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池愉
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世人都知道景文帝佳丽万千,一生之中娶了八位皇后,堪称史上之最,子嗣却寥寥,险些后继无人。
世人不知道的是,一位史书上未记载姓名的女子却抚养了三位嫡子,庶妃抚养嫡子,也称史上之最。
池愉池愉,终为池中之鱼。
1
池愉是在鸿硕三年入的宫。从江南走了八千里来到了帝都,金碧辉煌,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富贵。
池愉只侍过一次寝,她知道陛下不爱她。
陛下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他的父亲景高祖十三个女儿,只有他一个儿子。
可即使这样陛下也没能成为皇位候选人,当年高祖一意孤行立了长公主萧顺为帝。
萧顺初期正直贤明,深受百姓爱戴。后沉迷男色,荒废事物,被当年还是淮王的陛下起兵谋反,斩于降霄殿前。
死之前萧顺还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异人族比朕又好多少!」
可她不知道,当年那个羸弱柔软的男孩已经长大了。
下一秒,人头点地。
当年的事情太过惨烈,死了很多人,现在不愿意被世人提起。
池愉觉得当今陛下是个狠人。
陛下喜怒不言于形,帝心最难测。刚登基三年,朝政未稳。
皇后却怀孕了。
这不算是一个好消息。
皇后许令君出身寒门,是陛下的发妻,跟着陛下同甘共苦,可惜皇帝终究是不能爱一人的,更何况是他这样被权臣夹起来的皇帝呢。
当年帮助陛下谋反的分别是当今秦家,淮家,隽家,白家。鼎鼎大名的帝都四大家,位极人臣,自然就是当皇帝的心头刺。
当然,各家为了巩固势力,都送了女儿。最得宠的就是秦家女儿秦朝沄,宫中人称秦淑妃。
陛下最近很忧心,若皇后腹中是个嫡子,那么就会有人争相动手,子母只能留其一。
许令君知道如此,只劝慰他宽心。
「若妾不能与君两白头……」
话音还没落下,陛下的眉头又紧皱几分:「说什么胡话,你和我的儿子都要平平安安。」
许令君惨白的脸色稍许红润了几分。怀胎十月平安诞下一名皇子,可惜嫡长子的名字还没有取好,皇后就撒手人寰了。
陛下知道是那四家下的手,却无能为力。
池愉知道所有的详情,陛下告诉她了。还要让她守口如瓶,池愉不知道陛下为何如此信任她,她还是觉得听陛下的话比较好。
皇后去世的那天晚上,陛下宠幸了池愉。宫里人都说皇上薄情,其实只要池愉知道,皇上什么都没有做,让池愉给他念了一晚上的《长恨歌》。
当她念道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再看陛下,已然是泪流满面。
在此之前池愉不知道陛下很爱皇后。皇后貌若无盐,素来不喜奢华,简朴得不像一国之母。陛下也只有初一十五才会去皇后的宫里。
陛下给池愉讲了很多,他说:「令君十三岁就跟着朕,跟着朕在宫里吃尽苦楚,下淮南当个贫苦王爷,跟着朕一路打进帝都。」
「九死一生,跋山涉水,都是朕不好,朕让她受了苦。」
把池愉都感动哭了,原来陛下只是为了保护皇后,所以才不能表现得太过爱皇后。
池愉好像悟了。
池愉以为陛下会给皇后办一场隆重的葬礼,生前不能彰显荣宠,死后总要给殊荣吧。
2
池愉又猜错了,只是草草地下葬,连谥号只是简单的文孝二字。
池愉觉得陛下就是个大猪蹄子。
可她不知道陛下给他的嫡长子取名萧长相,是取长相思,莫相忘。
可她不知道陛下每日里都会偷偷地去皇后生前居住的故剑阁缅怀。
可她还觉得陛下真的好爱许令君,世人都不知道,陛下很爱许令君,池愉知道。
孩子的抚养问题成了一个大问题,看着乌泱泱一片的女人,陛下好像就是随手一指,指向了池愉。
池愉愕然,这又是闹哪般。该谢恩还是要谢恩的,山呼万岁,接过可爱的大皇子,养母的身份算是成了,皇子养母的身份不能太低,陛下直接升了池愉的官。
从八品才人升到四品嫔,还赐了个好听的封号,称运嫔,可能是运气不错吧。
池愉身世相貌不算上乘,宫里人人猜测陛下打的什么算盘。甚至有说立池愉为后的。
陛下只是说,随手一指罢了。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看过池愉和萧长相,慢慢的,众人不太提起运嫔和她白捡来的儿子了。
皇后一死,新皇后的事情又提上了日程,皇后的人选太多了,整日里都为这些事情吵得不开交,生怕谁抢先了一样。
最后敲定了隽素练,原是六夫人之一。抬她为后的原因也简单,她怀有身孕了。
陛下年二十有一,除了大皇子外别无所处,子嗣就尤为重要了。
隽素练人如其名,素雅可爱,许是隽家世代从文的缘故,看着格外腹有诗书。
池愉对新皇后印象不错。虽然原皇后去了才不到三个月。
可惜隽素练的孩子没怀过几天就意外小产了。太医说她的身子太过薄弱,不适合有孕。
池愉抱着长相去看过一次她,她微笑着看着长相可爱的脸庞。
「长相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隽素练又转头看看池愉,还是笑着,池愉觉得很亲切。
秋风渐起,池愉日益操劳着长相,没心思去管后宫里的事情,她只希望长相快快乐乐地长大。
九月重阳节,又出事了。
隽素练死了,宫里都说隽素练没有那个福气,五个月,皇后的宝座都没有捂热,命都没了。
池愉抱着长相匆匆赶到长乐宫的时候,隽素练安静地躺在床上,就像池愉上次见她的时候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做了一个美梦。
池愉不敢相信,一个这么活生生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太医说隽素练死于暴毙,一种很奇怪的病。
陛下给隽素练拟了谥号:文庄
登基三年,死了两个皇后,坊间开始传闻陛下克妻。
前朝后宫安宁了小半年没有提立后的事情。
若是有人提,陛下全都以思念文庄皇后,不忍另立为由通通挡下。
陛下开始发力了,打压豪权,一时间竟有些人人自危。
那日,陛下召见了池愉。
「快换上,跟朕走。」池愉一看,陛下扔给她了一套男人的衣服。
「啊?」不等池愉反应过来,陛下就开始催促了。
「快点快点。」
3
来不及多想,池愉匆匆忙忙地穿上男人的衣服,跟着陛下左拐右拐,进暗门,出隧道,再次见到光亮的时候他们已经身处帝都最繁华的地段了。
池愉目瞪口呆,陛下压低声音对她说:「听说今日百红窗夺魁,拉着你瞧瞧新鲜。」
池愉恍然,唯唯诺诺地跟在陛下身边,走进了帝都乃至整个五洲最大的青楼。
胭脂粉黛,俗客清倌,有吟诗作对的有白日宣淫的,这该是盛世的模样,又不该是。
台上俨然站着十二位刚刚挑选好的妙龄女子,今日东魁就要在她们之中出一个。
陛下拍了拍手。
「把你们这十二个姑娘带到本公子的包间。」
老鸨以为是有人来闹事,正准备破口大骂,就瞧见站着的陛下,立刻又满脸堆笑。
「您赏脸,您赏脸。」
一边笑着一边招呼着把十二个人带过去。
陛下微微一笑带着池愉走上楼梯。
看客都愕然,对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各有猜疑。
十二位在堂下跪坐着,陛下品着茶,池愉一动不敢动。
「信命者凡,改命者贪,试问堂下诸美人要做哪一位?」
一言不发,池愉感到汗水沿着脸颊能掉到地上,陛下似乎有些感到乏味了,起身准备走,却听一女声。
「妾要做最贪那一位。」
陛下抬头,池愉也抬头。那女子笑意盈盈,眉目如画,当真绝色不为过。
陛下大笑起来。
「好!你叫什么名字?」
「姜窃舒。」
后来呢,后来那位姜窃舒就进了宫,专宠三年之久,陛下几欲荒废朝政。
姜窃舒节节高升,坐上了贵妃。
举京哗然,当当世道荒唐,陛下荒唐,女子荒唐。
宫里也添了两个皇子,秦朝沄的二皇子,和一位陈夫人的三皇子。
姜窃舒也生下了一位公主。
停息了三年的后位之选还是来了。
陛下问姜窃舒。
「你想当皇后吗?」
姜窃舒赤身露体躺在陛下的怀里,软弱无骨的手臂勾上陛下的脖子,一幅香艳美人图惹人血脉喷张。
「自然想。」姜窃舒娇嗔。
陛下捏捏她的脸蛋「贪心。」
「妾早同陛下说过,定要做最贪的那一位。」
陛下把美人朝自己怀里簇拥。
「朕克妻。」
「妾不怕。」
陛下火速命人写好封后的诏书,这事就成了。
本来一个娼妓进宫就于礼不合,现在要一个娼妓做皇后。
氏族想阻止这件事,可是看到陛下阴沉的脸只能望而却步。
走出宣德殿的隽大人叹了一口气,想起隽素练的绝笔信。
「圣上非小儿,切勿以从龙之功做胁君之人。若有那一日请父亲三思后行,不步他人后尘。。」
思虑在三隽大人请求告老还乡,陛下赏千两黄金。
隽大人是淮河人氏,发家之前也是寒苦不堪的。淮河隽姓人多,大景朝先后出过两位隽家,一文一武,同姓不同宗,当然都是后话了。
姜窃舒又在凤位上坐了三年,大公主被封为棠凰公主,意为堂上之凰。
「堂上之凰,是个好封号。」池愉细细品这个封号。却听见一阵嗤笑,转身看去是以秦朝沄和二皇子为首的一群人中传过来的。
4
因距离不远,池愉听了个大致。
「棠凰可不就是荒唐吗。」
想到这一层,池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陛下是故意要羞辱她们母女二人?
今日是姜窃舒的生辰,举宫大庆,所以才能聚到一起。
看着她们各自为营,话里藏针,十句不离九句都在明褒暗贬。
池愉觉得越发没有意思。她想着长相今年六岁了,过几日要送到夫子那里读书,有些不舍,更是因为池愉不受恩宠,怕有人苛待长相。
不久之后就传来了江南水患,北国大寒的消息。
谣言四起,说皇后是祸国妖后,群臣愤怒,以白家为首,要烧死妖后。
姜窃舒被架上行刑台的时候一袭红衣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她盯着陛下,眼里带着泪,似乎又笑了。
「原来做你的皇后真的会没命啊。」
火光吞噬着一切,陛下攒紧双拳,死死地盯着火光里的红衣。
冲天的烟气看得池愉眼泪花花的,那样的美人可惜了。
旁边的白大人按下皇帝的肩膀,低声垂语:「老臣都是为您好!」
「朕知道。」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传来的。
那晚陛下又传了池愉。
距离上一次有六年之久了。
「舒儿不是妖后。」陛下瘫坐在椅子上,少有的疲惫和脆弱。
「那群老匹夫还当朕是小孩子。」
他突然抱住池愉,什么话都不说。
良久,才缓过来。
「槿儿就交由你照顾了。」
陛下又把他的大女儿托付给池愉。
萧槿小小年纪已经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长相格外喜欢这个妹妹,日日要带着游玩。
陛下不久之后就立了白贤妃为后,在此之前白贤妃刚刚诞下皇四子萧林。
白家确实操之过急了,一个后位还不够,日日上奏要立萧林为太子,陛下厌烦至极。
还上演了一套逼宫的戏码,可是大错特错了。隽家隐避淮河,淮家早已经看清局势投诚陛下,如今是忠心耿耿,秦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一个白家,怎能翻了天不成。
这是陛下登基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动杀伐,成年男女统统斩杀,幼子幼女关入掖庭,其余旁氏宗亲流放南疆。
白家彻底倒台了。
白皇后怎么落魄如此。池愉知道,白贤妃骄傲,心思却称不得坏,只能说稍蠢罢了。
白皇后一病不起,不久之后就去世了。陛下不喜萧林,甚至都打算秘密处死,池愉看着还在襁褓之中的孩童,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
「妾都替陛下养了两个孩子了,多一个也不多。」
看着陛下阴沉的脸慢慢有些放松,池愉觉得这事能成。
「陛下,稚子无辜,更何况这也是您的孩子。」
池愉听见陛下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半晌才摆摆手。
「随你吧。」
入春第七日,离家已七年,池愉好想再回到江南岸,看炊烟袅袅。
池愉今年二十四岁了,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最大的儿子都七岁了,女儿四岁,小儿子刚三岁。
陛下登基十年了,四大家族已经被打压得差不多了,也算是国泰民安,河清海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