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总局, 顶层会议室。

毫无疑问，克莱因受到了最隆重的接待。

几百年前的英雄再次出现，比起他会为人们带来什么, 高官们更关心这几百年间, 他去了哪里。

十九世纪末，变革的年代, 科技发展来到顶峰，几乎每一天都有新的技术在世界各地的实验室里问世。

同时，也是诸神行走于人间的年代。

无数只存在于诗歌、典籍、油画中的神，来到人间展示神迹。

普通人照常生活, 不知道在城市的角落里, 在乡村的树林中，有多少诡异事件正在发生，有多少调查员为了维护和平而牺牲。

其中最为闪耀的，是凯尔·克莱因。

只是等到他彻底离开人们的视线之后，他的事迹才开始被传颂。

人类才知道，有一群被称作调查员的人，他们为了世界和平和人类的未来，与诸神交手, 并从祂们身上拿到了高维度生命的样本——什么神, 不过是外星生物罢了。

本质上也只是碳基生命……哦不, 有部分是硅基和磷基的。

祂们试图奴役人类。

而在调查员们的不懈努力下，外星生命被赶出了地球, 人类重新掌握了地球的主权。

最后一名传奇调查员凯尔·克莱因, 正是他, 凭一己之力, 将所有的“本土神”湮灭, 当人类文明真正与高维度接壤的时候，人类没有主人，人类是这颗星球的唯一主体。

可凯尔·克莱因却在那场诛神之战的最后，与那位未曾在历史中留下过名字的神一起，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在他之前，所有的传奇调查员，能活下来的或多或少都因为“战利品”长寿，并自愿成为实验样本，帮助普通人获得更长的寿命。

克莱因的功绩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在他之后，调查总局再也没有授予过任何人“传奇调查员”这一称号，他便成为了最后一名传奇调查员。

他的淡出，意味着那个诡异频发的时代彻底过去，以至于后来普罗大众知道他的事迹时，他被刻在新纪元的第一块纪念碑上时，已经是二十一世纪。

人们疯狂崇拜他。

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他亲手覆灭了无数神话，杀死不计其数的本土神。

少部分人认为他死在了那场战争的最后，只是调查总局为了政治方面的话语权，为了人工造一个英雄，才说他失踪了，实际上克莱因早就死了。

每当有人这样说的时候，就会有更多的人跳出来反驳，说在克莱因之前一些获得了怪物力量的调查员从十九世纪活到了二十一世纪，强大如克莱因一定也还活着，只是不方便再露面罢了。

这样的声音是越来越大的——调查总局的局长是人类历史上最长寿的人，他与克莱因同年出生，自幼相识，还一起进入调查总局，当时还不是局长的费尔曼比克莱因更早成为传奇调查员，他们是搭档更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考古一些调查员的回忆录，他们都对这对搭档有深刻的印象。

说，要不是克莱因不知所踪，他才应该成为局长，而不是费尔曼。

总之，大多数人认为，既然费尔曼都活了几百年活到了现在，那么人类最强的克莱因绝对不可能死在诛神之战中。

近一百多年，费尔曼局长几乎不曾露面过，但以前媒体采访他的资料上，费尔曼局长有亲口说过，克莱因只是“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连费尔曼局长都不认为克莱因死了。

因此，最公认的说法，便是他一直在默默地执行任务保护地球。

这也是初级调查员胡丽丽女士从小到大认可的版本——她和大多数考进调查总局的人一样，最初的信念便是来自于那个人类历史上最富盛名的英雄凯尔·克莱因。

随便哪条街道，随机抽取十个人，起码有八个都是他的狂热崇拜者。

而他的回归，竟然是由自己见证。

胡丽丽在茶水间给克莱因泡咖啡。

克莱因看起来有些疲惫，并不知道克莱因其实是被她和那两个“热心市民”给整抑郁了的胡丽丽，只以为偶像是太疲惫了。

本来应该给克莱因安排一间总统套房，让他好好休息一下的，可胡丽丽的直系上司比她还激动，让胡丽丽立刻把克莱因带去顶层会议室——胡丽丽都没去过呢！她级别不够高。

胡丽丽犹豫之际，克莱因告诉她，没关系，他并没有到需要立刻马上休息的程度，正好他也想快一点见见老朋友们——调查总局里那些不参与日常事务的半隐退的高官们，大部分都是他曾经的同事。

他们虽然不再青春，大多数已经老态龙钟了，但到底还是活到了现在。

于是胡丽丽便带着克莱因进入了那台她从来没用过、已经被人提前刷好了的电梯，来到了顶层会议室里。

整间会议室只有他们俩。

其他高官——真正的高官——正在从家里赶来的路上。

那些之前追在胡丽丽身后的开着公车的高管人员，是没有资格进入这里的。

等人到齐还要一会儿。

胡丽丽本想再下去一趟，她记得转角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卖的虽然只是最普通的拼配，但也比速溶咖啡好。

克莱因却叫她不用，随便给他倒一杯能喝的就行。

胡丽丽在茶水间找了找，找到了一台胶囊咖啡机，好消息。

她花了大概有两分钟才撕开最外层的塑封，胡丽丽这才意识到，她有多激动，手抖得多厉害。

不过还好，胶囊咖啡机总不会出错。

胡丽丽小心捧着拿铁回到办公室里，刚刚放下，就进来人了。

她转头一看，所看见的每一张面孔，都是曾在往前几百年间，频繁出现在各大媒体头版头条的。

有几位还坐着轮椅——恐怕除了幸运的胡丽丽，连那些无孔不入的狗仔队，都没能打听到这些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把握人类命运的伟人，已经垂垂老矣甚至命不久矣了吧。

“谢谢。”克莱因说道。

他并没有和那些面色激动的人打招呼，甚至没有站起来。

反而对给他送来咖啡的胡丽丽道了谢。

偌大的会议室，气氛并不是老友重逢的欢欣雀跃，反而严肃又压抑。

克莱因一句谢，在安静又空旷的会议室里非常的突出。

那些大人物，和他们身后的人，全都看向胡丽丽。

胡丽丽迅速低下头，不敢回看——进入调查总局之前，和在这里工作的每一天，每天早晚进出刷卡都会被电子音提醒一遍她所接触到的工作内容的保密级别。

胡丽丽怎么敢和这些大人物对视？

她机灵地低下头，快步往外走，避嫌。

有两个高级调查员跟在她身后出来，带她去了下面一层的会议室——今天克莱因出现的执法记录整个调查总局都看到了，但有一些小细节他们还需要和出外勤的胡丽丽确认。

很快，顶层会议室只剩下克莱因和九位高官，以及他们的贴身助手。

这九位高官中有七位克莱因认识，有四位正坐在轮椅上。

另外两位他不认识的，是最年轻的。

克莱因喝了口拿铁，像是老友寒暄般问：“怎么没看到罗莎莉和多米尼克呢？死了？”

他坐在主席位置，微笑着看着众人——胡丽丽实在太紧张了，顾了左没顾上右，她关注那些细节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克莱因坐在了主席位置——当然，也有一个原因是她从来没来过这间会议室，并不知道主席位置只能是局长坐，其他高官给下属开会时都不能坐。

克莱因就是故意坐的。

当然，在场也没人敢叫他起来。

他手指敲了敲长桌，依旧笑眯眯道：“说话。”

他右下手是两个新人之一的女士——对于克莱因来说是新人——凯瑟琳，具体年龄肯定不会比克莱因还大，是中年人的面貌。

凯瑟琳回答道：“道格女士和莱万多夫斯基先生在一百多年前去世了。”

克莱因点点头：“这样啊，那改天我买束花去看看他俩。”

凯瑟琳不知道其他人的助手是怎么安排的，怎么资历最年轻还是女性的她被安排到了克莱因的下手位置，而且轮椅大佬反而更靠后。

不过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似乎挺好相处？

这么想着的时候，克莱因的下一句话，让凯瑟琳收回了前言——克莱因绝对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至少和传说中是有很大差距的。

因为下一秒，他就用他刚刚那种温和到几乎有些甜蜜的语气，问候在座的其他人：“那你们呢？什么时候死？”

凯瑟琳手上用于记录的圆珠笔笔头被她硬怼了回去，大概是怼坏了，因为她听到了咔哒一声。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老年人们原本沉重的呼吸，都被克莱因吓得变轻了一些。

良久的沉默后，其中一个外貌在八十多岁的黑色皮肤的高官开口了：“凯尔，你回来，我们所有人都很高兴，但你没必要一来就这么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吗？”克莱因收敛了脸上的假笑，面无表情地反问，“老实说吧，我回来有段日子了，我回来后没有第一时间把你们全宰了，你们应该感谢我的仁慈。”

另一位棕色皮肤的年迈的女士立刻跟上：“够了克莱因，你知道那并不是我们的错，我们……”

“不是你们的错。”克莱因打断她。

“不是你们的错，你们也是受益者，你们哪位没有从中受益？”

“你们哪位不是活了几乎不可能的生命长度？”

“而且，你们哪位，现在不想继续这份好处呢？你们一定迫不及待想问我，要怎么才能活久一点更久一点吧？”

凯瑟琳听到她旁边那位他们中年龄最大的高官呼吸加重了不少。

好像不是害怕。

而是……

凯瑟琳忍不住侧过头，观察其他人的神色。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在克莱因那番在她听来几乎是毫无理由、毫不客气的指责和讽刺下，这些她的前辈们，他们每个人老态龙钟的脸上，全然是兴奋和迫切。

比十年一度的总会，听完财报之后还要兴奋。

比捕获一颗彗星还要迫切。

甚至，称得上是贪婪。

在场，只有凯瑟琳和坐在她对面下方的另一个新人，一个比她还要年轻的、刚进来调查总局不超过三百年的男性高官没有露出一样贪婪的神情。

他俩属于不知道那段历史的真相的局外人，自然听不懂克莱因话里的话外音。

他们不知道，比起他们以为的，克莱因这次出现带来了什么，那些前辈们关心的是他到底去了哪儿，又是如何永葆青春的。

黑人高官依旧是沉默后最先发言的。

他提醒克莱因：“最多还有十分钟，费尔曼就会到。”

克莱因终于喝完了整杯拿铁。

他把杯子放回碟子里，没弄出一点儿不该有的声响，优雅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