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昏黄的灯像是流淌的液体,冰凉的温度,祁落像丢了魂一样浑浑噩噩地上了楼,只觉得全身发冷。姜扬离开后,一路上他都在想自己的隐私到底被窥探到了多少,录音的东西放在他身上多久了?
在他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上厕所的时候,给妈妈打电话编造自己过得很好的时候,和纪书宇接吻的时候,差一点要说出“我喜欢你”的时候。
这些都被你听到了吗?有用的部分会被你剪裁成关键的证据,剩下的那部分我被窥视的人生,你会面无表情地当成垃圾丢掉还是会评价些什么……祁落又觉得呼吸困难了。
夕阳缓缓下坠,天空红了一大片,像是血流不止的伤口。
祁落走到家门口,看见门外的地上静静放着一个方形的包裹。他慢慢蹲下去,下意识期待这会不会是纪书宇送来的。
发件地址是疗养院。
祁落的心沉了沉,他拿起包裹打开门进去。空空的客厅,惨淡的夕阳勾勒出家具静默的轮廓,整个房子连同他都毫无生气。
他机械地找出壁纸刀拆开包裹,纸盒一层层被打开,最后出现了一个手工制作的蓝色奶油蛋糕。
上面有一张精致的卡片,画满了一颗颗爱心和彩色的气球,写着“祁落,十八岁生日快乐”,落款是妈妈。
因为没办法看见而写得歪歪扭扭的字,却每一个笔画都很认真用心,饱含了美好的期待和祝愿。
就这样在暗无天日中到来了,他的十八岁。
祁落愣愣地看着蛋糕,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在一片寂静里坐了快十几分钟。他想起来从前纪书宇仗着他妈妈是个盲人,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弄出那么多伤,但是此刻他竟然在无法控制地想念着纪书宇。
屋里有些漏风,他冷得浑身发麻,耳边又像梦魇似的回响起姜扬的那几句话。
“你被他强暴,被他打,你不觉得痛苦吗?”
“还是你就是喜欢这样啊?你喜欢被虐待?”
“你会对施暴者也产生感情吗?你会顺从他,你会认同他,你会依赖他?你帮着纪书宇一起折磨你自己,这样做会让你很享受吗?这算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难道你真的这么下贱,祁落?”
他喉咙发紧,拼命往下咽了咽口水,大脑像是有着雪花一样密密麻麻的乱码,又像是一片空白。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有些饿,于是他站起身,想要去厨房找一把水果刀冲洗干净来切蛋糕。
祁落进到厨房后身体忽然僵住了,他想起来从云南回来后纪书宇隔三岔五就会过来,他在案板切菜的时候纪书宇就在自己身后洗碗,问他“洗洁精一次挤多少啊,洗一个碗用三泵够不够”,而自己像是牙疼似的嘶嘶抽了几口凉气小声喊“你是土匪吗不要这么浪费”,后来纪书宇乖乖地按他教的把碗洗得很干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做菜的间隙他在雾气氤氲的油烟里回过头,看到纪书宇高大挺拔的身体和自己一起挤在这间小厨房里会觉得有点心疼。还有看到他蜷曲着双腿坐在明显矮了一截的凳子上时,尽管纪书宇笑着说像骑摇摇车,可他还是有窘迫和心脏像是被蜜蜂蛰了的刺痛的感觉。
那几天有时楚子霖也会过来,在这间厨房打开窗户鬼鬼祟祟地抽完一根烟,然后吃饭时纪书宇就会大喊大叫“这鸡肉都被你的烟腌入味了我像是在生吃烟灰缸”,楚子霖斜着眼睛说“你是狗舌头这么灵我怎么都没吃出来”。想到这里祁落笑了一下,每次他们斗嘴的时候他都会像幸灾乐祸似的在旁边笑,楚子霖那时还阴冷冷地说“你当心遭报应”……祁落的笑容忽然如同尸体一样僵硬在脸上。
他好似被另一个世界完全隔阂在外,在冷冷清清的厨房站着回忆了一会儿,直到腿有些麻了才像是瘸子似的走出来。
他走路的时候屋子里只能听到单调寂寞的脚步声,洗水果刀的时候屋子里只能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如果他束手无策地愣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漫无边际潜伏的沉默就像能杀死他一样,从四面八方围剿过来。祁落路过镜子时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平时他都故意低着头不照镜子的,可今天他想,原来我都已经十八岁了。
他抬起头看到了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死气沉沉的黑眼珠像是两滴浓墨滴在宣纸上,冻得发紫还没有缓过来的嘴唇,平静麻木又如同无声无息的溃烂的样子,镜子里像是一张鬼魂的脸。
祁落缓缓深呼吸了几次,颤抖地低下头,过了会儿又茫然无措地抬起来。湿冷的空气像是钻进骨头缝里,五脏六腑好似都被寒冬大雪覆盖着,这时他才迟钝地想起来自己应该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可是肚子有些疼了,不知道是胃饿得在抽搐,还是前几天被狠狠踹过一脚的地方在隐隐作痛。祁落拿着水果刀走到蛋糕旁,慢慢坐下来,想还是先吃蛋糕吧。
他缓缓地举起刀,视线瞬间模糊成一片,像是隔着毛绒绒的玻璃,眼泪不断涌上来,什么都看不清了,对准蛋糕的手突然不停地向下向下向下,最后比在了纤细的手腕,平静等待的淡青色血管。
他的两只手都颤颤巍巍,身体深处传来的声音也颤颤巍巍——“去死吧,去死吧”。祁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像是在鼓励他,像是在为他喝彩一样那么狂热地跳动着,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