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 雨林深处出奇的安静。
守护着这里的山神,早早通知了所有居民,今天必须保持安静。
因为他会在今天, 与自己命中注定的蜂, 完成受孕。
大王花尽力舒展着花瓣,怒放到极致后, 他的花盘足有四米长,花心的直径也达到了惊人的两米。
完全就是一张可供两人尽情翻滚的花的温床。
庭深远远地就看见了大王花。
他一路寻着味儿,不被任何别的杂念干扰,一心只想着大王花。
那幽香仿佛鱼线, 拽着他的心脏。
直到在低空也无比显眼的深红色花盘印入眼帘, 庭深像是终于找到灵魂的栖息地似的,径直下降,然后一头栽进去。
“哎呀——”
大王花的花瓣饱满轻盈,柔韧有弹性,庭深落到上面后先是弹了弹,然后顺着那倾斜的弧度,被送进花心。
花心密密麻麻的绒毛,当时就糊了庭深一身。
原本它们是紧紧藏在绒毛的缝隙里的, 但被猛地撞击, 自然就飞了起来, 扑了庭深一头一脸。
庭深快被香迷糊了!
他唾液急剧分泌着,下意识舔了舔唇。
然后, 他认为他尝到了此生从未尝过的甜蜜味道。
这是一种来源于基因的渴望。
像狮子捕猎羚羊, 羚羊啃食绿草, 绿草扎根于土壤一样。
穿戴着金环虎头蜂皮肤的庭深, 被香甜的花粉彻底俘获。
直径两米的花心内, 满满都是红色的花粉,实在太多太多了,庭深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该以什么样的姿势进食。
自己身上还穿着好些衣服呢,会不会污染可口的食物?
这么想着,他迅速褪下衣物,打算和这干净等待着他的花朵来一场亲密的拥抱。
却在把衣服往花瓣上挂时,闻到了一阵浓烈的香气。
是蜂蜜!
庭深眼睛猛地一亮。
下一秒,他翅膀扑腾着,飞起来了一点点,悬停着四处看。
那味道那么近,一定就在这附近。
庭深挨个儿抱起那五片花瓣的尖,往上扒拉。
其实他完全可以飞出去从下面找的,但是他舍不得离开大王花哪怕一丁点儿的距离。
很快,庭深在一片花瓣下面,发现了他昨天落在这里的蜂蜜罐子。
那里面似乎盛着黏稠的液体。
庭深不是很确定,他趴在花瓣上,用带了钩子的虫足去够,勾到了罐子上的麻绳,然后把它拉了起来。
捧着满满的蜂蜜罐子,庭深惊喜地发现,里面装的并不是雨水,而是蜂蜜!
是野蜂蜜吧?
淡红色的液体,黏稠,散发着令人着迷的甜蜜的气息。
庭深想到了什么,他警惕地转头,看了眼花心,仔细扫视着——他担心已经有别的昆虫捷足先登。
这淡红色的蜜,按理说应该是大王花的蜜呀?
可明明大王花完好无损,自己昨天还敲打过最近的一窝野蜜蜂,谁会来采蜜呢?
好奇怪。
不管了,先尝尝。
本来庭深在尝到花粉之后就已经沦陷了的,可这蜂蜜实在太甜,甜到盖过了花粉的味道,庭深这才决定去够它。
不知道是谁酿在这里的,反正现在是他的了。
他的罐子,他的蜂蜜。
庭深伸出一根手指沾取,然后把手指放进了嘴里。
他要收回刚刚的话——大王花的花粉并不是最甜蜜的,这蜂蜜才是。
要是让他知道这是哪窝的蜜蜂酿的,他一定把它们拴起来,让它们天天给他酿造蜂蜜!
庭深捧着罐子,吨吨吨喝了起来。
一天并不足以让水蜜变成成熟的蜂蜜。
尽管庾京元控制着大王花,用花瓣小心地盖住了它,没让风吹雨淋,更没让别的昆虫和动物碰。
但水蜜终究是水蜜。
没有蜂蜡封盖,在雨林湿热的气候里,空气里的水分是蜂蜜的克星,每分每秒都在量变。
细微的变化让水蜜开始发酵,还没到质变腐坏的程度,毕竟蜂蜜里面含有天然的防腐剂。
但发酵真实存在。
因此,这一罐由大王花的花粉和金环虎头蜂的活性酶共同结合而成的水蜜,实际上正处于非常微妙的、类似于米酒的状态。
早一点,它只是水蜜,味道不会像现在一样带了点儿酒酿风味。
晚一点,量变会引起质变,它会彻底腐坏,发酸发臭长霉菌。
现在正是微妙的平衡点。
以至于庭深几口下去后,当他把脸从蜂蜜罐子里抬起来的时候,已然是眼神迷离,脸色酡红。
庭深小心地捧着蜂蜜罐子,顺着花瓣的弧度往下滑,滑到花心里面。
他觉得屁股有点儿痒痒,头也晕晕的——庭深并非一杯倒,甚至他恍惚记得自己的酒量很好。
奈何金环虎头蜂最怕酒。
烧酒能在几秒内杀死一只虎头蜂。
这发了酵的水蜜,酒精含量其实微乎其微。
但已经开始有酒香了。
口感也还是蜜的味道,不然庭深不至于喝了好几大口。
酒香带来的反应,让庭深今天还没吃上花粉呢,就先迷糊了起来。
他甩了甩头,想清醒一点,可停下来视线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都在跳舞,花心里的绒毛晃啊晃,花粉粘得他满身都是。
唔……还是应该先吃花粉的。
这蜜很奇怪,竟然醉人!
庭深已经不光是脸色酡红了,他整个身体都透着粉。
白皙的粉一白皮肤像是刚被沙滩上的太阳荼毒过,透着不正常的红晕。
屁股也怪刺挠的。
把还有大半罐的蜂蜜罐子放到一边,庭深有点想不顾形象地挠挠屁股。
但他实在太迷糊了,重新坐下的时候,身体没个轻重,屁股竟猛地往下一坐。
这下,不用他挠了——毒刺从尾椎骨里探了出来,插进了花心的组织里,毒液立刻注入了大王花里面。
蜂毒释放的一瞬间,庭深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胡蜂和蜜蜂不一样,并没有倒钩,不会在蛰人之后被拉出内脏死亡。
它们的针可以反复收缩,可以重复蛰人。
只要毒素足够。
毒素不够的话,就会像被泡在烧酒里一样,身体失去防御,被完全掏空暴毙。
庭深哪里知道这些?
他是第一次蛰什么东西,毒针是无意识放出来的。
这会儿,他脑子懵懵的,就这么睁着眼睛呆坐着。
那放大到他人的身体上,足有小臂粗的毒针,和等比例加倍的蜂毒,把庾京元给蛰了个够呛。
他不得不立刻从花心里钻出来阻止这一切。
花心中央,绒毛最密集的那一丛,像是颜料混合似的,旋着、融化。
一个黑色皮肤的男人从里面爬了出来。
庭深的蜂毒太顶了,庾京元也受不了。
他赶紧把呆呆看着他的蜂美人像拔萝卜一样拔起来。
从尾椎骨里长出来的毒针,真的很有震撼效果。
毒针在离开宿主之后往回缩,没在庭深的皮肤上留下一点儿痕迹。
只不过蜂毒几近掏空,庭深整个人也被掏空了。
喝了发酵的水蜜,他本来脑子就迷糊着,还因为不会正确使用皮肤最致命的武器,而差点把自己的毒囊掏空。
这会儿,被端起来,腿都还是盘着的。
庾京元把庭深放到一边,不住地喘气。
他低估了发酵后的水蜜的威力,也高估了庭深的自制力。
谁家好蜂只着一个东西使劲蛰啊?
刚被蛰的那一下,庾京元都觉得还好,能撑住。
问题是庭深不会自主收回毒刺,他一直蛰,神仙来了也受不了。
今天是庾京元最重要的日子,他原本的打算是先等庭深吃个饱,吃到肚子圆圆的,然后他再像上一次那样出来,告诉体力充沛、意识清醒的庭深,他就是大王花。
然后邀请他一起孕育一个宝宝,以类似人类的方式。
整个过程会非常浪漫——今天是仲夏夜,会有非常多星星,抬头可见银河。
蜂美人满脸满身都是自己的花粉,会比上一次还要漂亮。
等到互相坦白身份后,庾京元会一边哄他,一边按压他的小腹,把那些胀满蜜胃的花粉再次挤压出来。
这一次不需要盛放,就让那些混合着大量唾液的水蜜包裹着他们,在花的温床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大王花和虎头蜂,会在这里将彼此的基因交换。
然后庾京元会在自己死亡之前,把他们的宝宝交到庭深的手上。
爱情的结晶会陪伴虎头蜂到地老天荒。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庾京元看着缩在花心边边,趴着蜷缩着,已经睡过去的庭深,简直大无语。
他毕竟是处花,还没被采集过花粉,不知道蜂蜜酿造蜂蜜的具体过程。
没想到发酵的水蜜威力那么大,直接就把虎头蜂醉翻了。
还伸出毒针给自己灌注了大量的毒液。
庾京元浑身难受,被蛰的地方是大王花的花心,也就是他人形的小腹。
这会儿,大量蜂毒造成的排异反应,让庾京元的小腹微微肿起,只有那么一点儿。
但他从没有这么疼过。
一整夜,庭深睡得香甜,庾京元却在用身体抵抗他的蜂毒。
疼痛、眩晕、想要呕吐……
小腹还充血肿着。
一夜过去,天亮时,庾京元才好受了些。
他时不时就会痛到低吼,这在附近装死的生物听来,反而是另一种像求欢似的反应。
清晨,好了不少的庾京元靠过去,把睡到流口水的蜂美人搂到怀里,恨恨地掐了把他的脸。
都怪这贪吃的蜂,搞砸了昨晚本该甜蜜的孕育。
这时,庾京元突然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
他闭上眼睛。
他脸上、身上神秘的花纹微微闪着光,大王花红色花瓣上的白色圆圈也在一闪一闪的。
风把雨林里的窃窃私语带到他的耳边:
“大王峰没有叫了,他们肯定睡了。”
“呼,终于能喘口气了。授粉成功的话,之后,我们也能正常开花了。”
“还得再等几天。他才完成授粉,虽然大王花结花苞很快,但还是要好几天的。”
“好吧……虎头蜂和大王花的孩子一定是大王花吗?”
“不知道呀,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应该生出什么样的孩子都有可能。就像人类扦插杂交我们一样。”
……
发生在雨林里的事,注定要被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物讨论。
就连大王花也不例外。
那些昆虫、花草、食草类的小动物以为他们这边没有动静了,是授粉结束了,便开始讨论起来。
而听到这些的庾京元却是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