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则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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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淡淡道:「我的儿子,不过庶子而已,如何能继承帝位呢?」

闻言,他停了双手,显出略带几分嫌恶的神情。

「庶子不配即位吗?老子才不信这臭规矩。」

15

北苍主上的病更严重了,储君人选却迟迟未定,如今形势越发紧张,宗笺忙着争位,倒也不怎么回府了。

我终于有时间喘口气,闲暇之余我便和顾泽安一起训练那些解闷的鸽子。

「若用鸽子,会不会太点眼了些?」泽安很不理解我的做法。

「就要显眼才好。」我往鸽子的腿上系了一只布条。

这样训练了一个多月,宫中忽地放出消息,北苍皇帝崩逝。

各方势力齐聚皇宫,都等着让自己的人登上皇位,其中大皇子和宗笺是最有势力,两派分庭抗礼,谁也不肯相让。

最终还是北苍皇后出面,立了年仅五岁生母低微的八皇子,尊封了宗笺为皇叔摄政王,才算勉强平息了这场风波。

而在这段北苍全国上下都陷入了混乱的日子里,我的儿子修楷则早已逃回了大厉南都,他一入南境,就得到了许多大厉遗老的支持。

大妃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拿住了我进宫,当着北苍小皇帝等人的面要以叛国之罪处死我。

柔安在一边作证,说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盯着我,亲眼见到我训练了很多鸽子,还在鸽子腿上绑了布条,上面一定有我写的密信。

同时,大妃的人将我豢养的所有鸽子都带到了殿上,包括今天我刚放走的几只。

她是聪明的,让柔安这个大厉公主来亲自揭发我来增加此事的可信度,又当着这么多北苍贵族的面,一旦我的罪名确立,即便宗笺想要护住我那也是不能的。

可惜她算错了。

我淡定地将那些鸽子腿上的布条一个一个解开展现在众人面前,那只是各色碎布料做的脚环,上面只是编号。

「贱人!」宗笺朝着柔安便是一记窝心脚:「她养鸽子是本王准许的,上头的编号也是本王看过的,你是说本王也叛国了吗?」

他从不是怜香惜玉之人,至少对柔安不是,很快柔安就被他打的半死不活。

「拉下去,送回涣衣局。」宗笺毫不留情,以凌厉的眼神看着在场众人:「敢生事的人,就不该活的像个人。」

我倒吸一口凉气,他注定要成为能笑傲冬日的猛虎,我与虎谋皮,怕也没有好下场。

「大王,就算她没有通敌,可她的儿子终究是逃走了。这事怎么着和她也脱不了干系,她总该代替她儿子受过才是。」大妃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白绫,事到如今,她丝毫不掩饰想要弄死我的想法,「赐死了,便再也不会有人说嘴了。大王您刚当上摄政王,绝对不能让这样的女人脏了您的名声。」

大妃还算是了解宗笺,拿了宗笺最看重的权位逼他做出选择。

只可惜,我近来的所有行动,都得到了宗笺的默许与暗暗帮助。

那些鸽子脚环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碎布料,实则上面的图案暗里藏着我母族韦部的密语,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也幸好我在修楷被强行指去为质子之前教了他这些,否则即便是有宗笺的暗中帮助,我也不能这样轻易地传递消息。

大妃只看到了宗笺重视权位,却没看到宗笺早有掌控四海之心,我的儿子性格软弱可是两国之间出了名的,谁若是帮助他成为「傀儡皇帝」,谁就能轻而易举掌握大厉的朝堂,更何况我这个皇帝生母还在宗笺手里,宗笺当然明白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我正冷眼等着看宗笺如何处置大妃,他却已走到了我的面前,牵起我的手弯腰亲吻了一下,「月儿如今怀了我的骨肉,我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我的孩子和我孩子的母亲。」

没有一点防备,太医便突然出现为我诊脉,将宗笺的消息坐实。

「小妃这些日子可是时常头晕乏力?这便是害喜的症状了。」

五雷轰顶,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16

我居然是在大妃的正殿醒来的。

宗笺的声音充斥着喜悦,还带有几分邀功似的讨好:「月儿,从此刻起,你就是王府的王妃了。我们北苍人可以有好几个王妃的,再等些日子,我一定给你大妃之位。」

我高兴不起来,我也不敢愤怒伤心,因为我早已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权力。

「顾泽安呢?」

宗笺不容置疑道:「他敢给你送这些药,该是死罪。」

「你……」我心痛如绞,只能无力地抡起拳头捶打自己的肚子。

宗笺紧张坏了,死死地抓住我的双臂。

「你要是敢伤你肚子里的孩子,本王就让你那大厉的儿子给本王的孩子陪葬!」

「还有本王一定会让顾泽安受凌迟之刑,他不是最重脸面吗?本王就让他一副残躯被千人瞧万人看!让他做鬼也抬不起头。」

见我略有迟疑,他的神色倏然缓和不少:「月儿,本王求求你。是本王不好,本王不该偷偷换掉你的避子药。」

「可已经怀了,你能不能不要伤害自己的身子了啊?」

「本王……本王就是……」他平时也不是个沉溺于后宅的人,此刻很快便也词穷了。

我又能说些什么呢?从大厉到北苍,伺候谁的自由,生不生孩子的自由,我本就是没有的。

17

顾泽安回来后第一句话便是问我想不想生下这个孩子,若我不想生,他可以为我弄到药,他宁愿把这事推到自己身上也要成全我的心愿。

「罢了,我若有事,我的修楷在大厉又怎能安心?」我只说了一半的原因,后半段,我大概永远不会说出去的。

「月儿……」这些日子顾泽安在我身边,从来都是能不多说就不多说,这会子他思索再三还是艰难地开口道:「您从来都在为别人而活,也该为您自己想一想了。」

「可泽安,你不也一直没为你自己想过吗?」

「不,守在月儿身边,是我心里最想做的事情。无关忠义,无关本分,只关我自己的心。我只是……借着忠于陛下的名义,接近你罢了。」

我忽然升起一股冲动,趁他话还没有说完就上前抱住了他,然后迅速地用嘴撬开他的唇。

我大概是活腻了,也大概是觉得宗笺如今也不会杀我了。

还有一层,我觉得我若不如此,只怕这辈子都有遗憾。

「我……亦是。」顾泽安化被动为主动迎了上来。

18

七个月后,我产下了一对龙凤胎。

宗笺大喜过望,下令册封男孩儿为世子,又为女孩儿求封了公主。他还允许我亲自给孩子们取名。

予平,予安。

平平安安的,才是人生在世最大的财富。

看着怀里奶呼呼的小婴儿,我终究做不到想象之中的那样狠心,还是要好好养。

宗笺倒是比大厉的皇帝要好些,自我产下孩儿之后,他每日不管多忙都必会抽出时间来陪伴孩子,有时实在忙不过来也要抱着孩子会见大臣,时间一长,人人都道曾经的冷血显王如今成了慈父。

他会亲自教予平骑射,会给予安他所有的奇珍异宝,两个孩子过的比宫里的小皇帝都好。

「我因为我阿娘出身低微从小被人欺负,父皇也对我一直忽视冷淡。我受过的苦,绝对不会让我的孩子再受一次。我一定会做个好父亲。」宗笺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正笨拙地学着怎么给两个孩子梳发式。

看着他和孩子们的笑容,我想他也算是做到了。

「阿娘,阿爹给我梳的头发好丑啊。」予安小小年纪却最是爱美,她生气地跺脚,然后就用头去顶宗笺,宗笺也不恼怒,还配合地佯装倒地。

「咱们小公主生气了。小公主息怒啊!」

「阿娘你快来为我们做主。」予安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牵着我往前走,让我「打」宗笺出气。

大抵夫妻和顺,父子恩爱,母女安乐,便是如此。

这样的场景,偶尔真会带给我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可我从前幻想这样的场景时,脑子里的主角是顾泽安。

他如今正站在角落里,和这府里的草木一样不点眼。

一想到此,我心里好不容易激起的一点愉悦便又被吹散了。

19

很快,孩子们就长到了五岁。

这期间,我的修楷在南方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政治斗争,终于登上了皇帝宝座,遥尊他爹为太上皇,尊我为太后。

他甫一登基,就收服了从前丢失的两座城池,虽然和他父亲手里丢的城池数量相比不值一提,可到底让北苍忌惮了几分。

修楷又修书,说愿从此为北苍臣子,只是恳求北苍能放我归国。

宗笺一口回绝,只是他前些年太过恋家导致许多权柄下移,许多事情,他也做不得主了。

更何况事关两国边地安宁,北苍虽强盛却也绝对不愿因一女子开启战争,所以在北苍宗族大臣们轮番劝说后,宗笺终于点头,只挣扎着说要问一问我的意思。

我和他在大殿中,一起度过了最后一个夜晚。

他喝了许多酒,还亲自为我斟了一杯:「这是南地的竹叶春,如今两地关系缓和,我北国也能喝到你家乡的酒了。」

我微笑着一饮而尽。

他又指着桌上的菜:「龙井虾仁、蟹酿橙、西湖醋鱼、火腿炒笋丝,都是南边的菜,北地苦寒,可这些东西也是能得到的。」

我点头,「妾身知道,这些年王爷一直允许我住大厉样式的屋子,又命人专门给我做南边的菜。」

宗笺狠狠地将酒瓶摔在地上:「那你……能不能不走。」

「思乡之情,不是一些吃食服饰便能改变的。」我起身不欲再与他多言。

「月儿!」宗笺从背后抱住我,这次他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多了几分柔和:「我终究没能留住你。」

「对不起。」

「我不该逼迫顾泽安自宫,我不该偷偷换了你的避子药,我以为这些可以留住你,可这些,远远吓不倒你,只会将你推的更远。」

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我竟然觉得我的肩头有些湿漉漉的。

「王爷错了,打从我被俘到这里毫无尊严地行牵羊礼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咱们毫无可能。」

「我伺候王爷,奉承王爷,一切都是为了活命,为了我的修楷。」

「回去之后,我会尽我可能帮助王爷稳固在北苍的地位。」

「呵呵。」宗笺松开了手,瘫坐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我就知道,我就不该慢慢对你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可我……好像……喜欢你。」

我嫌恶地推开房门,外面还有顾泽安在等着我。

他的平淡的笑容,才是我如今最想守护的。

而后传来了他带着哭腔的声音:「那予平和予安呢?你不要他们了吗?」

20

我一夜枯坐,顾泽安便也跟着我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我还是穿上了盛装,踏上了回大厉的轿輦。

大厉老皇帝早已拄着拐杖跟我泣涕涟涟地表达「不舍」,还说让我回国之后千万不要忘了他,一定要让修楷迎他回国。

我含糊其辞,他却越发不肯放心,这些年在北苍的担惊受怕早就让他精神都有点不正常了。

最终为了应付他,我只能假意发毒誓:「若不能迎陛下回国,老天定会让妾双目失明。」

死在这吧你,恶心的狗男人。

我宁愿和宗笺话别,也不想看见他。

身边有侍女道:「王爷说,见面送别难免伤情,还请娘娘保重。至于两位小主子,王爷会亲自教养好他们的。」

嗯,宗笺会是个好父亲。

看着眼前的北苍国土的一切,我不免叹了一口气。

顾泽安上前要帮我放下轿帘,双手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

是宗笺带着两个孩子骑马来追。

飞快的马蹄掀起重重尘灰,仿佛将我们之间彻底隔开了。

予安的马忽地一惊,便将她摔倒了地上。

她在尘土中无助地爬行,冲着我的方向。

「阿娘,你不要予安了吗?」

「阿娘,你不要走好不好?」

予平急忙下了马搀扶起了予安,却只是对着我的方向重重一拜:「阿娘,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妹妹的。」

「阿娘,儿子为你高兴。」

我匆忙让众人赶快行车,在车轱辘转动震耳的声中我才敢放声大哭。

我不是个好女人,我该死。

「该内疚的不是你,是宗笺。」顾泽安替我轻轻擦着眼泪,「你不要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你自己。孩子成长,本就是父母双方的责任,你已经尽到了你母亲的责任了。陛下是,两位小主子也是。」

21

修楷亲率百官,于南都城外以极高的礼仪规制迎接我。

我被封为圣德太后,从此便是这大厉最尊贵的人。

修楷率领一众皇室百官对我俯首叩拜。

我在茫茫人海中,却一眼瞥到了熟悉的人影。

柔安,当年她被宗笺罚入浣衣局后几经生死沉浮,也趁着北苍混乱期间逃回来了。

修楷如今身边就这么一个兄弟姐妹,自然给予她极高的礼遇,不仅加封了她为长公主,还为她指了朝中明相家的长子为驸马。

只是我看她,尽管金装丽饰在身,面上却满是饱经风霜的岁月痕迹。那双眼睛倒是还充斥着倔强与不安。

都是苦命人。

22

成为太后的生活有些无趣,但胜在安稳。

我不用再绞尽脑汁地去想如何让宗笺开心,不用担心会有大厉遗老来辱骂我不知廉耻,不用费尽心思去躲避宗笺大妃的种种明枪暗箭,比之前的日子舒坦多了。

就是苦了泽安。

原本我想让他恢复忠臣的身份,让皇帝给他官职或爵位,不论宦海沉浮或是安享富贵都由他。至于最隐晦的那些事,总有办法平息留言。

可他选择了依旧以太监身份留在我的身边。

「我身子不好了,再不能处置朝政了。」

「更何况,我只是无用之人,又能改变的了什么呢?」

「反正我全家都死在了那场战乱,如今这天下,只有娘娘还不嫌弃我。」

我很不喜欢他这样说。

我对他,从来都是仰望的,从前是,现在也是。

他永远是我心头那一抹洁白无瑕的玉。

「那好吧。」我主动靠在他身上,「明日我就下令,咱们搬去南宫,皇帝也知道的,没人敢诋毁咱们的。」

「从前你答应我要一生一世的,如今继续,这誓言勉强也算数。」

23

南宫远在京郊,我和泽安倒也渐渐有了一种世外隐居的感觉。

我们一起垂钓,一起读书,还一起开了一片小菜园。

不用人伺候,我们只当自己是寻常的民间的夫妻。

他也终于肯在夜深无人之时轻声唤我一句「娘子」。

他还小心翼翼地拿出他亲手打磨的玉簪为我绾发。

我们躺在枕席之上闲话,说着说着便睡着了,我还能听见他微微的鼾声。

我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傻笑,奈何笑声太大吵醒了他。

「早些睡吧,明天陛下不是还要来看你吗?」他将被子又多分给我了一些。

24

修楷很孝顺,都说了不用经常来但他还是坚持着每半个月来看一次。

他知道并默许我和泽安之事。

「阿娘受的苦太多,儿子万事都会遵从您的心意。况且父皇……他对您实在算不上好。」

对了,我和修楷都很讨厌老皇上,所以我们母子俩也很有默契的在迎回太上皇一事上打马虎眼。

「泽安叔叔呢?咱们三个一起吃顿饭吧。」修楷诚恳地道。

「谢谢你,修楷。」如今,我也该满足了。

「他不敢见你,也罢,我亲自去后院拉他出来。」

可到了后院,却发现有跟着修楷一起来的人正在找泽安说话。

是泽安的昔日好友王驸马,只不过王驸马命好,当年没有被北苍掳走,如今还被指给了柔安。

王驸马对泽安却丝毫没有老友重逢的喜悦亲热,他只是满脸嫌恶,还故意往地上扔了一个绢帕让泽安去捡。

泽安也甚为恭敬地跪地去捡,却被王驸马狠狠地踩了手。

「你看看你这个鬼样子!你怎么不去死?」

泽安只低头,姿态越发谦卑,也不说话——他自从伤了舌头,在外人面前能不说话便不说的。

「你简直是士林之耻!」

我慌忙地躲在一边,亲眼看着泽安跪地流泪,却不敢出来安慰他。

25

我好想杀了王驸马,泽安却死活不让。

他说王驸马心里也有怨气,毕竟从前其名声也不输他,如今尚了公主,从此便也彻底和官场无缘了。

他又说,听说柔安性子越发古怪,整日在公主府打鸡骂狗,与王驸马也是相看两厌。

他还搬出新酿的青梅酒来哄我,让我不要生气。

我倒是很希望他能活的自我一点,哪怕对我凶一点呢。

26

可直到他死,他也没对我说过半句重话。

是柔安,她大吵大闹,将我和泽安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在京城贵族中传开了。

也是修楷,他为了平息留言,暗中命人指使泽安自杀。

我真蠢,我一早就该杀了柔安,我也一早该明白我的修楷早就不是我的儿子,而是一个操控权术的帝王。

泽安死在了他三十五岁这一年。

他死的时候,怀里还抱着半截他送我的玉簪。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吾今朝与卿别。」

「吾罪万千,觊觎上天圆月为第一重,万死难赎。」

「吾愿入地狱,还世间缤纷。」

「吾终能如心所愿,了此残躯,幸哉!」

心口是从来没有过的疼痛。

我甩开了修楷上前欲扶的手,勉强直立:「皇帝,哀家有一事要与你说。事关皇室血脉,万不能错。」

27

我说,我在北苍见过柔安。

柔安是个刚烈的孩子,她因美貌被北人相中却不肯屈服,最终自尽而亡。

如今南都城里的柔安,是假的。

不知道修楷信不信,反正最后他下令将柔安凌迟,将王驸马流放。

临行刑前一天,我亲自去看了柔安。

她满嘴都是诅咒之语,像疯了一般。

「凭什么你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能过的这么舒坦?」

「我可是尊贵的公主!凭什么要我委身胡虏?凭什么我费尽心思跟皇兄求来的驸马待我一点也不好?」

「老天真不公平!」

太聒噪,我亲自给她灌下了一碗哑药。

「我有一万个机会能杀死你,若非泽安数次劝我,你又怎么会活到今天?」

我听到了柔安嘴里发出的含糊的呜咽声。

28

柔安死之后,我将自己锁在行宫,从此只穿道服,日夜对着道君神像祈祷。

修楷得知之后则没事就跪在行宫门口祈求我的原谅。

他身为皇帝,做的事情并不会错,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呢。

我只是不想见人而已。

我不是个称职的太后,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修楷在我面前哭了很久很久,终于回去处置政事了。

我让他不要再来了。

我想我终于能为自己而活一次,不是作为谁的嫔妃,不是作为谁的母亲,也不是作为这个国家的太后。

就是不知怎么,我总是忍不住想哭。

为我自己,为顾泽安,为才七岁就离开我远赴千里为质的修楷,为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

三清真人的神像在我眼中越发模糊,慢慢的,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听到了行宫大门被人强行打开的声音。

「娘,儿子做到了。」修楷的声音成熟稳重很多。

「北苍终于败了,咱们大厉的国土,终于收复了。」

我的修楷,这些年一直装作昏庸无能任人摆布的模样,对外还对宗笺俯首称臣,隐忍折服,终于换来了今日大败北苍的结果。

修楷小心翼翼地靠近我,」阿娘,您能原谅儿子了吗?您……能抱抱儿子吗?」

我的修楷啊,是娘对不起你。

他在我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他七岁时被外放为质时都没哭过。

哭了很久,他才替我抹着眼泪,「都怪我,待会阿娘还要见弟弟妹妹的。」

我傻住,等反应过来之后眼泪更止不住。

我的予平予安,已然长成大人了,成了草原上最勇猛的鹰隼。

「前尘往事,我们都听修楷哥哥说过了。」予平永远是最懂事的一个,他携着予安对我叩拜:「阿娘,我知道阿爹带给您的伤害我们没有办法平息,我们也不敢求您原谅,我们只能代替阿爹给您道歉。」

予安亦是痛哭,说话的语气中还存着惊慌,这让我想到了当年大厉城破之时的自己。

但好在我的予安比我幸运几分。

」修楷哥哥待我们很好,只是阿爹他……」予安话说一半便被予平打断。

「没关系,说吧。」

我将予安抱在怀里,「他是个好父亲。」

予平递给我一个荷包,我将其展开抚摸,却是当年我养的那些鸽子的脚环。

「阿娘走后,阿爹没事便对着那些鸽子说话,还把鸽子往大厉的方向放飞。只是那些鸽子根本飞不出北苍。后来那些鸽子老了,阿爹便留着这些鸽子的脚环藏在荷包里日日戴着。」

「城破之日,阿爹强掳了当初伐厉的宗室一起进宫,自焚而亡,却独留下了这枚荷包。」

我长舒了一口气,越发不知该说些什么。

29

等三个孩子走后,我才敢拿出藏在我寝殿里头的顾泽安的神位。

顾泽安,你看到了吗?

你所心心念念的家国,终于回归了往日的样子。

虽你嘴上从未说过,可我却知道你是期待这天的。

恍惚间,我的双眼仿佛又重现了光明。

重重光影下,你的模样越发清晰。

仿佛还是初见那日,你站在玉兰树下背诗。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可给恩的是你,被误的也是你。

顾泽安,月亮落了。

我该去找你了。

-全文完-

作者:诸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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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天下,我为凰

南音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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