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绅和卓还小的时候, 曾有一次误闯了坤宁宫，那时里面正在进行萨满祭祀。

他一向受宠，皇帝并没有责怪他, 只是叫贴身宫女把他带下去。

为首的萨满却绕着丰绅和卓转了几圈, 直言他以后必定是个满手鲜血的。

多的，他却不肯再说。

满手鲜血——字面意思不是什么好兆头。

贵妃当时就吓得跪下了。

皇帝脸色未变, 当日的夕祭照常进行。只是翌日一早，就将城外菩提观的道长请了过来，为丰绅和卓观命。

一开始，道长和萨满一样什么都不愿意说, 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皇帝屏退下人, 与道长说了什么，就连心腹大太监也未曾知晓。

然而两个时辰后，道长被大内侍卫从东门护送出去，当天夜里，菩提观就燃起了大火，烧了一夜。

第二日，才有上山砍柴的村民大着胆子进去看，发现观里整整齐齐几具尸体, 无一人生还。

而隔壁山头。

小道士扯了扯道长的袍角：“师父, 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呀？”

道长拂尘一甩, 叹道：“徒儿，随我云游天下——你天赋太差了, 为师得多收几个弟子了, 才能为后来……罢罢罢！且待贫道二十年后再回来！”

说完, 便牵着小道士走了。

知道菩提观出事的人, 自以为是天子之怒伏尸一观。

但就是从这天起, 丰绅和卓的骑射老师从普通的武将换成了身经百战，垂垂老矣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将军。

丰绅和卓开始在武艺上展露天赋。

“兄长。”弟弟歪着头，天真地说，“父皇说你的命很长，会超越历代帝王，是大清第一巴图鲁，会守护好这万里河山。所以我们不会死对不对？”

“父皇说的？”丰绅和卓问。

“嗯。”弟弟点头，“父皇说，是我还没出生的时候，菩提观的道长为你批命之言。道长说你虽不是帝王命，却能保江山。”

丰绅和卓一怔。

从懂事开始，总有许多道士道姑在见过他之后，说他与道有缘。

皇帝从不忌讳这样的说法，只是丰绅和卓自己不信罢了。

竟然是真的？

丰绅和卓现在才明白，为何从小到大，他受到的是这样的教育。

他被当成将才培养，皇帝从来只要求他在军事谋略上拔尖，从不教他帝王心术。

反而弟弟被当做帝王培养——因为道长批命，说他能守江山，所以弟弟才会被当成继承人培养。

皇帝深知，帝王家，真情是很难的。

他把所有宠爱都给了丰绅和卓，让丰绅和卓成为了一个心里有爱的人，而又安排他亲生的弟弟来继承这江山。

如此，丰绅和卓才会心甘情愿地保护属于弟弟的皇位，才会真的守护这万里河山。

“竟是如此。”万般情绪在心头，丰绅和卓最终只是吐出这么一句。

“我知道，是因为你我才是太子。”弟弟低声道，“我有一道父皇早就写好的诏书，封太子的诏书，上面父皇亲手写下的，要是他归天，则由我即刻继承大统。”

他又道：“诏书、龙袍、玉玺，都在我那里，是一个月前，你大败蛮夷之时父皇就命人准备好的。”

他俯身在丰绅和卓耳边，说了位置。

丰绅和卓：“……”

丰绅和卓忍不住锤了他一下：“蠢货，父皇一月前就为你准备好了这些，你怎么还让母妃被害，自己也被抓了？”

丰绅和卓坐到草席上，不想理他。

弟弟也知道自己确实在这件事上草包了，不敢再说。

丰绅和卓坐在草席上闭目养神，听着外面鸟鸣传信，心中思量。

子时，侍卫换班之际，喝得醉醺醺的侍卫们正要和同僚交班，却被人悄无声息地抹了脖子。

丰绅和卓也在这时睁开眼睛。

很快，接应的人来了，丰绅和卓与弟弟跟着他们，被悄悄带出了天牢。

营救的人是丰绅和卓的亲兵，他们一路跟着丰绅和卓回京，只是先一步回王府，没跟着一起面圣。

当他们看到王府外面围着人，显然不对劲时，思虑之下没有进去。

果然没多久，就得知了丰绅和卓欲行刺新帝被下了大狱的消息。

他们动作够快，加上丰绅和卓的鹰极通人性，探查消息也足够隐蔽，很快就将人救了出来。

几人护着自家王爷和真正的太子殿下，谁都知道这是倘若失败一定会被诛九族的行动，但无一人退却。

他们没有在任何一个落脚点停留，一路前往城外菩提观的遗迹。

早已荒废的道观的密室里，藏着先帝为弟弟准备的物品。

拿到这些，他们也没有立即离开。

丰绅和卓惦记王府里的下人，和曾伺候过他母亲的人。

在新帝发现他们逃跑，大张旗鼓地找人的时候，丰绅和卓改头换面玩灯下黑，硬是把亲信救出来不少。

而后，才与终于回京复命的兵马联系上，一路北上将真正的诏书公之于众。

新帝那边，当然也有作假的诏书。

于是，为了皇位，战争开始。

这一打就是五年。

打到了丰绅和卓三十岁，打到了弟弟成年。

这中间，很多人牺牲，且不少城池被殃及，丰绅和卓怀疑过自己是否应该在救了弟弟之后隐姓埋名下去，新帝并不是一个好的儿子和兄长，但也不是昏庸之辈。

但那时，他的眼界不允许他在知道弟弟才是真正的天子后拱手把江山让给杀父杀母的仇人。

时代的局限性，让他觉得弟弟非要继承大统不可。

这场叛乱在五年后赢得了转机，他们几乎已经动摇到了根基。

弟弟决定在泰山封禅。

封禅这天，所有在这几年间，给予他们帮助，但从不真正加入的道士们都来了，甚至萨满也来了。

弟弟是真的受命于天——在他这个战神的保护之下。

泰山封禅，祥云开泰，站在方鼎前的弟弟身着龙袍身上仿若有金光。

丰绅和卓一直密切注意着他的安全，却没想到，被道长、被许多道士断言寿命会很长的他，死在了那天。

一支毒箭结果了他的性命。

……

“我看看我看看！”

青年从沙发上窜起来，上去就要扒男人的衣服。

丰绅和卓无奈，只得让他看。

盘扣被一粒粒解开，这还是庭深第一次直面到丰绅和卓的身体。

之前，男人坐在轮椅上，总给人一种很瘦的感觉，尽管他其实非常高，肩膀也很宽。

但轮椅多少会削弱人的气势。

先入为主会让人觉得，他真的就是一个得了癌症命不久矣的人。

重病、脸色苍白、不良于行。

庭深被他抱过很多次，即使知道男人其实身体很结实手劲很大，也下意识认为他至少应该是养尊处优的。

没想到，是这样的身体。

“我是养尊处优过，但也有几年过得不太好。”丰绅和卓淡淡道。

他的少年时期，比谁都养尊处优，在皇帝有目的的父爱之下，他地位远超他的母亲。

死后，大多数也是舒坦日子。

反倒是青年时期，错过了婚嫁，错过了游戏人间，在北疆吃了不少苦，反叛的日子则吃了更多。

那几年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庭深轻轻抚上他的胸膛，那上面交错纵横的伤疤，叫他根本无法分清，哪一个是泰山封禅中箭的致命伤。

“是这个。”丰绅和卓牵着他的手，摸到一个胸膛上略微凹进去的洞。

正常来说，这样伤及血肉的伤口，在愈合的过程中一定会疤痕增生。

但他中箭后就死了，身体的细胞根本来不及修复，因此这伤口不再流血后是略微凹陷的。

“其实道长说的是对的。”庭深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觉得几百年前的事了，安慰好像有点怪，便换了个说法，“你活得比大清都久了，你这妥妥的长寿啊……虽然有些地方还是不完全对应。”

丰绅和卓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

小鸟笨拙安慰自己的样子真的非常可爱。

他忍不住把小鸟抱到怀里，抱了个满怀。

“全中。”他说。

“什么？”庭深还在为又被抱了惊呼，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话。

“我说，道长说的话，是全中。”

“怎么会？”

——命很长，会超越历代帝王，是大清第一巴图鲁，会守护好万里河山。

明明打了五年仗啊。

而且之后没多久大清就完了。

“小同志，理解不要太狭隘，这里面学问深着呢。”丰绅和卓突然拿出一副懂哥的语气说。

庭深：“……”

丰绅和卓：“欲知后事如何，吃完中午饭再给你说。”

“好！”

庭深肚子正好饿了。

·

见怪物离开，小帅和小美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

小美拿出之前搜罗来的照明工具，和小帅一起，在藏书室里面寻找起来。

试图找到一些历史方面的资料。

结果一番搜寻下来，倒是有历史书，只是和他们熟知的历史大差不差，没有一本书上出现丰绅和卓这个名字。

“再仔细找找。”小美说，“都当皇帝了，怎么可能没有记载。”

“好，我再找一遍。”

两百多平的藏书室，按照书架上的归纳提示搜寻一遍，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除非这里面的书是乱放的。

两人又找了一遍，在和历史有关的那层书架上，依旧没有发现。

小帅突然福至心灵：“我们漏掉了一个地方。”

小美：“……”

两人把煤油灯往地上一放，灰溜溜去把之前用来抵住门的书架归位。

只可惜，大费周章，找到的却依旧不是他们想要的书。

——是道教典籍。

“不应该啊……”小美喃喃道，“正常来说僵尸应该害怕道士啊，这里怎么会有道教的书？”

“他一心向道？”小帅打了个哈欠。

小美说怪物游走了，他紧绷的神经就放松了，这会儿瞌睡挡也挡不住。

小美看出来了，让他先睡会儿，自己守夜，顺便看看这些书。

“希望我醒来，你已经法力无边了。”

“神经。”

小美翻了个白眼，不理他，自己窝在沙发的一角，借着煤油灯的光看书。

这是一本讲风水玄学的书，和僵尸没有关系。

小美虽然是半吊子道士，但是要说唯一擅长的，也就是风水了。

不然，她也不会一走进这地界，就发现哪哪儿都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