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秋了。
钟洺站在黄府的围墙外,仰面可见墙头?探出的紫薇花枝,一丛丛的粉紫花瓣簇拥成团,开得热闹。
这种花又叫“百日红”,能从六月里一路开到九月里,等它谢了,桂花就该开了。
他看了半晌,嗅得淡淡香气萦绕,想到以前有?见过街上卖绣着紫薇花的香囊,淡色的绸布底子,上面花瓣细碎精致,里面放了药材和晒干的花瓣,还有?彩线流苏作点缀。
那时候和他一道胡混的汉子,会买了香囊去?送相好?的姐儿?或哥儿?,比起首饰,香囊总没有?那么贵。
钟洺从前不感兴趣,遇见他们停下问价,只催人快走,现在冷不丁忆起,却觉得苏乙佩上那样的一枚香囊肯定好?看。
“见过尚管事。”
听得角门上管开门的婆子给人问好?的声音,钟洺正了正站姿看过去?,见着熟悉的身影。
尚管事名叫尚安,他是少年?时就卖身给黄府的,跟在二老爷身边做事,媳妇则是二房娘子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之一,后经?主子指婚,两人结了亲,生下的孩子便是府里的家生子,一个小?子,一个姐儿?,眼下跟在二房的公子、小?娘子身边伺候。
如这样的一家子,高门大?户里有?许多?,论起来最是忠诚,一心向主的,所以主子爱用。
尚安是二房手底下拔尖的奴仆,不然也掌不上灶房采买之事,这里面可有?大?油水。
自?他两回从钟洺手里买了好?东西?孝敬老太君,让二房在大?房和三房面前挣了脸,二老爷和二娘子愈发?信重他。
人食三餐五谷,吃是头?等大?事,人上了年?纪本就容易胃口不佳,又喜让人称自?己“老寿星”,求好?意头?,尚安两回办的事都戳中?了老太君心头?痒处,连带一家子都受了赏。
他见了好?处,办事更是走心。
眼看等九月过了海娘娘祭,就是老太君的大?寿,二老爷和二娘子成日犯愁,不知该送什么寿礼才既显孝心,又显诚意,尚安差自?家婆娘去?娘子面前出主意,说不妨雇个水上人跟船出海,下水去?寻点稀罕的大?补之物,譬如曾见于县志记载的梅花参。
这东西?是他为了在老爷娘子面前出头?,把书翻烂了寻得的,又四处打听,确信真的有?人见过此?物,并非空穴来风,方?敢开口提及。
想来也是,县志中?明明白白写?着,梅花参曾为九越县贡品,这一点上不会作假。
二娘子果然生出兴趣,唤他去?面前详问,且让他把抄录的县志呈上来看,看罢后问他,打算如何出海去?寻。
对黄府而言,出海的船不是问题,他们这些滨海的富户,本就皆是海商起家,连跟船的人都是现成的,然而大?海茫茫,要寻一物谈何容易,若是梅花参遍地都是,也称不上贡品了。
对此?尚安早有?准备,推出钟洺这号人来。
“此?子生来水性奇佳,说是可以在海里一刻钟不喘气,又是水上人,不怕出远海的,小?的想着雇了他来,当是希望更大?。”
二娘子一时未语,她依旧觉得此?事没有?听起来那么稳妥,到时出了海一无所获,再给他们二房安个劳民?伤财的“罪名”,反倒不美。
尚安的媳妇丘氏,这会子开口道:“二娘子,奴婢倒觉得您在此?事上想多?了,也想岔了。”
丘氏跟了二娘子多?年?,二娘子已习惯凡事问问她的意见,瞧着娘子眼神落过来,丘氏遂道:“咱们到时不使黄家的船,只用您娘家的船,让大?房和三房揪不出错处,且他们想效仿,还没得这个本事!试问大?娘子和三娘子,谁的娘家能胜过娘子您?如此?,更可让老太君更见识到您的一片孝心,等到真出了海,能找到梅花参当然好?,找不到,那远海的好?东西?也比近海多?,没有?梅花参,还捞不到寻常的大?海参?”
二娘子听出些意思,唇角含笑,丘氏加把劲,继续道:“再退一步,没有?大?海参,像是上回的大?江珧那般的稀奇物有?没有?,比拳头?大?的鲍鱼能不能找见?话说回来,那江珧正是这个钟洺捞上来的嘞!总之任它是什么,寻一个有?说头?的漂亮玩意回来就是好?的,到时呈上去?,怎么说话怎么夸,都是后话。”
他们夫妻二人在二娘子面前一顿游说,只把二娘子说得动了心,晚些时候和二老爷商议后,便定下了出海一事,船用二娘子娘家应氏商队的船,应氏不在清浦乡,但同在九越县,离得不远,调艘能出远海的船来不是难事。
不过只一条,这个钟洺的本事他们没见识过,需验一验其水性是否真的和他自夸的那般好?,若是真的,就遣了船送人出海,报酬好?说,他们黄府最不缺的就是银钱。
尚安昨日正因这个才去匆匆寻钟洺,先去?了圩集上,得知对方?现下换了地方?,在南街有?了摊子,赶去?南街,却得知这小子回村澳里下海逮鱼去了。
好?在单单迟了一日,今日说好?的时辰,人早早就在后门外候着了。
钟洺来之前就猜到,姓尚的管事是为了上回提到一嘴的梅花参来寻自?己,不然若只是想买寻常海货,用不上特地把他叫来。
见了面后听清尚安所说,确认当真是为此?事,他心下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