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了雨, 幸好不算太大。咖啡厅门口摆上了临时雨伞架,照常营业中。
宫野志保俨然有成为这家店常客的架势, 一来就直奔向角落靠窗的座位, 在桌脚下收获了一只蓝眼睛的漂亮猫咪。
花子熟练地跳到一旁的软垫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低头蹭了蹭她的真皮手提包。
那天说要养猫养狗不过是气话, 宫野志保心里再清楚不过,一个自己都活在监视下的人是没资格养宠物的。
她伸手挠了挠白猫的下巴, 小声问道:“这么晚了还不回家,难道你也不想看见那个卷毛男人的脸吗?”
“嘛,确实不像什么好人就是了,真奇怪他为什么……算了,先吃点东西吧。”
白猫不知道听没听懂,高高兴兴地喵了两声。
直到用餐结束, 店里的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宫野志保看了眼手表, 时针已然超过八。
周末营业时间长,距离打烊还有一个小时, 白猫依旧晃着尾巴趴在她膝头,从窗外看也没什么人路过。
大晚上还把宠物独自丢在外面, 说不定连猫粮都没喂, 哪有这样当主人的?
宫野志保轻柔地抚摸着猫咪的头毛, 对名叫松田的卷毛男人的偏见程度再深一分。
正当她思考要不要再多待一会儿陪花子时,眼前忽然不声不响地落下一道身影。
是知惠。知惠从来不会在工作中途打扰她,这还是第一次在她吃饭的时候出现。
从对方苍白的脸色中预感到不会是什么轻松的话题, 宫野志保愣了一秒, 语气不由慎重:“发生什么事了?”
知惠轻轻摇了摇头, 眼中闪过挣扎之色, “……我想,现在您该去见先生一面。”
……
……
远郊外,远离主干道的地方坐落着一栋爱德华式公馆,在过去接近二十年中一直扮演着组织情报屋的角色。
伴随近年来对郊外的商业开发,公馆的局限与弊处越来越明显,于去年年底连同地皮一同被拍卖,最后被一名匿名买家购入,使用期限五十年。
公野圣良本意是想找一处适合独处的屋子,拍下后才发现这里地势偏高,撑着草坪外围的栅栏远望时,能恰好看到山下荒废已久的车道。
因为拍卖的缘故,别墅里的家具早就被搬空,电气也断了许久,全靠自生自灭。别墅区四周荒不见人,夜深人静时,连鸟鸣都像溺进了寒潭中,只能发出咕咚的闷响。
他原本很不适应这样的环境,整夜整夜难以入眠,恍惚间睡着了,又很快被惊醒。
直到从黄昏别馆回来,才发觉原来恐惧也令人怀念。
很多感官敏锐的动物都能提前感知到自己的死亡,为避免死后腐烂的身体成为病菌的传染源,同时也害怕成为天敌的食物,它们会选择沉默地离开族群。
仅靠他自己不中用的迟钝五感,哪怕有所预感,也很难做到这些事。
听雨声落在亭顶上,公野圣良注视着虚空中旁人看不见的系统倒计时,手虚虚搭在秋千的扶手上。
系统运用当前世界科技所能到达的最高水平,将脉搏停止的时间准确预测到了分钟。
剩余的时间还足够他等到次日的日出,但公野圣良决定放弃那几个小时的余裕。
最棒的日出,他已经见过了。
耳中捕捉到车笛的声音,他循声望去的动作慢了不止半拍。
公野圣良看见两把黑伞一前一后移动,最终后一把停在了大门前,另一个继续往前走。庭院灯下,他能看见茶发少女俏丽的脸紧绷,浑身散发着在研究所时生人勿进的低气压,而转头间眼底又泄露出一丝茫然。
这份茫然在看到他的时候松懈下去,旋即又被更多的紧张情绪覆盖。
“想了很久还是没找到替代的人选。”公野圣良像是没看出她的无措,轻轻叹了一声,“只能麻烦你了,抱歉。”
回收报废的实验体,销毁基因残留,清除研究数据……这些只能交给同为研究员的雪莉。
琴酒是专业的杀手,却不是合格的清道夫,和他的风格截然相反。公野圣良试图提醒过,但琴酒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手段往另一个愈发狠厉的极端迈进。
“能自己处理的我都做得差不多了,但难免会有纰漏。我把权限转交给了你,以后你在基地可以畅行无阻,除了禁闭室。”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今天叫你来,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任务。”
公野圣良朝少女伸出手,手掌摊平。
大小和老式手机类似的遥控装置通体漆黑,置放在雪白的掌心,解锁的屏幕上有一个空白输入框。
“从这里离开后,输入密码,按下开关。”
宫野志保张了张唇,只能听见自己机械的声音:“为什么——”
她哑了一瞬,又忽然激动起来,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是因为药剂?可是仿制品已经在研究了!药效没有那么好,但还能撑下去。拜托你,只要再给我一段时间,不用太久——”
“跟那没关系,Shiho。”
公野圣良念了一声女孩的名字打断她,后者像被扼住声带似的僵在了原地。
少女海蓝色的瞳孔在发颤,伞尖无力地掉在台阶上。
从她离开研究所开始,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被固定在了放映机里,不受她控制地快进又慢放,镜头最终缓缓定格在她伸出的手上。
指尖与控制器相触的刹那,宫野志保如梦初醒,触电般又收回了手。
坐在秋千上的白发青年耐心地等待着她,唇边扬着浅淡的笑弧,连同望过来的目光也柔软而润泽。
撞进那片目光中,宫野志保忽然意识到——他这样的人,是没办法被拯救的。
她从来都清楚,没有谁能宽恕他的罪责。
可就算她任性好了,就让这个人多留一会儿也不行吗?
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没去做过,实现过和没实现的,去养宠物,一起挑选茶具,在下午茶的时候打赌。
掐着时间去逛表参道,走出街口的时候会恰好看到夕阳。
雨花吹落在她的手背上,宫野志保差点以为自己掉下的眼泪,然而仔细感受,眼眶里却一片干涸。
她狼狈地抹了一把脸,喉咙被堵住似的发哑:“……不要。”
对面的人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
“我说,不要。”宫野志保执拗地说道:“不是说把权限转给我了吗?病人就该好好听医生的话。”
“我不知道有谁在调查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决定,那是你的事。”
“——我只要做我该做的就好了。”
圣酒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怔在了原地。
宫野志保抿起唇,努力弯起小小的弧度。她捡起了掉落的伞,放松下来,朝对方伸出手:“先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