,也帮着捡。
捡到一半,他视线一凝,从乱七八糟的书中拎出一个笔记本。
迟鹭的笔记本都很厚,相较其他,这个捏着非常单薄,司空御看着展开的那一页——上面写着一些很难理解的关键词,什么死亡方式,什么待处理清单,关键是中间潦草地写了一个名字,司空御。
正是瞄到自己的名字,司空御才注意到这个笔记本。
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但迟鹭这笔记本上写的内容,非常奇怪。
很多人都看过迟鹭的笔记,字迹清晰条理分明,貌似还有点强迫症,大标题间字数相同,空格还要对齐。
这页笔记却写得十分潦草,潦草到让司空御怀疑迟鹭以前的正经笔记都是装出来的程度。
死亡方式:车祸、溺水、空中事故……还有一些稀奇古怪又离谱的答案,一行罗列下来,从上到下,挨个被斜杠划掉,最后留下的,是“猝死”。
待处理清单:戒指、转让合同、司空御……
“戒指”也被划掉,不知道是处理完还是别的意思。
司空御眉心拧紧,身侧的手不自觉摸向口袋,那里放着迟鹭给他的银戒,因为怕惹眼,他从手上取下来,用小盒子装着,妥帖放在兜里。
……哪里不对。
好不安。
*
司空御心事重重了一节自习课,什么都看不进去,下课拿到手机,他径直拨通了迟鹭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迟鹭语气照旧,喊他的时候声音会稍稍放软一点,“喂,御崽。”
司空御硬邦邦地说:“你在哪儿?”
“唔,”迟鹭停了片刻,听筒里隐约有鸣笛声,“我在路上,不知道这里是哪,不过我准备回学校了。”
司空御:“你干吗去了?”
迟鹭又笑,可能觉得今天司空御兴师问罪的语气格外冷硬,他嗓音中带上安抚,“去还一样东西,马上回来,御崽,爷爷今天出院你知道吗?”
“……什么?”司空御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愣神。
“我也是刚知道,待会儿你放学回家,他应该已经回去了,你再忍耐几天,等他完全康复再找他算账。”
“……你,”司空御想让他不要转移话题,又想起来,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问什么。
或许只是想听听迟鹭的声音。
“晚上我去找你,”司空御撑住栏杆,紧绷的后背不由自主放松下来,手指无聊地拨弄头发,“今天两套卷子都没懂,你给我讲,进校门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奶茶。”
迟鹭:“好。”
那什么见鬼的待处理清单……
晚上再找你算账吧。
*
司空御先回了司空大宅,虽然迟鹭说司空章状态挺好,但他还是不大放心,非得看一眼。
他回家时,司空章在玫瑰园里伺候那一堆宝贝花草,明明自己都站不稳,还心疼地捧着一朵玫瑰,哎呀哎呀地说:“园丁怎么干活的?我就几天不在,把我的玫瑰照顾成这样……这个品种非常娇弱,须得隔两日浇水一次,温度也要把控好,我走之前怎么说的……”
司空御推着轮椅杀过去,板着脸说:“您老可歇着吧,待会儿玫瑰没事,您有事了。”
司空章回头,看了眼轮椅,又看看他。
他不着痕迹挺直胸膛,装出精神抖擞的样子,“小御怎么说话?爷爷身体康健,跟这娇弱的玫瑰,哪有可比性?”
“……”司空御瞥了眼他脑袋上的毛线帽,干巴巴地回:“哦。”
爷孙俩相对沉默,互相都装作“无事发生”,又都演得不怎么样,气氛一时微妙而诡异。
还是魏管家打破尴尬,“先生,少爷,该用饭了。”
司空章没带手杖,大病初愈后的双腿久站发抖,当即借坡下驴,坐上司空御推的小轮椅,还给自己找补:“这里离餐厅有些距离,我腿脚不好,还是坐着去吧,哈哈哈……”
司空御也:“哈哈哈……”
用过晚饭,司空御开始往司空章的书房溜达。
某位老爷子刚出院就想彻夜下棋,想必是在医院被医生管得狠了,魏管家不跟他下,他一个人也玩得津津有味,司空御想把他轰上床休息,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好来回转悠。
“小御,你去找朋友玩行不行,你在这晃,晃得爷爷头疼。”
司空御心道,你上床睡觉,我扭头就走。
“我想跟你借两本书看,让我待一会……”司空御心不在焉地在小书架上浏览着,转悠两圈,看见书桌上摆了两份合同。
“这什么?”合同摊着,司空御瞄了两眼,发现是不动产转让,“这套你不是挺宝贝的?还说山清水秀,以后可以建个小庄园,怎么?咱家要破产了?都到卖房子的阶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