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长无比的乐句,压抑到爆炸的情绪,我在门外的敲门声和哭泣声被彻底淹没,一遍又一遍,黑暗狂暴的悲伤在那双飞舞的手下无所遁形。
我跟猜测不到他要做什么,他的痛苦透过门缝丝丝缕缕渗出来,像蚂蝗一般钻进我的血管里,让我止不住战兢。
琴声不止。
我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白色宅邸。
山穷水尽的绝境之处寻找一条出路谈何容易,我坐在史塔西总部的办公室里思考了整整一晚,决定孤注一掷。
早在几周前我就想通了一切,某天早上我心血来潮做了个祷告,在窗前的倒影上看到自己胸前的一抹神圣的闪光。我怔怔地拿起那个十字架,露出怅然的笑容。
在那个早晨我便了然了一切。
回忆瞬间飘回1954年,遥望山谷中那处村落的萨沙,离去时恰逢夕阳西下的时刻,暮色苍茫,他的棕发染上一层华丽的金。
他的目光很远,很忧伤,但那时我不懂。
只记得他说,莱茵,要是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就来这里。
很浅很轻的声音,就像预知未来一般。
我捂住嘴无声地哭,眼泪汹涌而下。
德累斯顿,易北河畔,Geheimnis 。
萨沙,你在那里吗?
通过几天的试探,我确认自己身后的确没有第二总局和格鲁乌的人,理查德的人更是不用说了,我重获自由身,于是又借着史塔西出任务的名义,悄然来到了德累斯顿。
一路上我都时刻注意自己是否被跟踪,还有模有样地玩起了易容,尽管拙劣,但至少起到一定作用。我在德累斯顿市区又晃悠了好几天,才朝山区的Geheimnis潜去。
没人知道我有多么紧张,万一萨沙不在那里该怎么办?
可是,万一萨沙在那里,我们的相见又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
我开着车,行驶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依然是碎石道,依然折磨着车子的轮胎。过了这么多年,这处村庄依旧隐蔽,连最起码的公路都没修到这里来。
在9月中旬的某个清晨,我终于瞥见掩映在晨雾中的Geheimnis。
就如54年我和他一同到来一般,美丽古朴的村庄炊烟袅袅,秋日的薄雾氤氲在橙红的朝霞里,云雀从山里发出生之鸣奏,易北河闪亮如银河。
我走进村庄。
几乎是在下车的刹那,我就可以确信,他在这里。
毫无缘由的直觉告诉我,他在这里,他一定在这里。
可他的具体方位我却我毫无头绪,想抓住个当地人问问,却迟迟不敢。
莱茵啊莱茵,你总是这么懦弱,你要逃避到几时呢?
我闲逛在集市,看到街边依然有贩卖手工纪念品的小摊,不禁哽咽几分。就在我漫无目的心绪纷繁时,只听到远远传来一阵吆喝,摊贩们顿时哄闹起来。
“说是不行了,不行了!”一名猎人打扮的男人抓住一名正在买牛奶的老妪说:“你快去看看吧!说是不行了!”
老妪惨叫一声,跪在地上就开始仰天祷告,苍老的脸上挂满泪水,无力地嗫嚅苍白嘴唇。
“他要喝新鲜牛奶,新鲜牛奶啊!喝了新鲜的牛奶就会好起来!”
人群围了上来,搀扶的搀扶,安慰的安慰,乡民们涌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议论纷纷,我很快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老妪的儿子打猎时出了意外,现在正在村子里的诊室抢救。
我心下一颤。
“快去吧!亚历山大医生叫我速速带你去!”
猎人抓起老妪就往村子东边儿走,人群的目光追随他们,有的摇摇头现出怜悯,有的摆出副看热闹的模样,有的热心的已经追上去了。
我默默地跟在后面。
巨大橡树后的一栋石砌的小屋外围满了人,院子里满是蓝紫色的矢车菊,阳光逐渐浓郁,屋内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声,围在外围的乡民们也开始擦拭眼泪。
我仍旧呆立着,直到他拨开人群惊惶地跑出来。
白衣上沾满鲜血,仿若一朵朵盛开在雪原中的曼殊沙华,他踉跄着脚步跑到橡树下,撑着树干缓慢蹲下身,无力地垂下头。
我看到他满是鲜血的手在颤抖,滚烫的眼泪一颗颗滴在脚下的花朵上。
他的灵魂,正在遭受极为严厉的鞭笞,痛苦几乎满溢出来。
我朝他走去。
“你还好吗?”我极力遏制声音的颤抖。
他怔怔地抬起头,看向我,顿时泪水汹涌而出。
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惶乱,还有深不见底的愧疚与悲伤。
他冲上来紧紧抱住我。
“我尽力了莱茵!我尽了全力去救他,整整一夜,可还是没能挽救他,他是那么年轻,还有那样美好的前程和未来,可我无能为力,莱茵,我没能救回他!我是个罪人……我有罪……”
他匐在我肩上几乎是号啕大哭,我抱住他剧烈起伏的躯体,心痛得快要碎掉。
“你尽力了,你尽力了……”
“不要再惩罚自己了……”
“求你,我的萨沙,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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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委员会指克格勃领导机构苏联全委会。苏联国家委员会全委会由十五至十七人组成,负责研究最重要的问题,并就这些问题通过相应决议,以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令的形式生效。决议生效以后,就成了所有国家安全机关必须执行的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