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冷冷的雨滴针尖一样落在窗户,天空还是漆黑一片,乌云沉得像是要掉下来。
纪书宇坐在沙发上吃草莓,嫩红色的汁水沿着他修长的手指滑下去,一直流淌到手腕的位置,他从桌上抽出一张洁白柔软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干净。忽然间他的脑海里闪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样蜿蜒而下的腥甜的红色果汁好像割伤手腕后流出来的鲜血。纪书宇像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一样莫名其妙地向上弯了弯嘴角,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却有一种心悸的感觉,他目光涣散了几秒,再一次觉得莫名其妙。
他应该非常开心得意才对,半个小时前在这张沙发,爸妈又一次上演星球大战一样的剧烈争吵。妈妈哭得梨花带雨花枝乱颤,拿起手机大喊了一声“你给我等着”,爸爸哑然失笑“你把联合国叫来也没有用”,然而没过多久,大门打开的时候,爸爸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
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四个人集体围攻讨伐,还有小姨眉飞色舞的浑水摸鱼看热闹不嫌事大之下,爸爸被骂得狗血喷头、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溃不成军。他躲在二楼像是躲进诺亚方舟里一样,说什么也不肯出来了。
于是现在这个家的皇帝又变成了纪书宇。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啊。”他感慨了一声。
“降个屁。”小姨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穿着粉红色格子的宽大孕妇裙,非常体贴地补全了后半句。
小姨已经快到预产期了,比三个月前大了好多的肚子,有时候宝宝胎动还会在肚皮印像是手掌突起的形状。每次看到这个场景,妈妈的脸上就会浮现很珍惜很感动的表情,隔着小姨的肚皮和宝宝亲切友好地贴着手,而每次小姨都会闭上眼睛喊“救命啊谁给他吃片安眠药吧别再让他动了”,那时纪书宇毫不怀疑宝宝出生以后,小姨会在他半夜哭喊时心狠手辣地往他的奶瓶里放安眠药……他一边对未来侄子还是侄女表示同情,一边恐吓小姨“你再喊这么大声他就会从你的喉咙里爬出来”……
在小姨刚怀孕的时候家里也是鸡飞狗跳,因为那时小姨还没有结婚。虽然后来飞快地去领证了,但没到一个月又迅速办了离婚,家里又是鸡犬不宁……妈妈被妹妹气得咬牙切齿,但是又对她孕育的生命展现出了无限的柔情,经常表现为她会亲自下厨炖好几个小时营养滋补的虫草花鸽子汤,充满爱意地看着小姨喝下去的同时冷笑着说“等孩子出生了我再和你算账我不会饶了你的”,而小姨一边幸福又痛苦地大口喝汤,一边暗暗祈祷自己肚子里的是哪吒转世。
这样像诸神黄昏一样割裂的剧情在他们家经常会上演。还有小姨怀孕两个月的时候,她和纪书宇吃早餐时很忧愁地说“如果宝宝像你一样我都不知道怎么管了”。那天来他们家做客的楚子霖正坐在地毯上打游戏,声音从客厅像鬼魂似的飘过来“你可以祈祷如果是男孩就像我一样聪明又帅气,女孩就像我一样聪明又漂亮”。小姨刚才还是淡淡忧愁的表情瞬间变得好像心都碎了,慷慨地脱口而出,“像你的话我会把他送到孤儿院”,她刚觉得失言,楚子霖却无所谓地说“这里有我一个孤儿就够啦”。
楚子霖小时候总是喜欢往他家跑,渐渐的把这儿当作像自己家一样。一开始纪书宇的爸妈还会顾虑耽误了他们父子培养感情的时间,直到有一次纪书宇妈妈亲眼看到,楚子霖被楚瑜打得眼睛肿到睁都睁不开。后来她说什么都要在楚瑜回来的时候把楚子霖接过来住,那天她穿着玫瑰色的红裙子,如同燃烧的火焰一样挡在楚瑜和楚子霖中间。
纪书宇看他妈妈的目光充满崇拜,就像在看大地之母。
现在窗外还在落雨,屋内却满室温馨,客厅里绿色的盆栽散发着清新湿润的草木香气。
他还像从前无数那样和小姨坐在一起,相信只要还有这些溺爱他的人在,不管什么风暴都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但是这次又好像不一样,就算他已经被解除了门禁恢复自由,他也不想从这栋房子里意气风发地走出去。
无论他在哪里,那种挫败和失落的感觉都如影随形——还有时不时绵延在整个胸腔的疼痛。
纪书宇突然想起来,他知道祁落秘密的契机,就是在陪小姨做产检的那次。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现在他对祁落是自己也无法说清楚究竟哪种感情。
从前纪书宇只当祁落是玩具,是有意思的新奇的东西。那就可以强取豪夺,不用管他是怎么想,反正自己爽了就行……后来知道祁落在计划一些阴谋的时候,他觉得恶心反胃,他想丢掉祁落又舍不得他诱人的身体,所以愿意陪他演戏。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祁落是旁观者和局外人的感情,可有时候他又怀疑他的清醒里掺杂着沉沦,不是欲望的沉沦,而是单纯的喜欢。
祁落对他大概没有一丝感情。
现在不管怎么说,祁落的目的也达成了,他会觉得开心吧?纪书宇突然用力地皱起眉头,心底里涌起一种不知道是厌烦还是难过的情绪。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爱而不得,也没有珍惜什么到不能失去的程度。
他拥有的太多了,像是走在到处都是价值连城金光闪闪的宝藏的地下迷宫里,随便抬起手一抓或者弯下腰捡起来,就是别人可能要追逐很久才有的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