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道别,他在我脸上落上一吻。
“记住我说的话。”
他碧色的眼眸里满是深情,我浅笑地点头,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把他的话真记在心里了。
我可以喜欢任何人,但我必须得爱尤利安。
我走到门口,止住脚步,转身看站在白纱帘前的他。
“我可以相信你吗?尤利安。”
他唇角缓慢地扬起,真挚的笑容绽放在他那张朝露般清澈的绝美脸庞上。
窗外透进的夏日阳光将他笼罩在内,沉静如水的绿眸里仿若吹起一阵清风,微澜荡漾。
“你永远可以相信我,莱茵。”
我深深望着他,或许就是在这个早晨,我爱上了尤利安。
又或许,我爱的,一直都是尤利安。
但这得等很久之后我才能明白了。
看了一眼又一眼。
阳光下的尤利安。
哦,我既爱又恨的尤利安。
我的,尤利安。
东柏林苍蓝的天空中,盘旋着一群灰鸽。
盘旋着,向下俯视着。
我抬头看它们,它们仿佛也在看我。
我笑了,收回视线。
鲁斯彻斯特大街103号,一组由49栋大楼组成的庞大灰色建筑群形成规则的封闭状矩形,如同高砌的围墙。每栋楼都无明显的门牌标识,只是沉默地矗立在那里,仿佛审视的巨人。
史塔西总部,森寒的风穿梭其中,人站在楼群渺小到里很容易被忽视,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这个师从苏联情报机构克格勃,继承了纳粹时期盖世太保的经验和工作态度,以缜密和严谨的作风,在这短短的一年多里就将秘密警察和情报业务发展到了可怕高度的东德国家机构,正张开双臂拥我入怀。
“WIR SIND UEBERALL(我们无处不在)。”
看着总部里贴着的这句标语,我又抬头看了看天。
灰鸽已不见,只剩东柏林的天。
灰色的天。
我穿着件卡其色风衣,拎着一个艾伦挑选的手提包,让自己看起来还算有个精英人士的模样。在一个穿着史塔西文职人员制服的男人的带领下,我穿过整个楼群,来到了最深处的一号楼。
“蔡塞尔部长会亲自接见您,穆勒先生。”
说完这名职员就匆匆离去,脚步回响在冷冰冰的走廊上,我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门。
“进来。”
里面传来的声音出人意料的温和醇厚。
我推门而入,看到偌大的办公室内摆着张黑色办公桌,桌后坐着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套剪裁利落的西装,棕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身形不算高大,但周身散发着一股威严的气场。但他目光又十分和煦,站起身向我伸手的笑容简直算得上真挚可亲。
“你好,穆勒先生。”
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任谁都不想不出这人会是可怕的史塔西头子,威廉·蔡塞尔部长,管控着所有秘密警察的一级上将。
“您好,部长先生,我是莱茵·穆勒,前来报道……”
我有些紧张,毕竟我接到的通知就是于今天来这里报道,连自己要做什么被分配在哪个部门都一无所知。
蔡塞尔部长看出了我的局促,他十分贴心地缓和气氛:“你是军管会直接介绍过来的,莱茵,哦,希望你别介意我叫你莱茵,因为你看起来很年轻,你多少岁了?“
“二十岁了,部长先生。”
“二十岁,的确很年轻,我儿子还活着的话,年纪大概就和你一样大。”他仿佛跟我闲聊了起来,弯起眼眸亲切地笑:“你从没有接受过任何情报工作或安全保护工作方面的培训?”
“是的,部长先生,我只是在战时做过几个月的医疗兵。”
“哦,医疗兵。”蔡塞尔挑了挑眉毛:“战场上最伟大的就是医疗兵。”
我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于是问:“部长先生,那么现在我该做些什么呢?”
蔡塞尔看了我一眼,温柔的眼中第一次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
“你将会在反间谍情报侦察处工作,莱茵,这是阿兹雷尔将军的命令。”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他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连我所在的哪个部门都安排好了。
“可是,我的能力十分有限。”我低下了头:“为什么您会允许我这个走后门的进来呢?哦,我是说,我实在有些不明白……”
“军管会想知道我们的消息,我们也知道他们想知道我们的消息,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他们想知道我们的消息,消息则需要送信人。”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莱茵,这一切说起来很拗口,但我相信你会明白的,不需要花很长时间,你就会明白一切。”
我突然想到尤利安曾说过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似乎有些东西我已经不知不觉间触碰到了。
于是我站起身,对蔡塞尔部长鞠了一躬。
“无论如何,我都会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请您放心。”
蔡塞尔露出和煦的笑容,走上前来拍了拍我的肩。
“那么,我亲爱的穆勒同志,请记住我们的座右铭——”
“党的剑与盾。“
他指向墙上的那个巨大的史塔西标志,一只有力的手紧握一支带着刺刀的枪,枪上飘扬着一面鲜红的旗帜,黑黄两道横杠中,暗金色的麦穗围绕着一个长得像船锚的符号。
“WIR SIND UEBERALL。”他看向我。
“WIR SIND UEBERALL。”
我怔怔地跟他念出来,然后看到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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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威廉·蔡塞尔,民主德国国家安全部第一任部长。本文大致按照真实经历来些,情感关系和人物性格略有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