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真相揭露以后,这个人将无法在这里继续生存下去。
怀疑与猜忌的火焰烧起来了,所有的人都会被吸引到这里来。
邹途,暂且会安全。
只是暂且,也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可是他也害怕,害怕邹途知道他在这里以后,放弃所有的希望。义无反顾地追随他而来。
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别无选择。
即使他什么也不做,即使他的匕首刺进长老的喉咙,即使他今天以长老为人质说要离开避难所,他们也一样插翅难逃。事情不会有任何转机,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活着穿越尸潮,也没有办法在整个避难所的围捕下险象环生。他只能拼一把,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些平民身上,祈祷他们在看到自己家人遭受了如此不公的待遇时,觉醒过来的,尚未湮灭的人性。
随着拉杆被老人拨动一下,广场中央的凹陷处忽然发出一阵轰响。纪南泽就看着那面圆形的石头移开,从那深不见底的地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咆哮。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周围那些人也因为疑惑凑了上去。那恐怖到极致的黑暗中,伸出来一只苍白的、满是缝合痕迹,又好像被莫名的外力拽得奇长,皮肤皱缩干瘪下来的手。
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松垮垮地挂在瘦长的指节上。
看到那枚戒指,一个瘦弱的男人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纪南泽想起了那个幻觉,在幻觉中,那些怪物都有着金色瞳孔,身体瘦长而形态诡秘。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在发出一种声音,一种在幻觉里听不清晰。含糊的、悲怆的、肿痛的低语,而当出口的门打开,涌出浓稠的黑暗之中的,确实一种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语言。
来自人类的,来自他们的母语。
可能是一个简单的词语,可能只是一个拟声词,也可能是一阵时有时无的哭啼。
这一刻,纪南泽终于听清了。终于听清幻象中他怎么也听不见的声音。
那些吃人的怪物所说的话。
“救救我。”
“救命。”
“救救我们。”
“不想死。”
“不想死。”
“好想活下去。”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他的手指在匕首上握出鲜血来。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些来自人类的悲鸣,所有人都看向了洞穴的下方。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失去踪影的家人,看到他们挤在狭窄恶臭的地下,身体已经畸形,面容已经扭曲,却一次次发出恐惧的、绝望的求饶。
他们就生活在出口以上,隔着一层薄薄的黄土,却一次也没有听见这些哭叫。
他们家人的、朋友的哭叫。
有一些人跪在地上抱头痛哭,这些从未在他们面前揭开的真相就这么揭开了。
荒唐到了极点,可笑到了极点。就像一场滑稽戏,从头到尾,他们都被玩弄在股掌之中。
长老并没有呆站在原地,他向旁边一个年轻人使了个眼色,试图让对方趁机解救自己,他好尽快脱身。那个年轻人显然不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些,于是,当长老看向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就点头回应了。趁着一片混乱,没人注意到自己,年轻人悄悄绕到纪南泽身后。
纪南泽的反应当然很快,可这个突然出手的年轻人动作更快。
他一肘撞在纪南泽的侧腰,力道之大,直接影响到了胃部。随着胃部一阵剧烈痉挛,他握刀的手还来不及动,就瞬间泄了力道。纪南泽咬牙想忍,但他没想到长老居然眼疾手快从他臂弯里出来,身后那人也不由分说抓住他的头发,往后猛扯。
长老气喘吁吁爬了出来,见纪南泽已经被控制住,立马大叫起来:“把他推下去!推下去!”
年轻人对纪南泽没用太大的力气,奈何老人这么一说,他就毫不犹豫选择动手了。
纪南泽身形不稳,被他松开手,猛力一推,径直一头扎进黑暗的地窟之中。而目睹人们尖叫着退开的长老则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看着嘈杂混乱的周围,连忙低声招呼自己人一块离开是非之地。可就在他刚要转身离去的瞬间,他的脚踝,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他惊恐地回过头去。只见那黑暗中伸出一只精致的宛如拉奏着小提琴一般的手,手指的力气不大,却怎么也无法摆脱。一抹殷红的鲜血,自额头,缓缓地垂落到下巴处。纪南泽满头是血地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一起下地狱吧,你这恶魔。”
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邹途。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