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斯霍斯特依旧气压低沉,我少有见到这个总是鼻子红红的安保队长这么沮丧过,他蹲在白色宅邸院门口抽烟望天,一副受了天大打击的模样。
秋天了,法国梧桐开始准时落叶,打着圈儿地落在他面前,他捡起一片,捻着叶梗出神地旋转着。
“还有机会的嘛。”我笑着安慰他。
他抬眼看我,叹息一声,然后问:“你怎么来了?”
我耸耸肩:“怎么,来看看安索洛夫和索尼娅不行吗?”
他冲我比了个大拇指:“厉害厉害,不愧是穆勒副处长,心理素质果然强大。”
我咧开嘴角笑嘻嘻地走进去,正好赶上了白色宅邸的午餐。安索洛夫老同志见到我来了惊讶到合不拢嘴,赶忙跑进厨房揣了几盒鱼子酱塞进我怀里,在我耳边偷偷说:“军需特供的哦。”
我吐了吐舌头:“那我得多拿点。”
索尼娅刚好从楼上下来,看到我时愣在旋转楼梯上,扯开嘴角,挤出抹僵硬的笑容。
“小莱茵……你怎么来了?”
“索尼娅,我的好索尼娅,你不想我吗?”我冲上前搂住她的细腰吻了吻她漂亮的脸蛋:“老实说,我可真的很想你。”
索亚妮瞪大了眼睛,神色有些许不自然,随后舒缓下来,爱怜地抚摸我的头:“我当然想你,只是看你来到这里,让我心疼。”
我握住她的手吻了吻:“一切都过去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莱茵了。”
她抿起嘴,一副嗔怪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抚摸我的脸:“好了,莱茵,他在上面呢。”
我摇了摇头:“我是来见你和安索洛夫的。”
她亮晶晶的眼睛又现出惊讶,微张薄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们没白疼你。”
她低下头轻笑,牵起我的手往餐厅里走,她似乎瘦了些,手心凉丝丝的,波浪卷发光泽不再,在船帽下挽成一个低低的发髻。我注视她纤细白皙的后颈,突然意识到,距离我第一次见到这个美丽的上尉——不,现在应该是少校,已经过去七年了。
七年,我们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我们在餐厅落座,尤利安不过一会儿就从二楼下来,看到我时有些惊讶,但却没发问,只是嘴角衔着笑,默默地从壁橱后拿出一瓶茴香酒。
安索洛夫朝我眨眼,我耸耸肩,大口吃着奥利维尔沙拉。
“别呛着。”尤利安递给我一杯酒,然后坐到了我身边。
他小口吃着熏鸡肉,满是坚果的列巴切成小块细嚼慢咽着。安索洛夫笑着问我最近升官了是不是很忙,我跟他讲最近的年轻人都吃不了苦弄得我心烦意乱,觉得史塔西迟早玩完,尤利安有时也会插上两三句,说米尔克得换个路子,比如好好学习一下他们苏联的捷尔任斯基高等学校,培养优等人才比什么都重要。
而索尼娅居然全程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小口抿着牛奶,偶尔在气氛热烈时露出敷衍的浅笑。
饭后他们回到了二楼办公,我在餐厅里帮忙收拾。
“索尼娅怎么了?”我问安索洛夫。
老同志深深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我:“虽然她不说,但我猜,她和叶甫根尼是真的结束了。”
叶甫根尼……那一晚故意把我当野猪打的叶甫根尼……
安索洛夫将碟子上的水珠擦拭干净,整齐地码放在柜橱中,说:“叶甫根尼伤害了你,将军那天罕见地发了怒,他们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索尼娅夹在中间很难过。”
“他骂叶甫根尼了吗?”我拧起眉头,虽然不觉得叶甫根尼朝我开枪是他的意思,但他们可是一条道上的,况且,叶甫根尼是克格勃上校,这个身份特殊到军衔的高低都会模糊不清。
安索洛夫又是一声叹息:“何止是骂,叶甫根尼进去时好端端的,出来时脸肿得老高。将军动了手……”
他看向我,深沉地说:“将军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你,真的,莱茵,要知道克格勃直属于中央,他少有不掩饰怒气的时候。”
我低下了头,长长出了口气,心里乱成一团。
“好了我的莱茵。”安索洛夫苍老的手落在我的背上,慈爱地冲我笑:“虽然我一直不知道你和将军他们发生了什么,但你要相信,将军是真的一直为你好。”
我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要知道,你被关在地下室的那段日子,将军没有一天不在挂念着你,知道你不愿意见他,就趁你睡着了偷偷站在门外看,每天都去,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老实说,我跟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种模样。像将军这样的人,向来都不会轻易表露感情,这倒不是说他们缺少这种能力,而是环境不允许,一个人走到了一种高度,必定是孤独的。”
“毕竟。”安索洛夫笑了笑:“他们不能有软肋,不是吗?”
我苍白地笑了笑,心情沉重万分,安索洛夫再跟我闲聊了几句,就去后院清扫落叶。我也拿了把扫帚去帮他忙,落叶一团团聚集成堆,我的心思却一直飘忽在外。
天色渐晚,索尼娅驱车回了军官公寓,我看着她坐在驾驶位上,神情萧瑟就如秋风,心里便忍不住难过。
还没从情绪中走出来,三楼的琴房便飘来了六月船歌,我暗叹一声,无奈一笑。
“你要我上来,在窗户喊一声就行。”我倚靠在门口,看他坐在钢琴前。
他优雅地转身,绝美深邃的侧颜在灯光下若帷幕揭开一般缓缓出现,唇角勾着笑意,声音幽然传来。
“那个雨夜,我知道你在杂物间里睡着了,然后就想,该怎么把你吸引到这里来,以前调查过你,你的母亲是一名钢琴教师,于是我就想用琴声来吸引你。”
“可该弹什么呢?我有些犹豫,然后就想,弹我自己最爱的曲子吧。”
“可没想到,那也是你最爱的曲子。”
我笑了笑:“看来耶和华冥冥之中有指引。”
他挑眉骄矜地说:“明明是我的有意为之。”
“你干嘛吃神的醋?”我无奈地笑,走过去捧起他的脸,吻了吻他的眼睛:“你是个小孩子吗?”
“不是。”他搂住我的腰:“只是在你面前我变得不像我自己。”
我心脏颤了颤,抚摸他的银发,爱怜地说:“无论面对谁,无论在什么地方,每个瞬间的你都是你自己。”
“不错,哲学家了。”
他嘴里揶揄我,头却柔柔地埋在我的腹部,呼吸的灼热在皮肤上晕开,环在腰上的手很用力,好像在怕失去。
细细想来,这些年他一直在害怕失去我,若不纠结其中深层次原因,每时每刻都得怀有这种心情,该多么辛苦。
不可避免地又心疼起来,一遍遍抚摸他的头发,我既憎恶自己这似乎永远无法甩脱的该死的善良,又为那满溢而出的在乎而感到喜悦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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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我爆更,请给我小黄灯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