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青楼?
豆蔻已被煮成粥
24
小时候随母后去看戏,台上戏子们咿咿呀呀,演的是一出《又一春》。
听这名字就是十足的春意盎然,而戏的内容也不负众望,一片芳草萋萋。
大约讲的是一位小姐,聘的是当朝一位年轻王爷。却珠胎暗结,跟一个长得俊秀的穷秀才好上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小姐和俊秀才在偷情必备的后花园里,执手相唱:「奴明日就要把这红线抛,委身王府做那新嫁娘。嫁衣虽红不及奴心头血,公子切莫把奴忘。」
当时母后一边看一边呸着瓜子皮,道:「没眼光的小姑娘,我就不信这穷秀才哪里比不上那丞相之子,等他老了,又穷又丑又胖又秃,再娶上两三房小妖精,看你后悔不后悔。」
又磕开一片瓜子皮,道:「这王爷也是够倒霉的,王府怎么就委身了?合着非要住到皇宫里才不算委身是吧?」
没承想,时隔数年,母后的话竟一语成谶。
今晚看来,皇宫确实比王府要显得不算委身。
许知晚说:「这事我可管不了了,就当我今晚什么也没看到啊告辞,三皇子后会无期。」
我一把拉住她的衣衫,她惨兮兮地回头,惨兮兮地看着我:「三殿下,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素日我们三个一道见面,我看着都还很正常啊。谁知道,谁知道他们俩背着我做出这种事…」
月光底下,映着她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倒像是挨着欺负似的。
我一阵好笑,有意逗逗她,开口说:「他们背着你?这话听着倒活像是你才是正配,现在拿住了情郎和别人的奸情?」
许知晚的头在月色底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我说错了,不是背着我,是他们正大光明的做这种事,奈何我瞎没发现。」
我说:「你倒有自知之明。」
她冲我讨好地嘿嘿一笑,一面不易察觉地从我手中拽过自己的袖子,说:「三殿下英明,三殿下神武,三殿下才胜诸葛貌比潘安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在三殿下面前我当然要有自知之明嘛……三殿下我能走了吗?」
我一把拽回她的袖子,冲她一笑,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回了我一笑,我说:「不能。」
许知晚的脸在月光下照了照,衬得像条遭了霜的茄子,我从袖子里拿出今日母后给我的那瓶神药,放到她手里,说:「这是上好的伤药,你拿去,每日在伤口上敷上一敷,可以止痛,还不会留疤。」
茄子接过药,眨巴眨巴眼睛,我又说:「好了,现在可以走了。」
茄子立刻笑眯了眼,冲我摆摆手,嘴里说着:「好的好的,三殿下您也早点休息,明儿个见!」一转身,很快就溜了个没影儿。
我在原地站了片刻,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也转身走了。
25
树影婆娑,刮起一阵风。
不远处另一株梧桐树底下闪出一条影子,半隐着树,朝这个方向默默望着。
晃了晃,也没进了夜色里。
26
木兰围场上出现刺杀这个岔子之后,父皇也无心再围猎了。略歇了两天,就下令班师回朝。
临走前,我被刺杀那日,跟随我上山而去的侍卫们,在地牢里集体咬舌自尽,当负责审讯这件案子的刘大人赶过去时,只有一个侍卫尚存一息。
他瞪大眼睛在地上「嗬,嗬,嗬」地叫了三声,然后就咽了气。
父皇知道了,坐在庭中椅上久久地不说话。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父皇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公道,世间并不是黑白分明。有些事,连天子都不能左右。
回到宫里,秋日已过去一个月,瑟瑟风起蚀高墙,后宫前朝,都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一连几天,去母后宫里请安,都见她忙忙碌碌地下达着命令,各色女子的画像如流水涌入栖凤宫。各位诰命夫人也成了栖凤宫的常客。
整日里,皇后宫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眼观前朝,也是暗流涌动。
只因太子的选妃提上了日程。
前朝后宫一片忙碌,太子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整日里除了去太学班进课,就是呆在东宫里闭门不出。
偶有人问起,也只是说最近在谋棋捧书,欢迎诸君前来赐教云云,别人贺他要成家,也只是一笑,并无言语。好像选的是别人的妃。
曹锡梁无甚心眼,听太子说谋棋欢迎赐教,还真捧着副新得的象牙棋子去了几次东宫,结果回回都狠吃闭门羹,回回连门脸儿都没跨进去,一个斯斯文文的门房就跨出来说,太子今日不在宫中,问何时归来,答曰不知道。
曹锡梁悄悄问我:「太子不会是个断袖吧?眼看着要选妃了,日日都不在宫中,平日里也没见他对女人有过什么兴趣,可能是找相好的男人去了。」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捂着头说:「当我什么也没说。」
这日该着许知晚来我宫中习礼的日子,读了一上午经书之后,开始用膳。
不知为何,总觉着她今日不大有精神,读经书也是前面读成后面,从第一页直接读到末两页。吃着饭也是心不在焉,半天了,一碗饭都没吃完。
我放下筷子,道:「今日的菜不太合胃口吗?」
她把目光从碗里移到我脸上,恹恹地把头摇了两摇。
我想了想,唤来小福子说:「我记得今日上午母后托人送来两盒新进的葡萄,你去都拿过来。」
葡萄刚从井里镇过捞起来,晶莹的水珠散在紫皮上,幽幽凝着几朵光华,很是诱人。许知晚伸出指头碰了碰葡萄,脸上表情仍是恹恹的。
我伸手摘过一枚葡萄果,轻轻破开皮,紫而透莹的果肉从皮里挣脱出来,挣出淡淡甜香。我将它放在许知晚面前的玻璃盏前,道:「说罢,又闯什么祸了?」
许知晚刷的一下坐起来,又小小心地坐下去,墨玉眼从睫毛扇底下溜出来将我望着:「我明天想告一天的假,可以吗?」
我破着葡萄皮,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
许知晚说:「我明天生日。」
我说:「你的生日是六月初六,早就过了。」
许知晚瞪大眼睛望着我:「三殿下,你查我户口?」
我把又一枚剥好的葡萄果放进她盏中,说:「少转移话题,到底什么事?」
许知晚正想开口,我又道:「少给我掰扯些什么谁生日,谁过寿,谁又大婚谁生子之类的谎,你觉得我会信?」
盏中葡萄已没过盏壁多半,在日光底下璨璨地闪着颜色,许知晚可怜兮兮地趴在桌子上,扁着嘴想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压着低声跟我说:
「三殿下,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我明天是要带着尉龄出宫去来着。」
我说:「哦,这个事?行啊,我准了。」
许知晚又刷的一下坐起来:「啊?真的啊?」
26
京城的街市,自是繁华异常。
大街两边林立着酒楼饭馆,各色小店依次排开。左起珠店脂丛,缎庄酒楼,右至药铺茶馆,饭摊面支。正是一派繁荣好景象。
而我们面前站着的这座酒楼,更是这一片繁荣中的奇军异马。
它立在街旁,通体漆红,雕着各色缠枝错节的花儿。明明是白天,还掌着红灯笼,灯中幽幽散散燃着紫烟,凑近一闻,似乎还隐隐含香。在街边蛊惑出一种奇异的迷魅味道。
酒楼正中门前匾上,龙飞凤舞地书着「醉春楼」三个大字。
手中扇子「啪」地一声合上,我说:「许知晚,你带尉龄出来就来逛青楼是吧?」
许知晚没精打采地立在我身后,听见我问,扁着嘴说:「三殿下,你错了,我们这次出来,是有公务在身的。」
我说:「公务?你的公务是过来调戏良家妇女,还是调戏良家少年?」
尉龄一本正经地纠正我说:「三哥,你说错了,这里不管是妇女还是少年,都没有良家的,这里只有失……」
许知晚立马回头一把捂住尉龄的嘴,尉龄又把她的手扒了下来,一脸义正言辞地说:「哎呀,知晚,没事的,三哥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形和规矩,我们就教教他,三哥不会生气的。」
许知晚从喉咙里蹦出来几个字:「你三哥他不用我们教…」
尉龄把头在许知晚肩膀上靠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目光投向我:「三哥,你知道这里面的情形吗?」
许知晚背对着我,把头深深埋在尉龄的肩膀里「呜」了一声。
仔细一看,似乎还在发抖。
我瞥了她一眼,笑着摸摸尉龄的头,和声道:「三哥不知道,尉龄可知道,这里有什么?」
尉龄欢欣欣地道:「尉龄知道!尉龄教三哥这里面的规矩,以往尉龄的学识礼仪都要三哥教,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教三哥的时候了。没想到也有今天。」
又伸出手拍拍许知晚的背,一脸不好意思地:「其实,尉龄本来也不知道这些,青楼一事,尉龄也是从知晚这里知道的。」
「知晚算是尉龄的启蒙师傅。我又是三哥的启蒙师傅,这样算起来,知晚就是三哥的师祖,三哥要谢,还是先谢师祖。」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许知晚说:「那我就谢谢师祖了。」
许知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磕磕巴巴地说:「不…不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醉春楼虽是一个青楼,但是装潢之类并不艳俗。
庭内以红木为柱,又雕以花草,盘旋着柱子。楼中拱出一个隔空的亭,琵琶和扬琴的声音阵阵。
座次错落之中,放着些闲花逸草,不求刻意修剪齐整,而是放任其肆意生长。
真是处处流露出一种别样风流。
我和许知晚,尉龄来到二楼雅座坐下,要了几碟小菜。小福子扮成家厮,垂手立在一边。
我问许知晚:「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许知晚双手蒙着脸,没有说话。尉龄嘴里塞着一块白云糕,口齿不清地回道:「知晚说,带我来这里看花魁。」
「花魁?」我挑挑眉,望向许知晚:「看来,你对这里是熟得很了?」
许知晚趴在桌子上,把脸在臂弯里埋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表情,从喉咙里又「呜」了一声。
「不是的,三哥。」尉龄咽下口中的白云糕,又从盘里拿起一块,道:「对这里熟得很的是太子哥哥,我们今天是过来看太子哥哥的相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