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段霖拧开锁推门而入,刚迈进玄关就听见一声铿锵有力的,“小兔崽子,菜都放凉了才知道回家,还得再热一遍。”妈妈从沙发坐起来,凶凶地瞪了他一眼,突然看见了段霖身后的祝远山,横眉立目的表情瞬间换成了眉开眼笑,“呀,还带了同学回来,怎么不提前说啊,我好多做几个菜。”
“你做什么都好吃,”段霖拿出两双拖鞋,挡在祝远山前面回了一句,怕他妈妈拉着人家问这问那,“我俩先进去了啊,还有作业没写完。”
“着什么急,吃完再写,”妈妈果然还是热情似火地拦住了祝远山,“这是新认识的朋友吧,叫什么名字啊?”
祝远山直挺挺地站着,脸红得像是在闷锅里蒸熟了,“阿、阿姨、阿姨、好。”简单的三个字磕磕巴巴像是挤牙膏,他突然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段霖。
目光只有一瞬,零点几秒的时间,但被那双乌润的眼睛瞟到的刹那,段霖全身全是过了一道急速乱蹿的电流。他仿佛有心灵感应一样立刻张嘴接过话头,“祝远山,”他推着妈妈的肩膀往餐厅走,“他叫祝远山,妈我都快饿死了,你行行好让我们俩先吃饱饭吧。”
“长得这么可爱,名字也好听,一看就比你乖多了,”妈妈夸人的话张口就来,边走眼睛边笑眯眯地往祝远山身上看,忽然愣了一下,“校服怎么弄这么脏?”
空气安静了一秒,祝远山的脊背下意识绷得很紧,似乎时刻准备从这里出去。他第一次到同学家做客,面对大人时强装镇静也掩不住心里的忐忑。如果阿姨不喜欢他,就一定要识趣地赶紧离开。
他像是等着宣判死刑似的呼吸都放缓了,眼眶也有些发热,可是下一秒却听到段霖妈妈语气温柔又轻快地继续说,“等会儿脱下来啊,吃完饭阿姨给你洗洗。”
她说完就戴好围裙进了厨房,段霖松一口气似的转过身,露出一个比向日葵还灿烂的笑脸,“走,进我屋里,给你看火影忍者的漫画书。”
祝远山还在刚才的错愕中没有恢复,所以当段霖的手臂自然地搭在他的肩膀时,连身体防备机制都忘记打开了。他像个漂亮娃娃,被半抱在怀里往前走。
段霖的房间很干净,还有淡淡的香薰味,书桌衣柜和床整齐排列,蓝灰色单人沙发底下铺了一块厚厚的羊毛地毯。祝远山迟疑地把书包放到地面,段霖又捡起来放到自己的桌子上,“来,坐啊。”
他慷慨地把沙发让给祝远山,自己坐在地毯,脑袋探进书柜最底下一层偷偷摸摸地翻找,“我都藏起来了,漫画书,”他害羞地傻乐两声,“保密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妈妈都不知道。”
祝远山没有说话,两个人独处一室安静的时候还是有点尴尬,段霖又藏得太严实半天没翻出来,只好继续没话找话,“哎,我爸出海了,他得下个月才能回来呢。他是船员,总说自己工作辛苦,可每次回来都能胖一圈,我妈说捞上来的鱼都被他吃了……”
话音突然中止,段霖好像听到了短促的一声抽鼻子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幻听,转过头看向祝远山时,却猝不及防撞见了一双红得像兔子似的眼睛,和不断滚落下来止不住的泪水。
“哎,你,”段霖不找漫画书了,他连忙爬起来从桌上抽了两张面巾纸递过去,又震惊又有点难受,“你不高兴了?还是身上疼?”
祝远山拿纸巾遮住脸,用力地摇头,他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但很快那两张纸都被眼泪打湿了。
段霖把一整盒纸抽都放在他膝盖上,想安慰他,又语言匮乏说不出话。
橘黄色的灯光底下,祝远山软趴趴的头发映出一圈毛绒绒的光边,他擦眼泪的方式段霖前所未见,一整张纸像盖住尸体一样平铺在脸上,也不怕窒息。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意识到,祝远山是不想被看到红彤彤的眼睛。
“你自己哭,”段霖说完觉得不对,重新开口,“呃,你自己在这儿,我去看看晚上吃什么!”
他看见祝远山点了点头,连忙一溜烟跑出去了,却并没去厨房,而是转了个弯到储藏室找医药箱。
跌打酒,止痛药,棉花,纱布,段霖乱七八糟地拿了一堆。祝远山哭的样子像刻在他脑子里一样忘不掉,眼泪簌簌往下掉的时候黑长的睫毛都粘在一起了,会不会沉得抬不起眼皮。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心里有点酸酸痒痒的感觉……就是会觉得好可怜,但又有点想多看几眼。
变态啊!啊啊!哪有人喜欢看别人哭的!
段霖暗骂自己一句,咬牙站起来噌噌噌地走回房间了。他推开门看见祝远山已经恢复了平静,除了还有点泛红的眼睛和鼻尖,别的都很正常。段霖放心了,觉得应该说点什么缓和气氛,视线上移时灵机一动,“你怎么耳朵也哭红啦。”
祝远山听到这句话耳朵更红了,圆圆的耳垂像是能淌颗血珠下来。十三岁,介于小孩和少年之间,自尊心非常敏感的时候。他有点不高兴,在听见段霖恍然大悟道“啊你害羞了”之后,他更不高兴了。
“你。”祝远山底气不足地瞪他——不管怎么说这人今晚都算救自己两次了,所以后面的话就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