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相见了
豆蔻已被煮成粥
69
因为是晚上,前面的船只又被撞了,停搁下来。
所以,我们的船只,和许知晚的船,靠得并不远。
也因为如此,所以,船那边少女的声音,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许知晚被搀扶在侍女中间,脸色苍白,看样子像是昏过去了,情况很不妙。贾夫人焦急地上前一步,对少女福了福,道:
「这位娇娇,实在抱歉,人命关天,等会等她醒来了,一定让她亲自到您船上赔礼道歉,您若是有不满,小妇人这里有银钱珍宝,娇娇您需要什么,小妇人绝无二话。」
「放肆!」
那侍女往前一步,指着贾夫人喝道:「你把我们家小姐当什么人了?她只是要个奴婢的亲口道歉,你都推三阻四的,还好意思提银钱珠宝?我们缺你那点破银子吗?!」
「今天,没有道歉,谁都不许走!」
贾夫人焦急道:「娇娇,她已经晕倒了,无法跟您亲自道歉啊!」
那少女挑挑眉,道:「这样啊?」
贾夫人点头道:「正是正是,娇娇。」
「好啊。」
那少女把鞭子拿到手里,冷笑道:
「既然这样,来人!给我拿水,把她给我泼醒!」
「反正是在河上,要多少水,有多少水,一桶泼不醒,就给我泼两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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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晚以前被水泼过一次。
那还是在我们未成婚的时候,她被泼了一次冷水,水顺着她发丝滴滴答答掉下来,她身上是被抽得一道一道的伤口,还要安慰我道:
「别说,打完之后洗个澡是挺舒服的,嘿嘿。」
当时,我就发誓。
这辈子,绝对不让她再受同一次苦。
少女的声音一落,那两个小厮便应了声是,果真提着水桶放进河中汲水,眼看着就要拎着水桶对准许知晚,我猛地冲出船舱,一路踩着水花飞身过去,一脚狠狠地将他们踢入水中。
水花四溅,那少女惊得一把抬头,叫道:「谁!」
月色如纱,在河水上泛起点点波光。我一路踩着水花上船,伸手揽住许知晚的腰。
她已经昏过去了。
长长的睫毛,都被水沾湿,贴在她苍白的脸上。
那少女的怒喝声自身后响起:
「好大的胆子!哪来的狂徒!居然不把本小姐放在眼里!」
我把许知晚小心扶住,对贾夫人道:「先让船上的大夫好好看看,等会,我会让人上船,再给她好好诊治。」
隔着斗笠的黑纱,贾夫人看清了我易容后的脸,悚然一惊,立马低声福了福,道了声是,便赶忙低头招呼左右,将许知晚小心地扶进了船舱。
「刷!」
一柄长鞭带着凌厉的水汽直冲过来!
那少女尖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本小姐在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听到!」
71
我一把抓住长鞭。
灯火下,少女明艳的脸尤带怒气,看来是任性惯了的富家子弟,见我回头,厉声道:
「放开我的鞭子!」
「还有,现在,立刻,马上。给本小姐道歉!」
她身后两个小厮刚刚爬上船,湿漉漉地倒在船帮上,还在不停往外吐水。
船上只剩下一个侍女,还有一个跃跃欲试,正要跳入水中救人的船夫。
看样子,小船虽然华丽,但是似乎人手不足。
应当是仓促出船的。
那个原本帮腔的侍女此刻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担心,望着自家船上的零星几个人,想上前拉少女一把,但碰到袖子的时候又犹豫了,紧张地抬头望向我。
教训这种事,原本不应该让我出手。
更何况我向来不喜欢趁人之危,之后小福子自会给她们一个教训,不急于一时。
我把长鞭松了松,正想放下,那少女讥讽的声音又在对面尖锐地传来道:
「怎么?那是你的相好?大着肚子也不安分,是偷情的吧?果然是奸夫淫妇,狼狈为奸!」
奸夫淫妇。
狼狈为奸。
风利似刀,我猛地抓过长鞭,用力往前一拉,那少女吃不住劲,一下子往前趔趄了几步,跌入河中。
她一下子摔进河里,惊慌失措得高声尖叫,河里一下子被她打出巨大的水花。我冷冷道:
「我从来不打女人。」
「但如此刁蛮任性,不讲道理,偶尔打一次,也无妨。」
已经是秋天,天气转凉,河水凌冽得很,那少女在河中扑腾着高呼救命。而船上几个小厮刚刚已经被打入水中一次,伏在船板上,船夫也是疲惫不堪,转了几圈,都无法靠近挣扎的少女,已经是自顾不暇。
那长脸侍女在船上望着少女左右为难,焦急不已,想要入水,又胆怯地缩回脚,转而流着泪「扑通」一声跪在船上,朝我磕头道: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我家小姐是心情不好,平日里从不这样的,公子饶命,救救我家小姐吧!救救我家小姐吧!」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她磕头的声音在船板上「砰砰」作响,一声接一声。
一声声哭喊中,少女在河中扑腾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是乏力至极。
看来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我冷哼一声,击出长鞭。
长鞭入水,在少女身上绕了两圈,再用力一拉,她从河中破出,重重摔倒在船上。
长脸侍女慌忙上去扶住她,流着泪小声道:「小姐,小姐?」
少女伏在船上,吐出了几口水,虽然脸色苍白,但看上去并没有大碍,我把鞭子扔在地上,冷声道:
「回航吧,这不是你们呆的地方。」
「等等。」
少女微微扶起身子,虚弱地朝我道:
「你…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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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晚。
烛光如豆,许知晚还在沉睡。
刚刚徐太医过来看了看诊,开了几剂药,说是受了惊,又加上一路过来晕船害喜,有些体力不支,所以撞了船受到冲击,晕过去了,并没有什么要紧。
徐太医道:「哎呀,娘娘这个身体素质啊,着实了不得,了不得,啧啧,这晕船加上撞船又加上被河水激,这胎气还这么稳,真是女中豪杰啊,女中豪杰!」
我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徐太医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嘿嘿一笑,道:「皇上,啊不,爷,那个,那个微臣这就下去熬药,下去熬药。」
这是我这几个月来,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许知晚。
几个月没仔细看,此刻靠这么近,她看上去似乎…
还胖了一点。
我不由得无力地叹了口气。
这个许知晚,几个月没见她,我担心得掉了好几斤,生怕她吃不好睡不好,时时刻刻叫暗卫来回禀她的动向,结果这家伙看上去,似乎比在宫里过得还好。
真是瞎操心啊。
她昏昏睡在床上,袭衣下,肚子已经显怀,高高地隆起。
是我们的孩子。
我不由得把手轻轻地放在上面。
孩子似乎感觉到我在摸他,在肚子里轻轻地踢了我一下。
这小小的一下,竟让我怔了一怔。
虽然许知晚有孕这么久了,但是自从怀这个孩子开始,我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觉到,我和许知晚竟有了个孩子。
我轻轻地唤了一声:「孩儿,我是你父亲。」
「孩儿,我是你父亲啊。」
没想到这句话没有得到孩儿的回应,反而让许知晚突然开口呻吟了一声:「干嘛…」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收了回来,许知晚嘴巴里嘟囔了一声:「讨厌,阿黄,你别闹了。」
我微微一怔。
许知晚,你在梦见我吗?
你会梦见我什么呢?
许知晚翻了个身,说:「阿黄,住嘴!那是屎!是屎!阿黄,你怎么能去吃屎呢!」
我:「………」
「许知晚…你每天晚上做梦,梦见朕都在做这种事是吧?!」
许知晚又皱着眉嘟囔了一声,轻声道:「哎呀,皇上,皇上你怎么也来了?」
皇上?
原来,刚刚的阿黄,不是说我。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心里竟然起了几分失落。
是啊,自从入宫之后,许知晚,确实再也没有叫过我阿黄了。
床上的许知晚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心理活动,她突然开口道:「皇上,皇上,别过来。」
许知晚。
你为什么不让我靠近呢?
就这么讨厌我了吗?
我望着许知晚,心里无端感到一阵沉闷
许知晚说:「皇上,你再往前走,你就踩到阿黄刚刚吃的屎了,千万别过来啊!」
我:「………」
我为什么会去相信许知晚会!有!伤!感!的!时!候!
她又嘟囔着说:「…你有没有想我啊…」
「李怀缙…你有没有…有没有想我的时候啊…」
烛光下的许知晚,似乎真的很委屈,虽然是闭着眼,可是眉头皱得紧紧的,她的手指抓着被子的一角,嘴巴里还在轻声地重复嘟囔:
「李怀缙…」
「你有没有想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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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下一酸,轻声道:「我有。」
在许知晚怀孕才两个月的时候,我就把她送出了宫,一晃,已经这么久了。
她独自怀胎这么久,虽然有暗卫和乔装成商人和农家的太医在暗中保护,但明面上,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啊。
没有人陪伴,没有人说话,但还是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好。
这么棒的许知晚。
我把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轻声道:
「许知晚,对不起。」
她抓着被子,嘟囔了一声,好像还在梦里,委屈巴巴地叫了声:「我要吃烤乳猪…」
我柔声道:「好,好,给你吃,明天就给你买。」
她又嘟囔了一句什么没听清,转过脸来,抓着被子,皱着眉头,好像睡得很不安稳。
许知晚平时总是嘻嘻哈哈,没大没小,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这样脆弱孩子气的时候,真的很少。
我缓缓俯下身子,想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嘴巴快要碰到她的时候,门突然「哐当」一声,打开了。
徐太医弓着背进来,悄声道:「皇上,啊不,爷,那个微臣忘记药箱了,回来拿一下。」
「咦?皇上,您这脸色怎么了?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微臣来给您把把脉吧!」
我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出去!」
徐太医抬头望向许知晚,才猛地醒悟道:「哎呀,哎呀,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微臣这就滚,这就滚。」
徐太医慌忙拉下帘子滚了,船舱又复一片安静。
我转过脸去。
许知晚仍然睡在原处,眉毛依然紧锁,看样子,刚刚没有醒。
门又轻轻地「扣扣」两声,一阵微风拂过,贾夫人低着头,端着一个托盘缓步走来,见我坐在床边,怔了一怔,才轻声开口道:
「皇上,药来了。」
我点了点头,道:「给我吧。」
「我来喂她。」
贾夫人迟疑了一下,才应了声「是」,又小声道:「皇上,不如还是奴婢来吧,万一等会娘娘醒了,这…」
我道:「无妨,她累极了,方才太医说,不会即时就醒。」
贾夫人又低声应了句「是」,把托盘放下,我端起药,轻轻吹了吹,在嘴边试了试温度,贾夫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
「皇上,今日之祸…奴婢没有让娘娘避免于祸,求皇上责罚。」
「不关你事。」
我把药小心送入许知晚嘴边,道:
「江南巡抚下了令,还硬闯禁河,不是太过跋扈,就是有人刻意试探。」
如果是跋扈还好说,如果是有人刻意试探…
「对了。」
我回头问贾夫人道:
「曹锡梁呢?怎么一晚上都没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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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锡梁靠在栏杆上,一脸深沉地道:「听说你找我?」
月色朦胧,微风细细。我喝了口茶,说:「听说你刚刚船动的时候,一头磕在柱子上撞晕了?」
曹锡梁尴尬地咳了两声,道:「那什么…意外,意外。我这不是现在就醒了嘛,我这已经很不错了,搁平常人身上估计得晕个七八天呢呵呵。」
我把茶盏放下,道:「对了,你身边那个小厮。」
「他是什么人?」
曹锡梁挠了挠脑袋,道:「他是个神经病,夷族的。莫名其妙缠着我不放,本来没想带他上来。结果许知晚看见了,以为他是我的…相好,哎呀!就带上了。」
我:「。………」
他挠了挠头,道:「我本来想着强行把他赶下去,结果这小子这段时间和知晚倒挺聊得来,贸然赶下去,只怕知晚会怀疑,所以…」
「不过这小子我已经试过了,没有武功,人呢,傻了点,但是也不知道知晚的身份。」
我扶着头,道:「罢了。」
「让他暂且留下吧,陪知晚说说话也是好的,贸然赶下去,只怕会引起知晚怀疑。」
「只是,千万派人盯紧了,不能有任何差错。」
曹锡梁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一切都安排好了,等送到尉龄那里,一切都妥贴了。」
我点了点头,把茶盏放下,正要往外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问道:「对了。」
曹锡梁严肃道:「怎么了?」
「所以那个小厮真的是你的…相好吗?」
曹锡梁一边温柔地笑着,一边咬着牙朝我道了四个字:
「快走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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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晚的情况很快就安稳下来了。
据徐太医说,睡了一觉就醒来了,好像也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好像一阵浪过来,就晕过去了。
「娘娘体质很好,微臣些许地开点药就能复原了。」徐太医如是说。
我放下手中的卷宗,想了想,问道:
「她现在能吃烤乳猪吗?」
徐太医愣了愣,道:「哦哦烤乳猪这个东西,皇上如果需要代劳的话无需找娘娘,微臣就可以帮忙哒!」
可能是我的眼光太过严寒,他又立马改口道:「可以可以,那个就是有点过于油腻,娘娘刚醒可能有点不适宜,微臣可以再开点清淡的药膳一起吃就好了嘿嘿嘿。」
我把冷冷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道:「开完之后,把方子着人送到对面厨房去。」
「还有,在船上还会有一段时间,我不希望她再吐了。」
徐太医连连应是,就躬身退下了。
我来到窗前。
晨光熹微,今日的天气格外晴好,河面上很是平稳。
许知晚的大船慢悠悠地向前走着。
在大船旁边一路随行的,宛然是那艘小小的客船。
我皱了皱眉,招来了小福子,道:「这条船的底细还没查清楚么?」
小福子躬身道:「皇上,查清楚了,是抚远将军的女儿,唐好颜,传说此女一向跋扈,这次不知道是怎么了,夜闯禁河,应当是个意外。」
「奴才已经告知江南巡抚,想必今天就会有人前来,将其劝退。」
说话间,远处许知晚的船上似乎有人影出现,我顺手拿起一旁的望远镜,细细地查看。
只见望远镜里的人,一身鲜红衣衫,一脸怒气冲冲,正指着许知晚,不知道在说什么话。
居然是昨晚那个少女!
她和许知晚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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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道:「你倒恢复得挺好啊?」
许知晚道:「嘿嘿,是啊,昨晚你也在场吗?没事吧?」
少女道:「哼!少给我来这套!我问你!昨晚那个男人呢?」
许知晚道:「什么男人?」
少女道:「就是昨晚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许知晚道:「啊,他啊,在船舱呢,我帮你叫他。」
许知晚:「曹锡梁!曹锡梁!」
「糟了!」
我猛一下站起来,惊得额头上冷汗涔涔,对小福子道:「快!」
「通知暗卫,让曹锡梁千万别出来!」
万一少女发现昨晚船上的那个人不是曹锡梁,知晚她定然会起疑心。
到时候,把她偷送出去的计划,就会全盘皆输。
小福子打了个千儿,着急忙慌地冲出去发号施令,船外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鸟鸣,大抵是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