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点燃漆黑的夜,沉寂的周遭只有火焰炸起“噼啪“声,星火飞溅,将最后一丝火热烧向人间。
“村子里的人究竟犯了什么病?”方宁围坐在熬药的火炉边,趁着负荆村民将疯癫的那群人绑起来,各自四散时,问向邵夫子。
邵夫子不断检查着身前药罐里的汤水是否熬好,边搅边道:“我为他们把过脉,脉搏时而弦紧,时而滑散,是釜沸脉。一路从腹腔蔓延到肝脏,最后再是攻击人脑,所以他们中毒时会精神涣散,落入疯癫之症。但村长不肯罢休,见我会医术,便趁我武功散去之时,将我押下,与我约定十日内必须要救活村民,否则让我以命抵命。”
方宁听罢,也算知道为何邵夫子会被村长追得满村跑,细想之下,又觉他话中带谎,一脸看穿道:“师叔,你的功力当真没有恢复?”
邵夫子捻着多日未打理的胡须,乐呵道:“功力散去,如凡人一般,有时也挺好玩的。刺激!”说罢,他从袖兜掏出一颗药丸,是他随身携带,能治百病解百毒的万能丹,顺着酒壶咽下,“这下,功力是真恢复了。”
“老顽童。”方宁当真被邵夫子气的不轻,品着邵夫子方才的话,想起在马洧城里负荆村民听到的诅咒之说,追问道:“是什么毒素能让人如此疯癫,恍若入了魔障?先前我从马洧河渠救下李昶,他只说失足落水,是否也与中毒有关?”
“你倒是对那李昶分外关心。”邵夫子眼神透着几分好奇,被方宁冷色警告,才收敛起来。
他将药罐里的汤药倒出,凑到鼻尖细闻,叹息道:“这些药治标不治本,我也将万能丹给他们试过,一两日情况确有缓解,但很快又会更糟。约莫是他们体内的丹砂贡毒,入了心、肝、肾三经。其性走窜,能透骨达髓,日子久了,不能对症下药,只能任由其浑身红疹、抽搐、最后暴毙。”
沈昱通达药理,心中渐起疑虑,道:“丹砂的毒性虽烈,但不至死,也不会出现疯状,那些失去控制的村民又作何解释?《本草图经》有载,水银出于丹砂者,乃是山石中采粗次朱砂,作炉置砂于中,下承以水,上覆以盎器,外加火煅养则烟飞于上,常现南方山脉。负荆村虽四面环山,但不近水,干燥异常,他们从哪儿能中汞毒?”“
你小子,老夫也算后继有人。”邵夫子略有欣慰地瞧着沈昱,手刚向腰带的酒壶伸去,就感受到身边方宁眼带寒刃,一寸寸刮向自己,无奈收回手,撇撇嘴道,“说正事。我那日被人迷晕后,第二天醒来,出了万春城,就发现被一群蒙面人喂了散去武功的药汤,又被迫给他们破解了一张《步天歌》残页的下半阙,是赵王墓的所在地。我知你们定能凭借上半阙诗句找到这里,干脆将计就计,随他们一同进了马洧,再到负荆村中,寻找赵王墓入口,那里通着整座山脉的水径,将墓穴里的汞毒一道连着山脉四通八达,回到这种大山里。久而久之,山里的水源都被污染,人也因此得了病。至于为何会有癔症,我无从得知,许是长时间被汞毒侵蚀,上了脑经。”
方宁神色瞬间犀利起来,“师叔你进了赵王墓?父亲曾说过赵王墓乃机关圣手李弗苌与赵王师弟伏旻一同修建而成,里面机关无数,凶险异常。那些与你一道进去的人呢?”
邵夫子谈笑风生的脸上少有几分正色,回忆道:“是啊。我带着那群土夫子在负荆村绕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了入口。没曾想,我们一队人刚进入墓里,没等打开第一道门,数重机关一齐被触发,我那时脑袋也是一阵眩晕,强撑着理智,朝着入口躲去。等我出了洞穴,也晕死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被带进了村子,而随我一道的土夫子都死了。李四看我会治病,便留下了我。据他们所说,负荆村的村民原是前朝扶金族的后人,最是擅长冶炼提炼金属和制造金银器,不过后来因为得罪了赵王而被流放。所以,扶金族后人极为憎恨赵王,发誓要撅了赵王墓盗宝,故而扎根在此处。然扶金族在此地建立村落百余年,没有人能完全破了赵王墓。倒是一桩唏嘘往事,旧愁换新怨,何时能了啊。”
沈昱细细聆听,等邵夫子话音落下,皱眉道:“连师叔你都险些遇难,看来赵王墓还真应了师父当年所言,当年建造时,李弗苌曾预言,数百年里,不会有人活着从里面走出。”
方宁拧眉不语,《步天歌》指向便是那赵王墓,墓中到底存着什么,只有进去了才能知道。
一路以来,她夙兴夜寐,靡有朝矣,为的就是真相二字。
就算凶险万分又如何?哪怕没有秘密,只有财,也断不能让辽国,让操纵秘考队的那帮人得到。
大宋江山之下万千宝藏,只能属于大宋。
想罢,方宁的手不断拨着柴火,几处火焰吸收了空气,正猛烈的跳动着,却被她一瞬压下,气定神闲道:“师兄,那都是师父十五年前说的话了,几年前师父还同我说过终有一日你的造化,会凌驾于在李弗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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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沈昱原本沉俊无波的眼底,篝火化作星海中万般波澜,再抬头时,一脸苦笑,但又带着些许无畏,“承蒙师妹看得起我。既来之,则闯之。我们明日便出发。探一探赵王之墓!”
语罢,邵夫子低头含笑,将手里的汤药递给沈昱,“师侄,麻烦你走一趟,喂给那些疯癫的村民,切记得趁热。”
沈昱此刻有了点豪情,干事儿也利索,毫无怨言的接过药碗,又叫来其他几个村民一起帮忙。
等支开沈昱,他打量着方宁妍姿艳质,却狡黠如狐的脸,幽幽道:“我师兄当真说过这样的话?”
方宁将被火烧干的枝桠一节节折断,浅笑道:“师父为人比较低调,自然不会说。但师兄为人闷骚得很,最爱听夸赞。信心暴涨,说不定真能掘开赵王墓呢。《步天歌》与各部势力将我们带到此处,那我们只能奋力一拼。”她声色虽是平静,但也蕴藏着担忧,隐下剩余半句,“若当真不行,她也会拼死护住同门。”
语罢,她拍拍身上的尘土,起身往睡屋走去。
可走了没两步,又脚步一顿,头一偏,侧耳细听之下,觉察西南十丈外,似有细微的声音。
不是动物,是不下十人的队伍。
方宁刚想去查,却被邵夫子按下。
“他们不休息,我们要休息。且由他们去。”邵夫子迈着悠哉的步伐,吊儿郎当的远去。
方宁猜到那些人恐怕也在等着赵王墓的开挖,今夜不会闹起来,她也就不必大动干戈,当即,卸了警惕,打了个哈欠,见月色明朗,星海大敞,天梁、天相、文昌三星宿熠熠生烁,交相呼应,对明日探墓更添一分信心,“师父在天上保佑着我们呢,可不能让浑天派与他老人家丢了人。”
负荆山里,四季落雨,总是云深雾重,盖住旭日初阳,一时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方宁与沈昱、邵夫子昨日商量后决定,轻装上阵,尽可能不被村子里的人发现,避免多出事端。奈何,三人还未到墓穴入口,便见村子李四己带着六七精壮男子与李昶,在山道尽头等他们。
“方娘子,昨日见你们控制疯魔的村民,我就知道你们绝非等闲,一定是高人。负荆村在此驻扎已有百年,百年来从无一人能活着离开赵王墓,但我辈使命绝不能忘,如若可以,我想恳求你带我们一同进去。”村长好似川剧变脸般与昨日换了神色,姿态放得极低,操着一口粗糙的乡音,但语气虔诚,一时让人不知如何拒绝。
“村长,你们也知道墓穴机关重重,我们是死是活也不敢保证,何况带上村子里的人,说句实在的,我们自保也许可以,但保护你们确实增添了难度。生死绝非儿戏,希望你们慎重。倘若我等顺利走出,会将关窍说与你们,你们再进入赵王墓做想做的事,不是更好?适时,村子的恩怨我全然不管。”方宁语气威肃,带着不容讨还的坚决。谁
知,下一刻那村长便从袖中掏出把匕首,抵在脖间,“方娘子,有些事若不亲力亲为,我等就没有存活于天地的必要了。还望您理解。”
随后,身边的男子纷纷效仿,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
方宁此生最恨被人威胁,一双眼锐如寒冰,声色无波,“我操控不了你们的生死,若你们在我面前就这么死了,那也是你们的选择与命数。”
语罢,她提步一跃,借着山道两旁的山壁,只一步就飞跃过那些村民筑起的人墙,再不去看他们。
身后一直未开口的李昶忽然跪地,朝着方宁磕了三个响头,语气极为虔诚认真的高声喊着,“姐姐,我知道你们能从官府救下我,意味着你们并非普通人。我出生在负荆村,见多了村子里的老人因疯病离世,也见多了新生儿带着挖掘赵王墓的命数,我们这些人一出生,唯一活下去的信念就是挖墓。姐姐,我也不想挖,我也想活,我也受够了山底下百姓对我的冷脸与苛待,想离开这村子,再也不回来,可我的爹娘就是因为我的离家出走才死的。姐姐,你知道那日我再回家,血泊中倒着我等爹娘,而他们是因我而死的时候,我多想随他们一起去吗?可他们临终时候,给我的唯一遗言,就是挖赵王墓,一定要挖穿。天意如此,我认了。我说服不了老一辈的想法,可他们真的会因为这些付出生命的代价,即便今日不死,明日后日终会因赵王墓而死。姐姐,你是我们唯一的生机。我李昶三生有幸,能遇到你。望你再可怜可怜我吧。”
方宁一时语塞,身前的山风穿堂而过,将李昶的声音无限回荡在狭窄的山道里。
她仿佛一瞬间能看见这村子里的宿命,三世困境,就握在自己指缝之间。
“也罢。我可以带你们进去,但生死有命,关键时候自己保护自己,出了事,死了人,可别怪我们三个没提醒。”她闭目一瞬,说服了自己,决心帮他们一回。
“太好了。我就知道姐姐不会丢下我的。”李昶神采飞扬的跑到方宁身边,挽住他的胳膊,语气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