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橙黄色的灯笼的映照下,庭深见识到了真正的中式奢华。
之前在外面看不太清楚,走进宅子里面, 庭深才认出, 这一片建筑的风格其实是南洋风——并非现代所流行的复古南洋风,而是传统的南洋风格。
他们进入的这栋小洋楼, 庭深仔细观察过了,楼角有些许裂痕,裂痕周围有多次加固的痕迹,这是一栋楼龄至少上百年的建筑。
里面的装潢更是数不尽的奢华, 但又不是卡帕多西亚庄园那样巴洛克式的极繁主义, 反而骨子里透出中式的韵味。
家具是中西结合的,大量名贵的木材配上西洋的装饰,毫无疑问是东南亚那边的传统建筑风格。
或许这里曾经的主人是一位华侨?
庭深不认为丰绅和卓先生是这座宅子的第一任主人。
网上根本查不到这位先生的年龄,庭深猜想大概是七八十岁?
就算是这样,这座至少上百年历史的古董宅子,也应该是他从别人手上买下来的。
思考的间隙间,一行人被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带到了一楼的宴会厅。
中式宴会厅和西式集吃喝玩乐社交于一体的不一样,其实就是放大版的餐厅包间。
一百平不到的房间里, 中央是一张大到能容下二十人的大圆桌。
只是这里并没有电灯, 而是四周悬挂着精美的灯笼, 里面有蜡烛燃烧,为宴会厅提供照明。
“各位请随意坐。”管家说道, “山里用电不太稳定, 先生的房间又有许多不能断电的仪器, 所以宅子里的大部分地方都没有电灯, 而是用蜡烛和煤油灯来照明。”
“哦哦可以理解, 毕竟一切以先生的身体为重。”一个浑身透着精明劲儿的女子立刻回答道。
她就是之前在外面和人呛起来的人之一。
她看起来三十上下,打扮非常时髦,庭深偷偷给她取了个代号,叫时髦姐。
倒不是庭深有蛐蛐人的毛病,而是亲戚们实在太多了,他一时也记不住所有人,只好用代号来区分他们。
总比认错人要好。
看到时髦姐在管家面前表现了起来,之前和她呛声的肌肉哥、单身姨、小孩姐等人也不甘示弱,跟着表忠心。
“是啊是啊,我们不是来度假享受的,主要还是关心先生的健康,蜡烛也很方便!”
“而且在这么美丽的地方,使用蜡烛还别有一番趣味呢。”
“嗐,我以前在医院做过护工,有照顾人的经验,也会使用特护机器,我可以照顾先生。”
谁来这里不是为了搞临终关怀然后继承遗产的?
有过护工经验的单身姨立马成为了大家的头号劲敌。
庭深没兴趣和他们吵闹,他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
进入宴会厅后,他一声不吭,默默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位置坐下。
小帅跟在他身后,也赶紧坐下。
“好了,各位的孝心我会如实转达给先生,快请坐下吧,咱们马上开席。”管家催促道。
堵在宴会厅门口的人这才打算往里面挪。
结果他们一回头,看见有两个人竟然早就坐下来了。
顿时像被点燃的火炬似的,带着熊熊的气焰逼过来,去争抢最里面的位置。
“他们跑什么呢?”小帅小声问道。
他不理解,这地方就这么大,有什么奔跑的必要性吗?
人又多,不怕冲撞到了出丑吗?下午这些人为了打探彼此的消息,就已经吵过一次了。
“他们在抢离主座最近的位置。”庭深淡淡道。
礼仪方面,他可是人精。
他当过贵族子弟、法老和教授,哪一个身份不是人中龙凤啊?
礼仪方面庭深手拿把掐,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们在抢主座左右的席位。
庭深不想在第一顿饭就成为众矢之的,因此,他带着小帅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也就是最下方。
刚好和主座遥遥相望。
庭深这么做有两个原因。
第一,他的任务还没刷新出来,如果和那位丰绅和卓先生的关系不大,那他没必要给自己树敌太多。
第二,要是任务和先生有关,留下一个谦逊的好印象比急功近利地靠近好。
这个位置靠近门口,传菜的时候大家总会下意识关注到这里,因此庭深可以灵活地选择,要不要引起主座的人的注意。
总之,这是一个可以随机应变的好位置。
小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好场合,因此两人并没有过多地交谈。
等了一会儿,每个人都坐了下来,虽然很多人都因为没有抢到离主座最近的位置,看起来心不甘情不愿的。
这张大圆桌为了符合传统习俗,共安排了二十四个座位。
多出来了六个,留给门口传菜,和左右。
庭深他们坐在左边,他们的正对面是空着的——大家都尽量靠近主座,没人愿意坐门口。
没一会儿,管家再次进来,他身后跟着五六个人,他们推着小推车,上面是精美的冷盘。
先上冷盘,没问题。
五分钟后,开始上热菜了。
一个三十五岁左右,身材瘦小但衣着讲究,似乎是企业高管的精英男忍不住问道:“管家,先生还没有到,这菜就先上了,是不是不太合规矩啊?”
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庭深没错过管家眼中的冷意和不耐烦。
任何人被质疑专业能力都不会高兴。
兢兢业业的管家被客人评价不太合规矩,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但瞬间,他的神态就恢复了谦卑。
管家微微鞠了一躬,解释道:“不好意思,忘了告诉大家了,先生并不会参与今天的晚宴,他更喜欢在露台上用餐。”
此话一出,大家都愣了。
不是吧,这么高规格的晚宴,从摆盘到食材到烹饪,无一不是米其林三星的标准,居然只是客人们独自享用吗?
庭深恐怕是他们里面最见过世面的人了,以他的经验,这么一桌子菜在米其林餐厅,得是一菜一上二十个人的厨师团队不间断分工至少两个半小时,才能做出来的。
现在一口气就上了。
这背后的厨师团队有多庞大先不说,这手笔……只能说不愧是明面上身价五十个亿的神秘富豪。
管家的话让眼疾手快抢到次座的肌肉哥和红发妹不痛快极了。
特别是红发妹,她的打扮非常亚逼,看起来文化程度不是很高的样子。
果然她一开口,就证明了她情商到底有多低:“不是吧,先生病到吃不了饭的程度了?”
这句话真的相当没礼貌,相当冒犯。
但所有人都没有开口斥责她。
因为目前为止,大家对先生的了解,可以说是零——他们连丰绅和卓先生的具体年龄都不知道。
红发妹这么问出来,倒是能帮大家试探一下信息。
庭深把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心想这些亲戚还真是豺狼虎豹好大一群,什么品种的都有啊。
希望任务别和那位先生有关,庭深并不想搞低段位宅斗。
庭深又去看管家。
听到客人冒犯自己的主人,管家却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庭深确定管家并没有隐忍,他是真的看起来无所谓——他面上依旧彬彬有礼的。
回答道:“还没有到那个程度,先生只是不喜欢和太多人一起吃饭。”
这话也挺滴水不漏的,没有透露出先生具体的身体状况(多久死),也没有说他的年龄。
庭深想,搞不好那位先生根本不在这栋楼。
整座宅子里不只一栋小洋楼,后面应该还有花园,病人需要静养,非常合理。
只是其他人不这么认为。
邪恶婶,目前所有亲戚里年纪最大的一位,虽然她化着不亚于时髦姐的浓艳妆容,但庭深还是看出了她的年龄应该有六十岁。
她头发是棕色的小卷,很小很蓬,有点像泰迪。
因为幻视某只可爱的小羊头,因此庭深给她取了邪恶婶的代号。
邪恶婶本来已经忍不住吃了几筷子冷吃牛肉了,闻言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就好像自己已经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了似的,端着威严的架势问管家:“你这么安排怎么行呢?他孤苦无依的你怎么知道孤独不是他的伪装?一家人吃饭热热闹闹的多好,小辈们也在,一家人就应该一起吃饭。”
这话,庭深总觉得听起来怪怪的。
他蹙着眉,没想明白奇怪在哪儿。
还是小帅懂,靠近他,贴着他的耳朵夸张地解释道:“无语死了,这老婶子怕是来相亲来了,你听她说的——她好像默认了先生是个老头子。什么小辈们、一家人,我看她啊是打算走捷径,她想和先生结婚然后以未亡人的身份继承遗产。”
庭深大震:“还能这样?”
“那可不?这婶子在老年组里面也是风韵犹存的时髦婶子,怎么就不行了?人搞不好都打算好了要黄昏恋呢。你看着吧。”小帅总结道。
庭深是真没想到,还有这种歪门邪道的。
“牛逼。”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庭深想,还是吃菜吧。
他刚拿起筷子,就听到了一声闷笑,庭深转过头,门口现在只有管家,管家面无表情的。
大概是幻听了?
庭深没太在意,他开始吃菜,打定了主意不参与纷争。
反正那位先生不会来了,他不需要做任何事,好好享受大餐呗。
桌上倒是有其他人听懂了邪恶婶话里的意思,阴阳怪气地嘲讽了起来。
单身姨:“姐姐,我也是给人家做过保姆的,您这种人我见过,您这样想,我倒是想提醒一下您,恐怕先生现在没心思黄昏恋。”
她这么说,本来没听懂的几个小年轻听懂了。
红发妹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其他人也是,捂着嘴,嘲笑邪恶婶的歪门邪道。
邪恶婶毕竟比他们多吃了几年盐,被戳破也毫不在意,反而大大方方道:“你们还年轻,不懂,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啊,感情还真就很重要。”
小帅小声啧啧啧,佩服邪恶婶心理素质也忒强大了。
他们都是远得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还都是亲戚的亲戚的亲戚,根本不存在什么伦理和法律问题。
别说邪恶婶的算计了,就是桌上随便两个人手牵手去民政局领证儿,那都不带一点影响的。
大家一边吃,一边吵,原本清丽雅致的氛围被搅成了菜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