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啪地一声关上,火凤松了口气,但没松很久,就被里头闹腾出的动静整地鸟脸一红,扑棱着翅膀飞开,准备再给将夜找点珍稀花种。
于是,后来的将夜望着堆积如山,足够种满整个魔域的花种,陷入深深地无奈之中,语重心长道:“小火凤,你很能耐我晓得,但真要不了这么多啊!你过分勤劳了!”
火凤:啾啾啾?
我也不想这么勤劳,其实还是你们太勤劳了,不得不卷起来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现实是,一夜欢好后,趁着将夜被折腾地熟睡难醒,云谏将自己大半的神魂力量留在火凤体内,守住这栋木屋,又布下层层叠叠的结界,甚至加深了彼此生死契约的烙印,时时感受着将夜生命力的波动。
他才稍许放心地踏过魔域界线。
天空是猩红的,挂着一轮犹如魔眼的红月,云谏看不见,但神识探知环境后依旧觉得很不舒服。
魔域的瘴气伤不了他,但他本是神祇,自然不能适应这种相斥的力量。
更别说,来此许久的步凌尘了。
找到步凌尘的时候,他浑身的灵气都被瘴气染地很斑驳混乱了,双目都是透红的血丝,嘴唇有点发紫,浑身透着疲惫。
见到云谏的时候,却笑了:“我早就感知到你来了魔域附近,他的残魂你找到了?”
云谏点头,皱眉走过去握着他的手腕,将自己的灵力往步凌尘身体里输,才让快被魔瘴压地有些喘不过气的步凌尘舒缓过来。
云谏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简单地同步凌尘说了一遍。
步凌尘脸色更难看了,情绪肉眼可见地低沉。
但转瞬,他就摆摆手不提那些烦恼,挥袖掣出藏在识海中的聚魂灯,兴奋道:“我找到聚魂灯了!但还需要点时间,我还没找到开启它的钥匙。”
聚魂灯是天地灵物,本不属于魔族,但万年前遗失在此处后,就再也没人见到过,本以为只是传说。
但亲眼瞧见那神息浓郁的宝物,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神物。
“辛苦你了。”
云谏心情很复杂,想了半天也就只吐露这几个字。
步凌尘自然知道他心里的感受,摆摆手瘫坐在地上,任由脏兮兮的焦土弄脏他已经脏地不成样子的衣袍。
“你不用感谢我,我这么做都是应该的。”
云谏:“已经一千年了。”
就算该偿还,也已经够了。
步凌尘却叹了口气:“我也以为我迟早能还完当年的债,若是千年前他真死了就好了,若是如今他没有出现就好了。”
他干脆躺在地上,望着猩红的天空,又望向双目覆白绡的云谏。
“你的眼睛……也和他有关,我……我替你看看吧……”
“不必。”
云谏打断道:“我亲手剜去的,很干脆,没有修复的可能性。”
步凌尘当然知道,他修医千年,只一眼就能看明白,这双眼睛没救了,但他……太歉疚了。
“云谏,等找到了开启聚魂灯的钥匙,等小将夜好起来,我还你眼睛。”
“怎么还?”云谏沉默了会儿,皱眉说:“你就算扣下自己的眼珠子,我也不见得能复明,别想了。”
“呃……”步凌尘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明知他自己从未做过对不起云谏的事,明知自己早就在千年前就当道侣已死,明知重新回来的那个人,自己是不可能与他破镜重圆了,明知风无幽做的事都不该被他全权揽在自己身上去愧疚。
他嘴上说着道侣已死,说着不爱了,不惦记了。
可他又为何……
云谏戳破这层隐秘的窗纸,说:“你其实很在意他,要不然又何必为了一个分道扬镳的陌路人赎罪?我不怪你,我能分得清你和他的区别,你也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可你还是不停偿着他的罪,足以说明……在你心中「偿罪」是你和他唯一的羁绊了。”
偿罪——是你和他唯一的羁绊了。
“你怎么……”
步凌尘闭了闭眼,抬起胳膊遮在额前,有些凄苦地笑道:“云谏,你这张嘴真是毒。”
云谏没有否认:“一千年前,他害死了将夜,一千年后,他又来了,我不会放过他。”
魔域没有生灵,到处都荒凉地很,喘不过气的时候,连风都不会怜悯地吹来。
“嗯。”步凌尘喉咙滚了滚:“应该的。”
云谏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步凌尘打断道:“我不会殉他,一千年前我就以为他死了,我不死只是不想去下面见他。没区别的,我是说,现在和一千年前没区别……”
一千年前,他什么感受没体验过?
如今不过是再体验一次罢了,况且他都有经验了,没什么好难过的。
“好啦。”步凌尘挥了挥脏兮兮的袖子,沙哑着嗓音,一副慵懒姿态道:“天快亮了,你快回去吧,要不然他看不到你就该着急了。”
也不知是不是太累,步凌尘神识都有些恍惚了,他记忆像是溯洄从前,目泛哀伤。
潜意识下自言自语道:“云谏,你真是好运气,小将夜肯定爱惨了你,总为你着急,看不见你会心慌……不像我那时候……”
“他……他太有目的性了,我比不上他研究的那些法则规律,比不上他醉心钻研的奇门遁甲,甚至连他撰写的话本,编造的故事都比不上……”
“他的专注从来不会在我身上,我有时候想,他是不是……他其实……根本就没那么喜欢我呢?”
“呃……”情爱一事,很难看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云谏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建议能帮到步凌尘。
步凌尘也不指望得到什么回答,他倏然扯唇笑了一下:“算了算了,提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云谏,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是真的打算反击了吗?”
云谏颔首:“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不会停手。”
“那小将夜呢?他知道吗?”
“别告诉他。”
说多了,只能惹来操心,甚至给将夜带来危险,云谏觉得没有必要。
步凌尘想明白了,他说:“你要做什么我不会插手,我继续留在这里,帮小将夜开启聚魂灯,成功了,我再找你。”
云谏点点头,就转身离开。
颀长的背影挺拔如松,一袭白袍在猩红的瘴气中格外醒目,即便没了双眼,他依旧还是神祇。
甚至同这千年来,与步凌尘相熟的那个云谏完全不同了。
他变地很有目的性,坚韧地像高岭,又温柔地像水流,那种固执就像是被将夜传染了一样,愈发璀璨夺目,仿佛遗失的「自我」都被找回来了。
人都走远了,步凌尘才收回目光。
眼睫轻颤中,什么滑落了下颌,滴在焦土中。
他摸了一把脸,才发现手指都湿润了,可这滴泪水淌下的时候是干净的,落入沾满泥土的掌心时,已经和着泥,变得难以瞧见原本模样了。
甚至只余污垢。
他轻声:“道侣……还是死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