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个月,我回到了东柏林,在自己干净整洁却又无比空荡的公寓里,我呆站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生活。这套公寓的装修已经焕然一新,重新贴满了米白色花纹的墙纸,木地板刷上了亮漆,换上了一张淡绿色丝绒面沙发。
回到这里,我感到不知所措,熟悉而又陌生,这座城市,这间公寓,生我养我的地方,在过去几年变成了像掺有毒药的黄油面包,让我既想逃离,却又离不开。
我正坐在沙发上呆愣地抽烟,就听到房门被敲响,打开门后发现是阿廖沙。
他冲我一笑,有些腼腆地问:“我可以进去吗?”
“嗯,请随意。”
阿廖沙走进,环顾四周,说:“你这房子重新装修了,里面应该有克格勃们提前设置好的窃听设备。”
我点头,笑着说:“猜到了。”
阿廖沙弯起眼眸:“你现在已经谨慎很多了,老实说,我不知道该不该为你开心。你以前傻乎乎的模样挺可爱的。”
“再傻下去小命儿都给玩没了。”我耸耸肩。
阿廖沙伸手落在我肩上,眼神露出温柔的坚定:“放心,不会的,将军会好好保护你,任何人都动不了你。”
他在公寓里转悠了一圈,便回到门口:“我只是按照吩咐来看一看,如果一切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向我点头致意,转身出了房门,我倚在门口,目送他下楼梯,突然我想到了什么,关上门叫住了他。
“阿廖沙!”
“嗯?”
“你是格鲁乌吗?”我声音压得极低,“格鲁乌”三个字甚至接近唇语。
阿廖沙缓缓勾起嘴角,笑意渗出些缕危险,但并不致命:“是的,我一直是。但是莱茵,这是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并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挑眉:“明白。”
阿廖沙是格鲁乌,表面上是尤利安的安保队队长,实则是苏联军事总参谋情报处的人,若我猜的没错,他要不属于负责在柏林地区的谍报活动的直属第二处,要不就属于进行对外颠覆破坏,暗杀,绑架,心理战等活动的特别行动局。
他常年跟随尤利安,可见尤利安在苏联军中的势力有多么庞大。格鲁乌是他在50年代初期作为朱可夫元帅的副手一手建立起来的,而他对我用过几次的格斗术则被称之为西斯特玛(Systema)——一种哥萨克传统武术已经成为格鲁乌必修的军用高级武术。
再次感受到我和他之间的巨大差距,这种差距每次都会让我感到不寒而栗。不敢想象他一路爬到现在这个位置都经历了些什么,要知道他可出身于古拉格。而他之前所说的离开萨沙,或许就是他从契卡的脱离。
早就该猜到他内心中不同于常人的阴暗与无情,而我总是被他那张绝美的脸和温柔的眼睛所迷惑。
转身看向窗外的勃兰登堡门,当年苏军打到这里来时,这象征着德意志胜利与辉煌的建筑都插满苏联鲜红的旗帜。心里感觉很难受,那种被紧紧掌控似乎怎么都不能摆脱的感觉又回来了。即使我爱他,可却无法相信他,并且逃脱不了他,这种极不平等的对立让我感到窒息。
深吸一口气,双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胸前的耶稣十字架,我又想起了艾伦,我的朋友。
回望这处公寓,尽管已经变了模样,但似乎每一处都存留着他的影子。他蓬勃的生命力仿佛依旧蔓延在透过白窗纱照进来的阳光中,我怔怔地走向他的卧室,推开门,躺到了他曾经睡过的那张床上。
闭上眼睛,我想,我需要好好整理一下目前回到现实的复杂心情。
“头儿,头儿!”感觉有人在推搡着我,睁开眼一头金发撞进视野里。
“杜恩,你怎么在这里?”我望向窗外,居然还是白天?不对,我睡觉的时候就是日暮时分了,见鬼,难道我睡了这么久?
我蹭的坐起来,头开始发晕,杜恩激动地把我拥在怀里。
“你看起来好很多了!”他眼睛亮晶晶的,说:“听说你回来了我迫不及待来找你!哦请你见谅,这房子是我负责装修的,当然里面有......我想你明白,这都是部长的安排,他也没办法的,苏联人他们总是不放心,所以我就擅自开门进来了,哦头儿,我可真想你!不对,现在不能叫你头儿了,你现在可是我们反间处的副处长!”
他叨叨个不停,一张小嘴儿恨不得长在我耳朵上,我敏锐地捕捉到最后一句,惊讶到瞪大了眼睛:“副处长?!”
“嗯嗯!”杜恩点头:“部长亲自下的通知书。你干嘛这么惊讶?你够格的,毕竟你立了那么大一个功,成功地揭露了英美的隧道计划......”
说着说着,他意识到不对,讪讪地低下了头。
“抱歉,头儿。”他红着脸,眼神就像只受伤的小狗。
“没关系,杜恩。”我从床上起身,他扶住了我。
“我现在好很多了,杜恩,谢谢你。”
我穿好衣服,在盥洗室里简单洗漱了一番,就跟着杜恩来到了阔别已久的鲁斯彻斯特大街103号,依旧森寒的史塔西总部。
但老实说,真的见得多了,连史塔西总部都变得可爱起来,甚至有种回家的感觉,或许是我对米尔克已经没了那么大的敌意?但更多的应该是比起苏联那边,这里简直太温柔了。而我,现在也几近于释怀了。
我在一号大楼的部长办公室里见到了米尔克,当然,他还是那么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先是说他因为直接告诉我苏联人的计划后被尤利安逮住狠骂了一通,说什么明明他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得到的尤利安骂他就是为了泄愤,又开始抱怨他可不是自愿给我升职要不是苏联军方宣称要用坦克轰他家大门来威胁他,他可不愿意再继续接手我这个烫手山芋。
我安静地坐在他面前,微笑地等他说完,面对情绪激昂的他,幽幽地来了句:“说真的,我现在看你,觉得你还挺可爱的。”
米尔克一愣,眼睛里顿时射出阴狠的光,阴恻恻地看我,威胁性地挤出一句:“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