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凉生玉枕时
故人叹:不问曲终人聚散
他笑着对我说:「皇后不能是你。」
我恍惚了一瞬,虚虚地环住了他的脖子,乖巧地躺在他怀里,问他为何。他没有答我的话,只是拧着我的鼻子,说我贪得太多。
他是东宫太子,程仪潇。
我是程仪潇捡回东宫的,我那时不懂事,还咬了程仪潇一口,他险些将我掐死。
1
我当时是个小乞丐,在城墙根边上跟一群叫花子起了争执。我没爹没娘,那群叫花子便拿我取乐子,将我手中冷硬的馒头夺去,丢着玩就是不肯给我。我性子烈,上去就抓住了那领头乞丐的头发,硬生生扯下了他一撮头发,他摸着头上的血,叫了那四五个人围住我,拳打脚踢的,我差点以为我要被活生生地打死。
「停。」
我听到远处叮叮当当的响声和一个人的说话声,说话的是一道慵懒的男声。
我的眼睛让血糊住了大半,看不真切外面发生了什么,我紧紧捂住头,不敢松手。我的喉咙里冒出了腥味,我觉得我的肠子让那群杀千刀的给踢断了。我抽着气,就是不肯哭出声来。
蓦然,身上的拳脚都停住了,我缩了缩身子,想睁眼却睁不开。有人过来抬起了我,将我的脖子锁上链子。我紧张地挥舞了几下拳脚,却听见不远处有人嗤笑一声,我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冲着他的方向呲牙,不停地扯动脖上的铁链。
那人似乎朝我走近了,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味,使劲耸了耸鼻子。他似乎在打量我,我不觉得他是人牙子,我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是好的,听老乞丐说,人牙子都喜欢拐细皮嫩肉的小孩,能卖个好价钱。
那人「啧」了一声,似乎是在嫌弃我。
「拖着走吧。」
说话的还是那人,他的声音可真好听。我从小到大,没见识过这样的人物。
铁链子的另一头被人拽着,我没设防地颠了一下。我只听得一阵铁链碰撞的轻响,我被系在了什么东西上。突然那东西动了起来,我听见了声响,是马蹄落地的声音,「哒哒哒」的,我只觉得那人是个疯子。
马匹跑得快,我听见后头的马车叮叮当当的,是金玉相撞之音。偷鸡摸狗的事我干得多了,因而能听出来,这是辆富贵人家的马车。
2
我被马拖着,跌跌撞撞的,那群乞丐将我的右腿打折了,我站不起来,脸一直贴着地,被地上的石子擦得生疼。
我的嘴角溢出血来了,头有时撞上东西,手使不上劲,我没穿鞋,我能感觉出来,我的右脚趾被磨烂了。
马一直跑,越跑越快,我胳膊上,肚子上,腿上的衣衫都被磨烂了,血流了出来,我使劲睁了睁眼,看见在我的身后,是蜿蜒一路的血迹,断断续续的,触目惊心。
奄奄一息之际,马车停了,有人解下拴在马匹上的铁链,又在我身上泼了一通冷水,我打了个激灵,紧接着被拽着扔到了一片柔软之中。
「命还挺大。」
我糊住眼的血块化开了些,我费力地睁眼看。这是个顶好看的人,一双顾盼风流的狐狸眼,嘴角挑着一抹玩味的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知晓他就是那疯子,鼓足了全身的劲冲上前去,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直到见了血。他甩开了我,我撞在了马车的木杆上,闷哼一声,背部一阵钝痛。那木杆断了,有木刺扎进了血肉里。
那人踩着我垂在马车上的手,柔软皎白的皮毛毯子被我手上渗出的血染红了。他逼近我,慢慢抬起双手,我瞥见了他手上的扳指,知道他定是个权势滔天的厉害人物,我想我今日算是得罪贵人了。
他缓缓掐住了我的脖子,慢慢收紧,我渐渐喘不上气来,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绝不吭声。在我濒死之际,他收了手,随意拿过旁人递给他的帕子,细细地擦了擦手便一把扔到了我身上。
他问我想不想杀了他,我点点头,他笑出了声,用舌尖舔了舔牙,便让人将我扔到了马背上。
我嘴角一抽,又有血溢了出来,心里想着,最起码今日保住命了。
有人将我从马背上拖了下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我睁眼看到了头顶上方的牌匾——东宫。
我想起那人手上的扳指,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我惹了全天下最不该惹的人。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太子程仪潇,传闻太子心狠手辣、性情暴虐、喜怒无常。
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觉得活不过今晚。
侍卫小声询问他该如何处置我,他没将我放在心上,只轻蔑地说了一句:「留着。」
我仔细听着,突然昏了过去。
3
再醒来时,我不知自己被扔到了哪里,只是平躺着,身上被上了药。我略动了一下胳膊,疼得直吸凉气,程仪潇下手狠辣,我背部的伤口都被扯裂了。
听到有脚步声走近了,我警惕地回头,狠狠地盯着那人,是个跟我一般大的女孩。她被我凶恶的眼神吓得一愣,继而轻轻揉了揉我的头,与我说以后便在这里住下。
我没吭声,她见我冷落她,她也不恼,还说她叫澜澜,与我一样,是东宫的下等宫人。我往四周瞧了一眼,这屋子破破旧旧,我躺在地上,只铺了一层褪了色的单布。
澜澜问我的名姓,我闷声不吭,澜澜见我不说话,只是嘱咐我这几日切莫乱动。我见她要走,闷闷地说了一句:「我没有。」
我没有爹娘,哪会有人给我取名,生下来就是一个人,要不是城墙根的老乞丐见我可怜收养我,我怕不是要在三伏天里活活饿死。
澜澜一愣,又揉了揉我的头,「声音这么好听,像小摇铃,以后,叫你瑶瑶,好不好?」
我没作声,澜澜便当我默认了,那之后,她常常唤我瑶瑶。
我的伤养好了,便在东宫内当了个粗使宫人。东宫有重兵把守,左右我逃不出去,捡个差事还能混口饭吃,便应了下来。我们这种人是最下层的宫人,干最累的活,还要受旁的宫人的欺压。
我一开始还是个烈性子,跟一个太监打了起来,后来被扔到柴房,险些被乱棍打死。澜澜来照顾我,问我是何苦。我吊着一口气,说那太监非要我孝敬他银子。澜澜拉着我的手,哭着说:「咱们比不得他们,那是有主子的。」
我咬咬唇,没吭声。澜澜将我抱在怀里,小声说着别去招惹他们,看见澜澜哭,我的心软了。澜澜是这十三年来,唯一对我好的人,我将她看得很重。
宫人看病请不得御医,宫外头的医官也不肯到这乌烟瘴气的地方来。澜澜掏出自己进宫带来的小药瓶给我上药,澜澜说这是上次用剩下的一些。我扭过头,鼻子一酸,我知晓那是澜澜带进宫里唯一治病的东西,全都糟蹋在我身上了。
我小声嘟囔:「我以后再不招惹他们了。」
我听澜澜说我将那太监的左腿打的青肿了,她还说我命大,竟没被打死。我点点头,算是回应。
只是那之后,那个太监常常让人给我使绊子,三天两头的我便要受点皮肉哭。我话不多,因为相信多说多错,何况在宫里要处处留心。后来有人经常找我麻烦,有次夜里,直接将我套了麻袋一阵乱打。
那夜下了雨,雨点子打在裂开的伤口上硬生生扯着我的心。这些,都是那太监的狗腿子干的。我是管着浣衣的,可那次,我手底下的衣裳全不见了。上头管事的大太监说是我偷了衣裳换了银子,我百口莫辩,没人帮我,澜澜也是。
4
我服软了,学会了谄媚奉承,趋炎附势。东宫跟乞丐窝不一样,我学乖了,也学坏了。原来我性子烈,不肯低头,现在我性子还是烈,可是怕死。我认了干娘,是我们管事的嬷嬷,她瞧上了我的脸蛋,越看越讨喜。
我长相不难看,在一众的下等宫人里实属鹤立鸡群。我陪着笑,孝敬银两,嘴巴又甜,管事的嬷嬷越看我越顺眼,没人再找我麻烦了。
浣衣的都是一群丫头,我因着以前干多了偷鸡摸狗的事,头脑机灵,手脚也灵快些,背后又有干娘给我撑腰,就这么顺了个管人的差事。
我知道这些丫头怕打,我没打过她们,有些好吃的我也都多少分一些给她们,干娘说我手腕子不硬气,她们得闹起来。我多少也吓了吓她们,这么两相无事。我甚至以为在东宫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在宫里过了两个年了,我今年十五了。
澜澜说,十五是及笄的日子,欢天喜地地送了我新衣裳。我嘴上说着不要,却将新衣裳抱在怀里,不肯撒开。澜澜说我性子别扭,一点没变。
我升了奴籍,与干娘平起平坐的,干娘心里头不舒服,我便拿出更好的东西来讨她的欢心。我会说话,管事的看我也顺眼,又见我年纪小,多少照顾我一些。我混得风生水起,差点忘了这是东宫,不是我的地盘。
听旁人说太子近日心情不佳,因一个宫女在太子面前失手打翻了茶盏。干娘与我说,上头要从底下提拔人上去,准备着殿前伺候。
太子喜怒无常,殿前总是备着好些宫人以待不时之需。我点点头,干娘是想让我去,去了殿前能给她长脸。
可我不想去,我胆子小,怕死。
那日选人,我故意起晚了些。慌慌张张地跑去时,听干娘说已经选完了。干娘骂了我一顿,说我净给她丢人,不争气。我心里正乐,却看到选人的张公公回了头,对着我说:「你,跟着去。」
我抬头一看,撞上了张公公狭长阴沉的眸子,我知道,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5
我开始跟着教引嬷嬷学殿前礼仪,我装出蠢笨的模样,想让嬷嬷将我扔回去。可嬷嬷咬着牙,让人抽了我鞭子。
我像往常一样孝敬嬷嬷,可嬷嬷根本看不上我的东西,说旁人有送一串玉珠子的。我愣了,不只我一个人想到了这个法子,旁人都不想去殿前伺候。嬷嬷收了我的东西,说上头管得严,不让放人。我陪笑了几句,心里骂那个嬷嬷的祖宗,收了东西却不办事。
我开始学礼仪,是一干人中学得最快的,嬷嬷对我说话也开始和颜悦色了。我狠了心,将前些年攒下的银子全孝敬了出来,嬷嬷笑着收了我的银子,说往后会安排我做最末等的差事,尽量少跟那位主子撞上眼。
三个月了,我有时在殿外听些动静,摔了金银、摔了玉器的,有时店里头乌压压地跪了一片人,有时候能见红,血流到殿外。好几个人被拖着出来,无一不是被抹了脖子。我害怕了。
嬷嬷笑着说过几日就要学着伺候了,我反应过来,原来太子杀了那么些人了,快到我了。
嬷嬷将我的差事安排在了窗户边上,是最末等的,一整天也见不到太子。我稳了稳心,能活多久算多久吧,当初我的命,还是太子捡回来的。
半夜了,我听到身旁有人躲在被子里哭,我皱着眉推了她一下,她吓得打了个激灵,露出了脸。她抽噎着跟我说害怕,我说我也怕,又听到好些人应和,才知今夜不只我一个人睡不着觉。有吓破了胆的都小声哭了起来,我微微蹙眉,让她们小些声,不然就要挨鞭子。
窗户边上的差事轻快,我一开始还心惊胆战的,后来日日胡乱抹一下就算是干完了。嬷嬷抓到我偷工减料,恶狠狠地说再让她逮到就罚我去伺候端茶倒水。我莞尔一笑,塞给了嬷嬷五两银子,让嬷嬷疼我些,嬷嬷笑容满面地收下了,说早晚有一天有我的苦头吃。
这日,我终于见着太子了。
我大着胆子抬起眼皮瞥了眼坐在椅子上的人,他只穿了中衣,未曾束发,披着万千青丝,手里拿着剑,闪着凛凛寒光。我打了个激灵,不知是害怕还是怎么的,我一个没留神打了个嗝,声音有些大了。
我紧紧闭上了眼,寂寥无声的殿内就只有我一人发出声响,还是个嗝。
「你过来。」
我听到那声慵懒的男音,知晓那是太子。我不敢忤逆他,连忙上前,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跪着。
「倒茶。」
我稳住神,起身倒茶,我哆哆嗦嗦地拿着茶壶往茶盏里到。所幸我礼仪学得也说得过去,没洒出来,就又恭恭敬敬地跪了回去。太子淡漠地看着茶盏,像是不经意一般用指尖一弹,那茶盏就那么「咣当」落到了地上,撒了一地淡绿的茶水。我猛地抬头,撞上他戏谑的双眸,我便知道,他要我死。
我朝着太子,颤着声音大声喊着:「太子殿下高风亮节。」
我听见他低沉悦耳的笑声,我手心出了汗,在大殿的地上擦出几个湿乎乎的印子。太子赤着脚从台阶上走下来,用剑尖挑起我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不敢露怯,抿着唇也看着他,他没认出我,也许早就将我忘了。
就这样,谁也没说话,我听到殿外的风声,卷了一地干枯的落叶飘远了。他收回了剑,一把把剑深深地刺入了桌子,然后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我看见桌子上被刺穿、碎成两半的茶盏,一下子瘫在了地上,抹了把下巴,抹出了一手殷红的血,我哭了。我小声抽泣着,我才十五,我真的怕死在东宫,没人给我收尸。
6
我回了宫人的住处,躺在铺上不想起身,觉得这一天过得累。好些宫女过来推搡我,问我为什么没死,我被问烦了猛地翻了身,用被褥蒙上头。
要说我为何没死,许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一无是处,就只剩一张嘴了。
旁人都骂太子,那我就夸他,也许他会爱听,轻快些。也许他不爱听,暴躁些。我豁出去了,只是运气好,撞上了程仪潇的喜好。可我背地里还是骂他,骂他是狗娘养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程仪潇的生母生下他就撒手人寰了。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因着昨日一闹,夜里也没个安稳觉睡。
程仪潇今日没在东宫,听张公公说太子出宫了,我心下一喜,可愣是没想到程仪潇半路回来了。
程仪潇一踏入殿内,又是乌泱泱跪了一片人,我觉得程仪潇要收拾我。
程仪潇指了我,我小碎步低垂着眸就走了出去,叫了声「太子殿下」便匍匐在大殿上。
程仪潇让人掐着我的下巴,让那人扇我的脸。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只听见一声声的「啪」,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其实扇脸这种的在我这里算不得什么,我遭过打,也挨过鞭子,还被嬷嬷赏过木板。豆蔻年华,我其实还挺爱惜自己这张脸的,这样下去我只会毁容,因为我嘴角溢血了,腮也肿起来了。
我又想起程仪潇当年将我拴在马上的事,再加上这两次,我只觉得程仪潇该死。没人教过我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其实我心也挺黑的,谁让我不舒坦了,我就让谁不好活。我心眼小,记仇,而且轻易改不了。
刚进宫那年欺辱我的太监,在我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我翻入他的住处,挑断了他四肢的筋脉,成了个废人。其实谁都知道是我干的,可没人敢指认我,他们都知道我这人心黑,睚眦必报,皇宫里头的人凭他是谁,都是惜命的。
程仪潇让人停手了,我看着那人,手上血淋淋的,是我流出来的血。我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说话。」
程仪潇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神轻蔑,他从不将我们这些宫人的生死放在眼里。我知道程仪潇想让我说什么,左不过是我昨天夸了他一句,他既恼我,却又想拿我寻开心。
「太子、太子殿下,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气宇不凡……」
我还没一口气吐完就见程仪潇皱了皱眉,我换了口气,赶紧又说:「璞玉浑金,高山景行,绝世超伦,中流击楫,壮志凌云,礼贤下士,两袖清风,风光霁月,实乃云中白鹤,高洁傲岸,让人敬仰。」
我说完整个人险些断了气儿,因着嘴角裂开,硬是忍着疼面不改色地说完。我说完便冲着上头坐着的那一位行了个大礼,他眉眼舒展开了,我知晓我今日也将命保住了。
我虽说是乞丐窝混出来的命,却也不是半字不识,我曾偷偷听过学堂的课,几次三番地都被打了出来,却还是死皮赖脸地贴着墙根儿。
7
程仪潇今日没再动手,似乎颇有兴致,还小酌几杯。程仪潇的心比我的还黑,他将酒浇在我脸上,像是烧了火。
程仪潇翘起了嘴角,随手扔了上品玉做的酒盏,砸中了一个人的脑袋,「滚出去。」
我与一干宫人忙不迭地退了出去,那之后,我似乎成了张公公眼前的红人,有什么吃的和用的,张公公都挑着好的给我送来。我面上堆笑,毫不客气地全收下了,趁着能享福的日子享些福,指不定哪天就归西了。
这几日好些人都开始高看我一眼了,觉得我命大,能活着从程仪潇手底下出来。其实像我这般活着出来的人寥寥无几,我算是一个,却是程仪潇拿来寻开心的,指不定他哪日又恼了,将我抹了脖子也说不准。
我的伤养好后已过了一个月了,这一个月程仪潇都不在东宫。张公公说南方的一个州起了动乱,皇上派太子出兵镇压了。
我想着这老皇帝还真是个没眼力劲的,他儿子这样闹腾也不管管,成天闷在宫里,一闷就是一天。只是程仪潇是七位皇子里最争气的,说起带兵打仗也是人中龙凤,其他的不是病就是废的,我疑心是程仪潇干的,但想了想这事与我无关,我何苦去费心思。
程仪潇的手腕果真狠辣,没听那官员的动乱缘由直接抹了脖子,斩首示众,那人头在城门上挂了整整七日。要不是临走前随从提了一嘴,程仪潇能将这事给忘了。
程仪潇又在殿里动手了,我不知怎的,又被吓得打了声嗝。
程仪潇让人将我拖出来,在他面前蹲下,我看到他繁复的衣袍在我周围铺开,只得抬头看着他。虽说程仪潇为人处事令人不齿,偏生这人又生了一副好模样,我想起十三岁那年在马车上映入眼帘的一双妖冶的狐狸眼,只想「啐」他一口。
「叫什么?」
程仪潇说话也是懒懒散散的,我看他看久了,只觉得程仪潇对什么都是云淡风轻的。
「宁瑶瑶。」
我低声回了话,其实我不知我姓什么,只是认了干娘,干娘姓宁,我也便如此了。
程仪潇让其余人都退下了,偌大的殿内仅留我与程仪潇,空荡荡的,我心里好没着落。
程仪潇倚靠在雕花红木椅上,睨着眼:「说话。」
「太子殿下博洽多闻,博古通今,明见万里,举无遗策……」
自那日之后,程仪潇日日都留下我,让我跪在地上说他的好话,一说就是一个下午。
我跪在地上说得口干舌燥,程仪潇支着腿,吃着新上贡的红葡萄,有时还漫不经心地道一句说重了。从程仪潇口中蹦出来的话是黄澄澄的金子,我不是生在他肚子里,有时听得一愣,还不懂他是何意,便见程仪潇「啧」一声,紧接着一个酒盏扔了过来,在我额角砸出一个血印子。
程仪潇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有时让我夸他长得好,有时又不乐意我那么说,我便只能将程仪潇的内里子夸成一块金镶玉。
每日我从程仪潇的殿里出来膝盖总是青肿,好些宫女不与我说话了,在我面前大气也不敢喘,连张公公也问我是不是太子宠幸我了。
我摇摇头,说太子只是让我夸他,张公公听了又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摸准了太子的喜好,日后是享福的命。
8
我知道宫人为什么都这样想,程仪潇有时也会宠幸宫女,只是事后会让人处理了被宠幸的宫女,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许是怕留下孽种吧。
张公公将我的差事调到了程仪潇跟前伺候,我塞给了张公公好些银两,可张公公不收我的好,只说让我争气些,给旁人留条活路。我心里有些委屈,我给旁人留了活路,谁又给我留条活路呢。
我开始着手伺候程仪潇的饮食起居,张公公吩咐我万事小心,说太子脾气大,让我多留心些。其实我知道,张公公认为程仪潇对我上心是对我起了念头,其实程仪潇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才折磨人。
第一次进了程仪潇的内室,跟在一群宫女后面站着,在程仪潇的内室门前站着。张公公说太子醒了要麻溜地上赶着伺候,不然等太子问起来谁也担待不起。张公公还说咱们这些人都是从半夜开始在门外站着,有时太子寅时醒,就得进去侍奉;有时太子巳时醒,那也不能多说什么。
我从半夜开始等,站了许久腿都麻了半截,到了寅时,里头出了声响。张公公说太子醒了,让我们打起精神来,除非谁不想活了。张公公细声细气地喊了声「太子殿下」,里头没吭声,只听见有东西摔碎的声响。张公公让人开了门,弓着腰领着我们进去。
程仪潇倚靠在床榻上,身形颀长,衣襟半敞,支起一条腿,另一条腿随意搭着,眉眼间皆是戾气。
我看着微微一愣神,被张公公拍了下脑袋,让我赶紧的,我恭恭敬敬地低下头,不敢再看。程仪潇洗漱穿戴要十几个人伺候,张公公说我初来乍到的,让我端着盤匜候着。
为程仪潇系玉珩的宫女忽然被程仪潇一脚踹了出去,就倒在我身侧,我闻到她身上扑鼻的香粉,不难闻,许是听了我的事动了歪心思。那宫女泪珠子落了满脸,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说着太子恕罪,头上渗了血。张公公命人将她拉了出去,我别过脸,不想再看。
一时间内室有些凝滞,张公公与我咬耳朵说让我去,没等我回话就将我推了出去。我踉跄几步,低着头,恭敬地跪在程仪潇身前。程仪潇弯下腰低头看我,他的青丝扫过我的脸,有些痒。
「本事不小。」
听着程仪潇的话,我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利索地为程仪潇系好了玉珩。程仪潇的身上是不知名的香,我系着他的玉珩,眼神游离。
那之后,为程仪潇系玉珩便成了我的差事。张公公私底下找过我,说我干活利索,要赏我。我欢欢喜喜地收了张公公的赏,觉得这差事也不难。
9
程仪潇没再让我日日去夸他,也没再同我说过话。张公公觉得我做错了事,失宠了,又将那赏讨了回去,我在夜里将张公公的衣裳全剪烂了。第二日张公公扭着我的耳朵问我是谁干的,我一声不吭,可张公公到底是没打我。
我就这么日日为程仪潇系玉珩,内室之中谁也不说话,可我却总是出汗,我很怕程仪潇。我出了汗掌心就有些黏腻,摸着冰凉的玉珩,我有些心虚地抬头瞧了程仪潇一眼,却发现他在看我,我赶忙低下头,看着程仪潇身上的杏黄四龙纹,我心里一颤。
张公公说这几天要更早些候着,服侍的宫女里头就我一个是新人,我没忍住问了声为什么。张公公眯了眯眼,说每月月初的几天,太子是要早起在清晨练剑的。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程仪潇还真是个怪人。
张公公走在前头,宫女们小碎步跟着,我托着贡盘,上面是程仪潇的云锦鹤氅。
眼前是一片竹林,竹子挺直高耸,青翠欲滴,我从不知东宫还有这样清雅的地方。张公公见我四处瞎看,板着脸敲了我的头,让我注意身份。
竹林里的风格外好闻,吹到脸上湿乎乎的,我是在泥窝子里长大的,见竹子的次数不多。
远处便是程仪潇,被繁复的竹叶遮住了身影,我隐约能看见些衣角和凛凛的剑光。
张公公让我去跟太子说给皇上请安的时辰到了,我推搡着不想去,张公公抡起拂尘就要打在我身上,我灵巧地钻了过去,托着贡盘小碎步走去。
乌黑的青丝高高竖起,程仪潇身着白衫,金丝上绣着层层荡开的祥云,隐隐绰绰有几只白鹤腾空,繁复靡丽。腰上挂着的墨玉随着挥剑的动作一颤一颤的,隐约看见腰间别着铜错金银嵌白玉带勾。
我托着贡盘,离着程仪潇远远地叫了一声「太子殿下」,可程仪潇似乎是没听见,我犹豫了一瞬,想着还是再等等。
程仪潇的剑法如行云流水,最后他挽了个剑花,我见有竹叶飘落在了他的头顶。程仪潇抽回剑,收鞘,我顿了顿,喊了声「太子殿下」。
程仪潇回眸看我,冲我勾了勾手。我赶紧低头走上前,为程仪潇披上了鹤氅,小声对程仪潇说到了请安的时辰了。程仪潇没理我,我知道他这是听见我的话了,便退到了他身旁,等着吩咐。
程仪潇迈着步子,我跟在身后,盯着程仪潇挺直的背。其实我袖口里有匕首,我随身都带着。
程仪潇停住了脚,我细细询问了一声:「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程仪潇一个箭步冲到我的身前,三两下将我按在了地上,捏着我的手腕,我不知他要做什么,慌乱之中想到那些宫人的话,竟有些难堪,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闭了眼。
可他没做什么,只是将我藏好的匕首抽了出来。我惊愕地睁大了眼,后又垂眸,到底没再说什么。程仪潇在我头顶笑了两声,将匕首又扔给了我,匕首一个不经意蹭破了我的眼角,险些要瞎了。
「模样俊了些。」
听了程仪潇的话,我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程仪潇却走远了。我摸着我的手腕,上面有一道青紫的痕。
10
可能程仪潇早就认出我了,却一直在戏弄我。
我担惊受怕了几天,生怕程仪潇叫人来抓我。可我还是像往常一样,为程仪潇系玉珩,程仪潇也不看我,好像竹林里的事是一阵烟,悠悠飘远了。
我觉得程仪潇玩心很重,留我这么个人在宫里,是个祸患,我要是程仪潇,竹林那日就将我给弄死得好。许是程仪潇根本没将我放在眼里,只当我是小狗小猫的拿来逗趣。
程仪潇消停了几日,没再动手,我沉了沉心,觉得往后的日子有盼头了。
没过几日,程仪潇劣性犯了,叫了几十个宫女,捎带上我,一齐跪在殿里夸他的好。我许是里头识字多的,说话也多,他听着笑了笑。有几个他听着皱了眉,就抽了剑,他的衣裳上沾了血渍,有的宫女撑不住晕了,让人抬了出去。
宫里灯火初明,我稍稍算了下时辰,亥时了。跪了两个时辰,脚是很酸的,我稍稍挪了下脚,被程仪潇一个眼刀吓了回去,缩着不敢动了。
我听着那些宫女回话,有些昏昏欲睡。昨夜我与其他宫女的住处闹虫子,于是点着蜡烛找了一夜,都是一群十四五的小丫头,怯生生的怕被吓着,后来还是我一个人从铺子底下揪出了虫子,打着哈欠扔到了门外。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殿里就只剩下三个人了,我瞅了瞅程仪潇,他手里的剑没沾新血,许是听着好让人给回去了。
子时了,外头传来了钟声,宫门落锁,到了宵禁的时候了。程仪潇神色恹恹的,我本以为他听烦了会放我们三个走,没想到他就是不松口。
程仪潇还给我的匕首我一直藏在中衣里面,等程仪潇动手收拾我的时候我就跟他拼命,要是成了,我也算是这东宫第一个敢跟他对着干的。要是不成,那我也得给他划上几道口子。
「叫什么?」
我听见声音回了神,循声望去,是程仪潇在问我话。我低声回了话,说我叫宁瑶瑶,许是他忘了我的名姓,也许根本没记在心上。程仪潇张口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因为外头出了乱子。
11
就在我回眸看殿外究竟如何时,却见有人穿了一身黑衣冲了进来,他瞥见三个宫女跪在地上,许是没想到还能有人,眸中闪过诧异。
那人手中拿着的刀直直冲着程仪潇去,我心里一喜,程仪潇这个王八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程仪潇烦躁地说又来了,我一愣,原来他对这已是司空见惯了。我心里有些紧张,怕那人杀不了程仪潇,我想帮他。
程仪潇拿起剑与那人过招,他懒懒散散的模样,将那人激怒了。刀光剑影,我看花了眼,身旁的宫女早就挣扎着跑了出去,只剩我一人跪在地上。
程仪潇踩着他常坐的椅子凌空一跃,翻了个身,将那人手里的刀挑落了,我悄声绕到了柱子后面,前面便是那黑衣人。我攥紧手里的匕首,只等程仪潇将剑捅入那人的腹部时,冲上去将匕首刺穿他的经脉。
我小心翼翼地等着,那黑衣人闭上了眼,我猛地冲了出去,程仪潇眼疾手快地扯住我的胳膊,将我绕了个弯,转到他前面去了,还没来得及将匕首刺入程仪潇的脖子,便感到前腹一痛。
我手上一僵,只觉得浑身无力,连匕首也拿不准。我诧异地低头,我的前腹上是三根银针,那黑衣人也是一愣,似乎是没想到我护在了程仪潇前头,他阴沉地瞪着我,咬舌自尽了。
我手里的匕首早就被程仪潇抽走了,他笑吟吟地看着我,「这么忠心?」
眼前一黑,我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12
待我醒来时已过了三日,张公公见我醒了,忙让人去叫太医。我躺在床上,想不清楚到底为何程仪潇没将我杀他的事说出去,他那么聪明,定是能看出来我是做什么的。想不清楚,我干脆闭了眼,又睡了过去。
睁眼时有太医给我把脉,说我的身子已无大碍,只是要小心活动。有小宫女端了熬好的药来,我闻着一阵苦味,皱着眉头喝了下去,程仪潇总不能在这里头下毒,何况他要我的命也是一句话的事。
张公公凑过来问我好些了没,我顿了顿,说好些了。张公公说我忠心护主,连皇上也嘉奖我了,赏了我好些东西。
我问太医这针是何物,太医说针上淬了毒,要是晚一些我就没命了。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收了东西,觉得程仪潇有病。
日子一天天地过,张公公对我愈发谄媚,说我入了太子的眼,日后有了好处可不能忘了他。我也知晓为何张公公这样说,程仪潇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有次在我为他系玉珩时,我甚至听到他笑了,我手一颤,险些将手里的玉珩掉在地上。
我怕程仪潇,也恨他。
那日程仪潇早起练剑,张公公还是让我去说时辰。程仪潇拿剑指着我的胸口,与我谈笑风生,「想杀孤?」
我摇了摇头。
程仪潇挑了挑眉,收回了剑,将剑收回鞘,扔了过来,「拿着」。
程仪潇的剑很重,我有些拿不稳,踩着小碎步跟在他后面。张公公见我拿着程仪潇的剑,更认定我会前程似锦,在我面前说了我好些好话。
张公公知道我认过干娘,也知她老是欺辱我,便让人将她扔出了东宫。
我干娘走时哭含着泪,说我不知好歹,将来要遭报应。我说我这是救了她一命,该好好谢我才是。在宫里有大把银子可捞,她不想走。
13
程仪潇没过几日,又开始戏弄人。他将上好的玉珠子、羊脂玉、红玛瑙,和金子银子的撒了一地,让宫人抢,谁抢着算谁的。
程仪潇坐在台阶上,高高在上的看着底下的宫人哄抢。我一直跪着,没动过,程仪潇倦怠地阖眼,问我为何不抢。
「进贡的上品,奴婢卑贱,用不得,不敢抢。」
我的声小,淹没在了一片哄闹声中,可程仪潇听到了。
程仪潇歪头笑了一声,冷着脸让人进来,将刚才哄抢的人全拉了下去。
我从殿里出来时,双腿发颤,尽管见惯了程仪潇杀人,却不曾想他一夜要了二十九个人的脑袋。我这次是运气好,下次谁也说不准。
睡得昏昏沉沉的,听一个小宫女说那二十九个人被扔到珠玉池子里憋死了,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裹紧了被褥,睡意全无。
程仪潇看我时,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玩味,他想留着我,打发宫里的漫漫长日。我吐出一口气,最起码近日是死不了。日日在宫里担惊受怕,我开始想念在城墙跟脚下抢吃食的日子了,最起码,那时只管填饱肚子,不用去猜人的心思。
我有些累,不想去猜程仪潇的心思,猜不透。
程仪潇日日折磨我,打趣我,直到那日,他将我留在了殿里,没让我走。
殿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我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太子殿下,丑时了。」
程仪潇懒懒地「嗯」了一声,在榻上翻了个身。往日这个时辰是来人服侍程仪潇更衣就寝的,可程仪潇今日让他们都下去了,只留着我一个人在殿内跪着,也不同我说话,只是让我跪着。
张公公曾与我说过,太子连个枕边人也没有,可不要日日恼我们吗,说着还推了推我,让我机灵些。还说我到底是知根知底的,太子要是宠幸了我,他也放心,只是我这一身的性子得改改,不然早晚让太子踹下去。
可我不想做程仪潇的枕边人。
就在我想说话时,程仪潇起了身,手里提着剑,赤着脚朝我走过来。我心下一惊,张公公说错了,他这哪里是要宠幸,根本是要我的命。
可我袖口里没了匕首,在我孤身救主的时候,被程仪潇抽走了,我闭着眼,坐等归西。
程仪潇用剑慢慢划过我的额间,鼻子,最后停在我的唇上,没再动作,我咽了一口唾沫,手藏在袖子里,微微发抖。程仪潇突然抽回了剑,指着大殿上用玉盘盛着的水葡萄,「赏你的。」
我道了声谢太子殿下,过去端着葡萄不知所措,踌躇着,也不知该吃还是不该吃。
程仪潇又靠回榻上,见我呆呆愣愣的,说:「过来。」
我到了他的跟前,手里还是端着葡萄,一脸为难。程仪潇笑着看我,也不说话,就等着我动作。我犹豫地剥开了一颗水葡萄,狐疑地看了看程仪潇,放在了嘴里。
果然给太子吃的东西比我们宫人的要好上许多,那葡萄晶莹剔透,水润多汁的,我吃在嘴里只觉得甜,从小吃惯了苦,都没发觉自己偷偷翘起了嘴角。
程仪潇见我偷着笑了,伸出手来,我打了个哆嗦,怕他打我。可程仪潇皱了下眉,「啧」了一声,伸手揉上了我的脑袋。
我睁大了眼看着程仪潇。
14
那日程仪潇将我留在殿里过夜了,程仪潇这个王八让我吃了五碟子的水葡萄,一边说扎手一边又揉我的头发,我真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什么妖魔鬼怪。
我回了住处,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张公公,张公公笑眯眯地问我如何,我刚要开口只觉胃里一阵翻涌,干呕了一声,冲张公公摆摆手就走了。
张公公张大了嘴,细声细气地在我后头说小心胎气。
我狠狠瞪了张公公一眼,果然是个阉人,连房事都不懂,哪有一日就怀上孩子的,何况我是吃多了水葡萄闹了肚子。
宫女们对我愈发恭敬了,说我是宫人里头的翘楚。我见她们的样子恨不得将我供起来,我却只能在背地里咒她们生孩子没屁眼。
程仪潇夜夜让我留宿,什么也不干,就只赏了我东西,躺在榻上,看着我吃,还时不时的揉我的头发。程仪潇看累了,便安寝,我就坐在地上靠着程仪潇的床榻安睡。这阵子我胆子大了,有时还对程仪潇说不想吃,程仪潇睨着眼看我,便会让我回去。
我觉得程仪潇没那么吓人了,我也不是那么怕他了,可我还是恨他。
宫里的流言越来越多,直到传到了程仪潇的耳根子里。
那日我吃着程仪潇赏我的果子,眼眸弯成了月牙。
「你想爬孤的床?」
我听着一哆嗦,手里红艳艳的果子撒了一地,玉碟在地上滚了一圈,转了几遭便合在了地上,发出「咣」的一声。
「奴婢不敢。」
我吓得大气不敢喘,头贴在地上,程仪潇稍稍对我好了些我便忘了本,当真没心没肺。
程仪潇蹲下来,让我抬起头来,就细细端详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正想着辩解几句,就听得程仪潇散漫的语气入耳:「准了。」
我愣愣地看着程仪潇,他勾着唇,一把将我拉倒在榻上。
我哪里肯,挣扎起来。程仪潇见我如此,眼里闪过戏谑,三两下制住了我,将我的手用发带绑起来抬到头顶上,压得我轻哼一声。
我也不怕死了,心里的火直上头,刚要破口大骂,便让程仪潇堵住了嘴,「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程仪潇与我唇齿交缠,我一狠心咬了他的舌头,弥漫出血腥味来,程仪潇吃痛闷哼了一声,从身侧抽出我的匕首贴在我的咽喉上。
我哭出声来,用身子换了我这条命。
程仪潇的青丝让我扯下几根,他也不恼,放我走时,问我还想不想杀他,我倒是破罐子破摔,使劲点点头。程仪潇笑了笑,从一旁扔了块鲤鱼纹玉佩给我让我收着,我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闷闷地拾起了玉佩,起码将这当出去,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15
我一瘸一拐地回了住处,张公公腆着脸凑过来,问我是不是有好事了。我顿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张公公喜笑颜开,让人给我赶了一身新衣裳出来,说我要是再机灵些,能混个奉仪。看着张公公这个老狐狸,我恨不得抽他的嘴巴子。
东宫里没有女主子,只有程仪潇这么一个主子。
我为程仪潇系玉珩时,程仪潇神色暧昧地打量我,看得我有些不自在,手里头像是别不开一样怎么也系不好,急出了一身汗。程仪潇也懒得催我,只是嘴角微翘看着我,像是看小猫一样。
因着我手里还攥着程仪潇的玉佩,胆子肥了,竟瞪了他一眼。可是瞪完我就后悔了,因为程仪潇拉下脸来了,他盯着我,眸子阴沉。
我心里凉飕飕的,觉得要完。
程仪潇从我手里扯过玉珩,自己系上了,还跟张公公说以后不想看见我,张公公瞪了我一眼,将我赶出去了。
我又做回了最末等的差事,靠在窗边上,数着外头树枝子上摇摇欲坠的落叶,风一吹,我打了个喷嚏,快入冬了。
就这么过了几日,我正擦着窗子,张公公慌慌张张地来找我,说太子动怒了。我将抹布扔到了张公公脸上,说干我何事。
张公公堆着笑,「小姑奶奶,就去看看吧。」
16
我被张公公半拉半扯地去了内室,里头又是乌泱泱地跪了一片的人,还没走进去便被吓得汗毛倒立。
一颗眼珠子滚到我的脚边。
我被吓得拔腿就想跑,奈何张公公死死扯住了我,动也动不得。
张公公说有个宫女为太子穿朝服时,非要不知死活地往太子身上贴,被太子挖出眼珠子来了,现在太子朝也不上了,就在内殿这么耗着。
我听得咽了一口唾沫,跪在地上求张公公别让我去,张公公冲我摇摇头,一脚将我踹了进去。
我一头栽在地上,虽说地上铺了毯子,也还是弄出了好大声响。
我迅速地起身,刚要行礼时跟程仪潇打了个照面,程仪潇面色阴沉,见我来了冷笑一声。
「太、太子殿下万安。」
我被吓得险些说不出话,结结巴巴地行了个礼,贴在地上不敢抬头。程仪潇没再说话,我大着胆子又说了一声:「太子殿下万安。」
我又说了一声,却见程仪潇不吱声。与程仪潇相处久了,我也摸清了他是个什么人,说个话跟蹦金子一样,非要人揣摩。
「太子殿下万安。太子殿下万安。太子殿下万安……」
我就这么说了许久的万安,最后说的舌头都麻了。程仪潇将人都放了,我摸了摸额头的汗,出了内室听张公公说我可是个宝,要待我好。
17
后来我又被调回了内室伺候,但是程仪潇不再看我了,也不让我给他系玉珩了,就让我端着个盤匜,也不让我出去,一端就是一天,日暮才肯放我回去。
又是程仪潇折磨人的新法子,我觉得我哪天忍不了就冲上去跟这个穿着太子服的王八拼命,反正谁也别想好过。其实我心里知道,这点小错小罚,就像是逗猫一样,但我猜不透他的心思。
「过来。」
程仪潇一副没骨头的模样,半倚着桌子,一手拿着酒蛊。
我端着盤匜走了过去,程仪潇就掐住了我的下巴,猛地往我嘴里灌酒。我自小没喝过这种烈性的东西,一下子被呛了出来,手里的盤匜被打翻了,水撒了一地。
程仪潇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他修长的手指勾着盛酒的玉壶,向我递了过来。
我没法子,咬了咬唇,憋着气全喝了,肚里一阵抽搐,我觉得我要吐出来,反正吐到他身上。可我不敢,还是憋着,憋得面色发红。
程仪潇揉了揉我的脑袋,还说让我乖一些。
我听得晕晕乎乎的,这酒入口辛辣,在我肚里烧了把火。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抬头看程仪潇时,已是醉得整个人懵懵的了,眼前的影子晃着,我也不知眼前的人是谁,一双眸子含着春水,问他是谁。
「孤是太子。」
「太子是谁?」
「是你主子。」
我「啐」了他一脸,说我没有主子。
程仪潇冷了脸,勒着我的衣襟,拖着我往外走,我哇哇乱叫着,抱着程仪潇的腿不肯撒手。
程仪潇将我扔在了殿外,不让人管我,谁多管闲事就让谁掉脑袋。我在殿外的青砖上哭了一夜,刚入冬,冷风嗖嗖的灌进了我的衣裳,我穿的不多,冻得发抖,可愣是没人管我。我就一直哭,在青砖上哆哆嗦嗦地哭到了半夜,将程仪潇哭烦了,他提着剑走了过来,架在我的脖子上。
「老实点。」
我老实了,在后头小碎步跟着程仪潇回了殿内。程仪潇将我扔给了张公公,说让张公公看着办。张公公接过我很为难,毕竟我还是程仪潇的女人,他就唤来了他的徒弟小贵子,让小贵子看着办。
小贵子也很为难,问了他师傅,我在程仪潇心里分量重不重,张公公说难说。小贵子皱了眉,于是那两个人就守了我一夜。我睡觉不老实,涎水抹到了张公公衣裳上,张公公尖着嗓子将我扯起来,说我学的规矩都让狗吃了。
我醒来有些发懵,头一阵疼,小声问张公公昨夜怎的了。
张公公立马跳了起来,说你还好意思说,然后就给我讲了个故事。我听了低下了头,觉得程仪潇对我有些放纵了,要是往常他定是要处置了我,然后将我曝尸三日。
毕竟我做了许多人想做不敢做的事,吐了太子唾沫星子。
18
今日程仪潇让我将盤匜举过头顶,我在心里骂他。过了一刻钟,有人匆匆跑来,向程仪潇耳语几句,见我在这,有些为难。
程仪潇看都没看我,摆了摆手,「不用管她。」
我扭过头,我还不稀罕听你这些屁事呢。
程仪潇匆匆走了,走之前,说我要是偷懒就将我的胳膊卸下来。我乖巧地点了点头,等他前脚一走,就将盤匜放了下来,躺在程仪潇的榻上睡懒觉。最近张公公说我仗着太子的宠爱,胆子越来越大了,我偷偷笑了,觉得张公公说的对。程仪潇的榻上是他身上那种不知名的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觉得好闻。
反正也没人敢进来。
程仪潇回来时我还在酣睡,没听到他的动静,只觉得浑身不舒坦,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我睁开眼时,是程仪潇将我搂在怀里,我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有些难受地动了动。
「别动。」
程仪潇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声音低沉有些暗哑,我觉得耳朵酥酥麻麻的,缩了缩肩膀。我没再动,借着微凉的月光,我看清了程仪潇身上暗红的血迹,干涸了,有些骇人。
我被程仪潇抱在怀里抱了一夜,连动也不敢动,我知道他刚杀了人,身上戾气重,怕一不小心惹到他,我也没好果子吃。我睁着眼过了一夜,直到张公公领着人进来服侍时,看见我被程仪潇搂在怀里,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忙让人都退了出去。
我偷偷笑了,在程仪潇身上胡乱摸索一阵,摸到了程仪潇从我手中抽走的匕首。我轻轻抽了出来,却被一只修长的手裹住了,我使劲挣脱不开,只能又放了回去,程仪潇松开了我的手,又搂紧了我。
我心里清楚,他一直没睡。
等程仪潇睡醒时,都到了晌午,程仪潇将匕首扔给了我,问我还想杀他吗。我不知死活地点点头,程仪潇没理我。
19
我发现程仪潇越来越纵着我了。
有次程仪潇甚至让我为他布菜,我做完了自己的事便直勾勾地盯着一道南乳松鼠鱼,不知他看到了吗,我怕被看出来,悄悄瞄了他一眼,跟他的眼神撞上了。
他不让我端盤匜了,还说要是我喜欢吃南乳松鼠鱼就自己去跟厨子讨,我欢欢喜喜地点了点头,觉得程仪潇也不是一无是处。
张公公也开始叫我小祖宗了,也不敢再骂我,我有时缺些脂粉膏子什么的,都是张公公让人从宫外头带了好的来供给我。我总觉得这样不是个好兆头,人走得太高了就容易摔着,我盼着我能有个全尸。
程仪潇有时夜里回来,便倒在榻上,让张公公去唤我。我被宫女从被褥里拉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程仪潇的寝殿。程仪潇二话不说就一把拉住我,将我拉到他的床榻上,抱着我安寝。我一开始皱着眉头,后来闻惯了程仪潇身上的血腥味,也慢慢习惯了。程仪潇用的一针一线都是顶好的,他的榻上软,不像我们宫女的铺子,一到夜里就变的冷硬。
我也不问程仪潇为何,反正他也不与我说。夜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程仪潇抱着我开了口:「匕首。」
我撇了撇嘴,要是程仪潇不说我都将这事忘了。我掏出匕首,借着月光晃出了影,程仪潇看了看,也不再多说,又抱着我睡了过去。
我不敢在程仪潇抱我时来个一刀两断,单不说别的,寝殿里就我与程仪潇两人,到时候我可是要蹲在牢狱里头睡干草席子的。
我享福享惯了,不乐意受苦。
我看着程仪潇浅闭的双眼,问他:「太子殿下不害怕吗?为什么不处置奴婢呢?」
程仪潇没有回答我,窗外的月光透了进来,泻了满地清辉。
他不想答我,我也没有再问,谁都觉得是无关紧要的事。
20
不知不觉,还有六天就是除夕夜了。算起来,我与程仪潇也斗智斗勇大半年了,他只碰过我一次,也没给过我名分。张公公让我别得意,说我不是太子第一个女人。我自然知道,宫里头娇生惯养的皇子在十五岁那年便有了通房的人了,到底给不给名分都看皇子的心意。
程仪潇有时去请安也让我跟着,我第一次见着了皇帝,面色苍白,双颊深陷,目光涣散,好像过不了一炷香就归西了。张公公提点了我一句,让我别说不该说的话,我摇摇头,说我的嘴老实。我细细想着,皇帝老儿这样,也不知是不是程仪潇的手腕。
我又开始怕程仪潇了,他连自己的亲爹都敢动手,哪里将我这条小命放在眼里,我安安分分地侍奉,不敢再与程仪潇唱反调了。
程仪潇见我老实了似乎有些不悦,问我怎么跟个鹌鹑一样。我说我是奴婢,侍奉主子理应恭恭敬敬的。程仪潇笑了,问我怎么想的,我摇摇头,说我没那个心思了,程仪潇没再问我,他看得出我在撒谎吧。
程仪潇送了我一斛白玉珠子,让我留着玩。我笑弯了眉眼,接过珠子说谢谢太子殿下。程仪潇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说让我乖乖的,会留我一命。那夜程仪潇没放我走,赏了我一碟子云片糕。
程仪潇看着我吃完最后一块云片糕,眼神一暗,将我扯到了榻上。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被惑了心。程仪潇问我云片糕好不好吃,我咽了下,愣愣地看着他。程仪潇伸出舌尖舔走了我嘴角的残渣,一直笑着盯着我,我脸红了。
我在程仪潇的背上抓出了红痕,他一边抱着我一边说我要是伤了他就剁了我的手。我收回了手,泣不成声。
21
除夕了,宫里热闹,到处是一片喜庆。因着皇帝身子不好,一直在床上躺着。宴会最上头坐着的便是程仪潇。
程仪潇似乎喜欢热闹,我看着程仪潇与一众大臣之间觥筹交错,把酒言欢,觉得程仪潇要是性情温良些多好,那么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想将他从这个位子上踹下去了。那我也就不会遇见程仪潇,不会入宫,也不会想杀他了。
我扶着程仪潇回了寝殿,他满身酒气,歪在我身上,温热的气息洒在我的耳边。到了寝殿,程仪潇不肯让我走,我就躺在程仪潇身旁休憩。
「宁瑶瑶。」
「奴婢在。」
程仪潇低沉地唤了我一声,我赶忙应了一声,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吩咐我。
没想到程仪潇不说话了,在我颈窝间埋下了头。
我以为程仪潇是一时兴起唤我的名,没在意,便又睡了过去。
「宁瑶瑶。」
「奴婢在。」
我昏昏沉沉再要做清梦时,又听见程仪潇唤了我。可我应声后,程仪潇又不吱声了。我趁着他醉酒,看不见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瞪孤。」
「奴婢不敢。」
我没想到程仪潇醉了酒也这么敏锐,一时有些后怕了。可程仪潇又不说话了,我只当他是个活死人,想将他身上的被褥全扯过来,可一想着要是程仪潇酒醒了定是要拿我出气,就又不敢了。
第二日程仪潇醒得比我要早些,他让我服侍他梳洗穿戴,问我为何昨夜要瞪他。我身子一僵,这王八竟还记着没忘,我低下头说奴婢没规矩,太子莫怪罪奴婢。程仪潇弯下腰盯着我的眸子,将我盯出了一身冷汗,可到底还是没将我怎么样。
22
那之后,程仪潇进食也让张公公去唤我。张公公高兴坏了,说太子见不着我饭也吃不下,夸我有本事。我给了张公公一记眼刀子,磨磨蹭蹭地跟着去了。
程仪潇让其余人退下,让我替他试菜。我巴不得帮他试菜,看着摆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有燕窝、什锦鸡丝、如意倦、醉溜鸡、玉兔白菜、金钱鱼肚、明珠豆腐、龙凤描金攒盒……还有好些我叫不上名字的。
我试了好几个菜,太子的饭食跟宫人就是不同。我吃得一时忘乎所以,抢在程仪潇前头吃了菜,太子眸色一沉,将张公公唤了来,说要禁我三日的伙食。我面色一顿,本以为程仪潇改了性子,没想到内里子还是个坏胚子。程仪潇这个王八小心眼,不就是吃了些他的东西。
有宫女上赶着巴结我,我那三日也没饿着。
程仪潇又让我去替他试菜,我有了前车之鉴,看程仪潇动了玉箸才敢再动。程仪潇见我规矩了,说我要是想吃些什么就多吃些。我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见程仪潇没变神色,就又大着胆子吃了几口,程仪潇没理我,他出去了,于是我一个人将那一桌子菜全吃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想着程仪潇也不是传闻里那么坏。这半年除了一开始刚到程仪潇殿上伺候的时候,他对我,算是过得去。
朝里的大臣一边骂程仪潇,一边巴结程仪潇,我日日都能见着有大臣来东宫朝着程仪潇堆笑。那些大臣带了好些金银珠宝来,程仪潇等人一走就让我去看看有没有想要的。我不知程仪潇是真要赏我,指着一颗莹润的夜明珠嫣然一笑,说奴婢要这个。
程仪潇「啧」了一声,将夜明珠扔了过来,「咚」的一声,滚到了我的脚边,我颇有些惊讶地看着程仪潇。
「太子殿下真赏给奴婢了?」
「拿着。」
我慢慢地弯下腰,捧起了一颗微凉的珠子。我吓得说不出话来,这一颗珠子够养活我好几辈子了。程仪潇见我呆头呆脑的,冲我勾了勾手。
我慢慢地挪了过去,说谢太子殿下赏赐。程仪潇拍了拍我的头,说要是我有看得上的自己拿。我只觉得脑袋要冒烟,捧着一颗夜明珠回了住处,浑浑噩噩的,睡不安稳觉。
23
收了程仪潇的好处,我发觉也没那么恨程仪潇了,我这人见钱眼开,而且给点甜头就撒欢。可转念一想,这是我用身子换来的,不拿白不拿,我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还问程仪潇讨了红珊瑚串子。
张公公见我得了好处,说太子看上我是我的福分。我冲他莞尔一笑,这福分给你你要不要。张公公没说话,说我别不识抬举。
我把玩着红珊瑚串子,突然哭了,我在东宫失了身子,以后没法再嫁人了,就这么一辈子锁在了东宫,成了太子的玩物。
程仪潇从来不问我愿不愿意,他想着一出是一出,拉着我在榻上沉浮,捂住我的嘴,不想听我哭。那夜我哭的凶,旁人都哄不住我。有宫女小声地说我让我听见了,我扇了她的脸,将她的脸扇肿了,可她不敢还手。
我知道她在背后指定说我犯贱,得了好处还不知好歹。
我不跟旁人一样,想往高处爬。我也想爬,但我不想爬高了,我胆子小,害怕。
翌日见程仪潇时,他看着我红肿的眼微微皱眉,说我真丑,我低下头没说话。程仪潇见我安静,皱着眉问我是不是有人欺负我了,我摇摇头。那夜程仪潇没留下我,让我回去了。
我窝在被褥里头笑了一声,其实那宫女说得对,我犯贱。
程仪潇进食要我在一旁服侍,夜里也要搂着我。夜里程仪潇抱我紧了,我撇撇嘴,他松一下手臂,让我翻个身,然后再抱着我。程仪潇赏我的东西愈发多了,我装宝贝的小匣子里除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便是各式各样的绿松石、红玛瑙。
我觉得我飘进了云里,不知所踪。张公公说多亏了我,太子杀人少了,殿前服侍的宫女才换了一批。我有些发懵,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程仪潇太纵着我了,我突然觉得入宫也不全是坏事。
24
春日了,草长莺飞,我趴在东宫的一处小亭子里偷懒耍滑。亭子的石凳上停了只白蝴蝶,我来了精神,慢慢地走近那只蝴蝶,想扑蝴蝶玩。那只蝴蝶发觉了我,抖了抖翅膀飞走了,我小步跟着,那只蝴蝶飞到桃花枝上不动了。我悄悄挪过去,一个纵身刚要扑上去,却瞥见一旁的身影,便停下了动作。
我抬头一看,又低下了头,那是个男子,我从未在东宫见过。我见着他浑身的穿戴,虽说素雅些,可都是上好的料子。
「奴婢冲撞大人了,望大人莫要怪罪。」
「无妨。」
他冲我一笑,我冲他行了个礼,便匆匆走了。程仪潇不愿意我跟旁人说话,要是让他看见了指不定想出什么法子折磨我。那次,程仪潇的剑穗不见了,张公公让东宫的宫人都帮着找,我问了个太监,因着他是最后拿剑的。那小太监说那时东西还好好地挂着,不知怎的就没了。
我挑了挑眉,说这么邪乎?刚说完我就被人提着衣襟拉走了,我被勒得脖子疼,一个没留神踩空了,摔在了地上,磕着了腿。程仪潇睨着他那双风流的狐狸眼,对我说不许挑事。我闷闷地点了点头,连句话还不让人说了,王八。
我回了住处,问了一个小宫女说今日来找太子的是谁,那小宫女红了脸,说这你都不认识,真是个榆木脑袋。她说那是许家长公子,多少女儿的春闺梦里人。我没再问,一个宫门里头的人,一个是宫门外头的人,八竿子打不着。
我想着我那时腿脚也不慢,怎么就让程仪潇瞧见了。
一个小宫女托我去给她取些画眉用的青黛,左右我闲着没事干,就答应了她,那小宫女叫了我一声好姐姐便去干活了。我在路上走着,怎料撞上了程仪潇。程仪潇走在最前面,身着一身华贵的云纹黑衣,身后跟着好些人。我看见程仪潇身后跟着的许家长公子冲我微微一笑,一下子慌了神。程仪潇掠过我身侧,阴沉地盯了我一眼。
我慌忙低下头,咬着唇,我撞上许家大公子那事,他知道了,可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吓我。
我战战兢兢地等了一天,到了宵禁时刻程仪潇才回宫。张公公说太子不愿见我,让我以后不能踏入太子寝殿一步,我回了声知道了,便歇下了。
我在被褥里咬着指头,也不知自己紧张个什么劲儿。这被褥发硬,我睡惯了程仪潇的软榻,有些娇气了,对着我的被褥还多少有些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