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涵一行却是走得慢吞吞,钟洺都把船停回水栏屋下,把苏乙和长乐送进?家门,他们才前后现了身。
“你的手怎么了?伤着了?”
钟洺见了钟涵手上缠的布条,怎能不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楼梯下奔下来,早晨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就裹成了白馍馍。
钟涵吸吸鼻子,心虚地把手往后藏,小声道?:“不小心被丁公鱼的刺扎了一下。”
钟洺又心疼又无奈,他已把小弟当大孩子看了,因之前带去乡里守摊子的时候都能帮着卖货算账,在家也?会帮着做饭看孩子,很是省心。
可?冷不丁出个事,还是透着小孩子的冒失。
钟洺强行拽着他手腕到眼底下看,打量一番,眼瞅着手上处理得干干净净,不见血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药味,白布末端还系了漂亮的结扣,就知是黎麦冬的手笔。
这样的包扎手法?,只有正经学过医的人才做得出,上辈子他在军中时看随军的军医也?是这么绑的,又好看又结实,轻易散不开。
钟豹也?说是黎小郎中开了药箱给钟涵上了药,钟苗贡献出了自己的帕子,和钟涵的一起都染了血渍。
黎麦冬却不觉有什么,在钟洺道?谢时开口道?:“涵哥儿他们是为了陪我玩耍才去了那?处,如今受了伤,我也?难辞其咎,再?者我本就是郎中,有人在眼前受了伤,岂有不管的道?理。”
又宽慰钟洺,那?伤口并不严重,“已清理干净用了药,血止住了,回头将养几?天就能结痂,期间只需留意别碰了水。”
他是读过书的,说话?文?绉绉,听得钟豹和钟苗直抠脑壳,钟涵则是手疼得厉害,又不敢抬头看大哥,目光始终落在脚尖上。
钟洺叹口气,蹲下身捋了捋小弟后背,放软语气。
“这回可?知道?厉害了?以后再?贪玩心里也?要有个章程,丁公的刺容易伤人,我上手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之前吃这鱼,丢在盆里都不让你碰,你当是为何?如今见了活的倒是往上凑。”
钟涵点头如捣蒜,连称以后不敢了,钟洺用手背蹭掉他眼角汪汪的泪花,起身招呼堂弟堂妹和小小来客。
“都到门口了,午间就去家里吃,今天也?出海得了些鲜货,正说着做个煎鱼,再?烤个鱿鱼,既人多,再?蒸几?个海胆蛋羹,你们一人分一个。”
海胆好找的很,他一会儿下水现捞都来得及。
钟豹和钟苗摇头说不去了,“出门前我娘特?地说了好几?遍,让我们一定?回去吃午食,若是不会去,她怕是要恼了。”
“这有什么,你们只管留下,我去和三婶说。”
但估计梁氏嘱咐得细致,兄妹两个无论如何都不肯留下,黎麦冬也?说要回乡里,但堂弟堂妹能放走,这个却是无论如何要留下的。
自家已承了这小郎中两次情,黎老郎中远在乡里谢不上,人在眼前,还是趁早答谢了心里才安稳。
黎麦冬自是各种婉拒,奈何他会说客气话?,钟洺也?会说,且钟洺到底比他年?长将近十岁,黎麦冬哪里说得过他。
一旁的钟涵左看右看,也?往前凑了凑,鼓起勇气开口留人,黎麦冬经不住兄弟俩的劝,终究行了一礼说了“叨扰”。
细看耳朵尖都红了,真是个面薄的。
钟洺就地分了分几?个孩子上午的收成,当中一半让钟豹和钟苗带回家,余下的拎去灶房。
苏乙把长乐安顿好,出来后搞清楚前因后果,也?为钟涵的手伤心疼好半晌,不忘感激黎麦冬道?:“多亏了黎小郎中在,否则几?个孩子早就慌了神?,我和他大哥那?会儿又在海上,赶都赶不及。”
继而回身揽过钟涵,使?帕子掖了掖小哥儿颈上的细汗,搞不清是热的还是疼的,总归都惹人怜。
黎麦冬既要留下吃饭,自然要招待,钟洺端出茶水果子,打了清水请他去洗洗手,擦把脸,也?好清爽些,另一边钟涵衣服沾了血渍,由苏乙牵着去屋里换。
“大热天里受这等罪,记得这几?天不能碰水,早晚洗漱也?别自己来,过来寻我或者你大哥,要是沾了水伤口反复不好,更是难过了。”
小屋里苏乙絮絮说毕,帮着钟涵把衣衫扯平,因为手上包起来,穿衣服也?有些费力,生怕碰疼了他,好在钟涵不娇气。
那?沾了脏污的衣裳撇到一旁,指甲盖大小的两块血污,应该不难洗,实在收拾不干净就绣个花挡上,总有办法?。
就是钟苗的帕子应该是洗不出来了,这也?好办,家里有新帕子,回头挑一块还过去就是。
“手疼得厉不厉害,要是累了,就在屋里歇一歇。”
苏乙问?钟涵,小哥儿摇摇脑袋,说没那?么疼,自己想留下帮忙招待黎小郎中。
苏乙不由莞尔,应下道?:“也?好,黎小郎中今日本就是你的客,你自己招待是应当的。”
一句话?说得钟涵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然而嫂嫂这句话?一出,就觉得自己也?是能当家待客的人了,连身形都挺拔起来。
午间的菜色琳琅,考虑到钟涵受了伤,时辰不早,也?都饿着肚,暂且放弃了烤鱿鱼,换作酱烧,另做一道?香煎丁公、一道?白灼望潮。
家里有两只佛手瓜,昨天还说放得有些软,得趁早下锅,今天可?不就赶了巧,正好和佛手贝烧成一道?鲜美清汤。
这四?道?摆在一起,自家人吃是够了,待客还差点意思,钟洺在灶房转一圈,挑好几?个鸭蛋出来,磕了打成蛋液,和小葱一起炒作摊黄菜,最后收尾的是夏日桌上少不了的胡瓜拌海蜇。
“都是些粗茶淡饭,黎小郎中莫嫌弃,若合口就多吃些。”
黎麦冬连说“哪里哪里”,吃相好生斯文?,怎么瞧都还是有些拘谨,只因今天在钟家“蹭饭”,已是破了师父定?下的规矩,他已经做好回去听训的准备。
但若退回没进?门前再?来一次,估计还是会答应吧,钟大哥的热情实在很难抵挡,还有身边小哥儿抬眸看过来时的眼神?,让他只觉得不点头,无论如何都过意不去。
待饭桌一收,他主动搬过药箱,要帮苏乙诊脉,大概觉得这么做不算无功受禄,哪怕已帮钟涵处理了伤口,还留下了很对症的伤药。
家中招待了知礼而周正的小客人,宾主尽欢,把人送走回来时,钟涵连脸色都好起来,像是一顿饭吃过都忘了手上的疼。
钟洺托小弟去守一会儿长乐,他则和夫郎带上几?条丁公鱼、两条海鲫鱼去唐家门上。
进?屋时家里只钟春霞一人,听说钟涵被丁公鱼的背刺伤了手,也?一下变了脸色,得知恰好黎麦冬在,伤口无碍才松口气。
“被海里的东西刺了可?不能掉以轻心,有时候东西没毒,热天里也?容易坏事,海娘娘保佑,多亏了人家小郎中。”
她双手合十拜了拜,“晚些我去瞧瞧他,既然伤得不厉害,你们也?别太娇惯他,咱们海边孩子都是摔打着长大的,小仔现今身子骨养好了,这次吃了亏,下次才长记性。”
可?见她虽然一手把钟涵拉扯大,但遇见事了绝不是个只知溺爱的长辈。
这件事掀过,说回正事上来,眼见二姑复又露出有些局促的神?情来,钟洺看一眼夫郎,两人默契地耐住性,等了两息,总算等到下文?。
意外的是钟春霞接下来所说,和乡里生意、千顷沙的水田都没什么相干,而是关于?莺姐儿和詹九的。
听二姑的意思,是说莺姐儿想来是对詹九也?有意,只是不知这情意何时起的,两个年?轻人又是怎么商量的。
“阿莺的性子你们晓得,天天心里很有主意,但到底是姐儿,脸皮子嫩,这等事哪怕是我这个亲娘去问?,也?问?不出个四?五六,但若说要给她安排相看,比起之前更是一万个不肯了!”
钟春霞也?年?轻过,何况还是姐儿亲娘,哪只眼看不出缘由?
她忖了忖,接着道?:“詹九那?孩子,我也?是瞧了两年?光景了,不说从前如何胡闹,现今属实是挑不出什么错处,头脑灵光,生意红火,他若也?是个水上人,这桩亲事谁来也?没话?说,且说句实在话?,甚至是咱们家高攀了,可?偏偏是个陆上汉子,这可?如何是好。”
户籍上一良一贱,有如天堑,这样的汉子和姐儿扯到一处,明?知除非水上人走大运,得衙门特?许改籍入黄册,否则不得嫁娶,当父母的怎能不心焦。
“喊你们两个来,是因阿洺你是詹九兄弟,阿乙你是阿莺平辈的嫂嫂,两厢都说得上话?,我和你们姑父便想着,托你们去打听打听,探个口风,如今只想搞明?白两个孩子究竟作何想。到底咱们和詹家有交情在,别回头闹出什么不好来,伤了彼此情面。”
钟洺听出二姑话?里藏的意思,这等事情,永远是姐儿家更紧张些,毕竟汉子能吃什么亏。
加上詹九那?小子先前也?曾是个混不吝的,恐怕二姑和二姑父心里都七上八下,既想看在钟洺的面子上,信他不会乱来,又担忧自家姐儿受辜负。
如此托付递到眼前,必定?不能推拒,他们也?没想过推拒,自家表妹的事,他们做表哥表嫂的不操心,还能指望谁操心。
钟洺当下便道?:“二姑放心,詹九那?头也?好,阿莺那?头也?罢,都包在我们身上,尤其是詹九,我明?日就去乡里寻他,问?个真章出来,他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我头一个不能饶他,再?捆了他来给阿莺告罪。”
这是丑话?说在前面,但若两个人真的两情相悦,认准了彼此,怕是也?只能顺着往后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