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张开的大网接连入水,成排的火把在船上亮起,黑蓝色的水面波浪起伏,一想到即将到手的收获,所有人皆是?满脸雀跃。
钟守财的媳妇白雁和苏乙站在一处,钟守财家的船停去?另一头扯网了,白雁便上了钟洺他们家的船,好拉着苏乙作伴。
钟涵不在船上,怕人多?了忙起来顾不上他,白雁还是?第一次过来,她笑眯眯地朝内打量一眼,瞥见舱顶垂下来的鱼骨风铃,赞道?:“好漂亮的风铃,是?你们自己做的?”
苏乙本想请白雁进去?坐坐,白雁只说来了是?看捕墨鱼的,让他别忙,在船头上站站就是?,一旦进去?了,还是?摆桌铺席,端茶倒水的,多?麻烦人。
眼下听她这般问,苏乙莞尔道?:“先前打了几条鳓鱼上来,把骨头留下了,后来一日?里?得空,打发时间做的。”
白雁抿了一下被风吹散的碎头发,含笑道?:“我小时候也做过,后来长大了便没了这心思,现在看来还是?喜欢,赶明我也回家做一个。”
她望着面前的弟夫郎,过去?在村澳里?,她和苏乙没打过交道?,只听说过几句关于对?方的传言。
因她也是?打小没了爹的,所以对?于苏乙她说不出刻薄话,如今见着,多?了一层亲戚关系,更觉亲切。
小哥儿比她想象中的拘谨少言些?,幸而她性子大方,便引着对?方多?说些?话,没多?久便比最初熟络多?了。
“我这几日?不知?怎的了,特别想吃一口墨鱼膘肠,想得抓心挠肝,晚上都睡不着,家里?先前做的全教我吃完了,这不趁这日?多?捕些?,回去?再腌上一桶。”
墨鱼膘肠就是?墨鱼的内脏,像是?墨鱼蛋、墨鱼肝、墨鱼白,一并掏出来后抹上多?多?的盐,吃时拿出蒸一蒸,红红白白的一盘,乃下饭好菜。
这东西有点像海蜇脑子,除非是?渔家水上人,不然轻易吃不上。
“我家倒是?没有,经嫂子这么一说,回头我也制一些?存着。”
他安静听罢,浅笑着接话。
“是?了,除了膘肠,也多?制些?鱼鲞出来,酒糟墨鱼鲞,我家守财吃一口就停不下筷,你家钟洺定也喜欢。”
“你家钟洺”四?个字听得苏乙有些?满足,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融入钟家族中,除却公婆一房的长辈、弟妹们,也能和白雁这样的堂亲家妯娌来往。
无论忙时、闲时,除了钟洺和小仔,他已有了许多?可以说上话的人。
白雁的热情多?少感染了苏乙,他转而询问这位小堂嫂,该如何做酒糟墨鱼鲞,白雁毫不藏私,同他细细说来。
钟洺举着火把,站在钟守财的船上,随船往外行了一段距离,好用?火光多?引些?墨鱼到近岸处入网。
“我记得以前有几次夜里?点火捕墨鱼,还引来过鱼狸,咱俩当初还趁乱摸了一把,就记得滑溜溜的。”
鱼狸是?海里?的一种大鱼,除却这个叫法,老一辈爱喊它们“海猪仔”,更显亲切,因常有渔民落水为它们所救的故事流传,大家皆深信不疑。
鱼狸以墨鱼为食,极聪明,墨鱼毕至,如果它们看见了定会尾随来吃。
钟洺朝水下看一眼,显然也记得这事,“不知?今日?能不能遇上,也好让阿乙看一眼。”
钟守财摇头道?:“以前只我成了亲,你们天天说我三句话不离媳妇,现在我瞧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说罢使?胳膊撞他一下,笑道?:“你小子从前还说不乐意成亲,现在可知?道?了成亲的好处?”
在钟洺看来,并非人人成亲都有好处,像他四?叔那?样孩子都那?么大了,仍三天一吵五天一闹,满地鸡毛的并不少见,要说好处,得是?娶对?了人才有的。
心里?念着他的小哥儿,他将目光放远,船行渐进,船头上的姐儿和哥儿一同注意到自家汉子的身影,白雁率先举起手用?力挥起来。
苏乙紧跟着望向?钟洺,同样抬起手,四?目相对?,俱是?弯起眸子,笑意直达眼底。
白雁注意到,忍不住打趣,“怪不得说新婚燕尔,看你俩这模样,眨眼的工夫没见,贴在一起能比蜜甜,我和守财都是?老夫老妻了,和你们比不得。”
苏乙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嫂嫂说笑了,守财哥也常提起你。”
他其实有些?羡慕白雁这样的性子,可是?他以这副模样活了十几年,想改也难了,幸而钟洺没有因自己沉闷无趣而生厌弃。
“一、三、三,起网咯!”
说话间,今晚的第一批网随着整齐的号子声,在数个汉子的手下齐齐拖拽出水,每一个网中都兜住了满满一网沉甸甸的墨鱼。
钟洺跟着钟守财捞完一网,复跳回自家船上,再起一网。
船头打开一片船板,下面的蓄水格里?已提前装了海水,墨鱼尽数倾倒入内,大大的脑袋里?喷出黑色的墨汁,很快将里?面的清水染浑。
“今晚一共要下几次网?”
苏乙看着挤在一起的墨鱼,就近问钟洺。
“下个四五次就差不多?了,不然太晚,带回去?也收拾不过来。”
苏乙点头,确实,这么多?墨鱼拾掇起来也要花时间,不赶紧掏出内脏,该腌的腌上,该晒干的晒干,放到明日?就不如今日?新鲜,腥味一大,再腌起来味道?也要变。
水上人的鼻子和舌头都灵着呢,但凡有一点不新鲜都绝不会吃。
趁几步之外,钟守财和白雁说话,没注意这边,钟洺低头轻声道?:“你和嫂子可还说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