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冷硬的鬼脸上, 聚集着一团乌云,被笼罩着,总让人疑心眼看着越下越大的雨, 是否因为他?
他阴郁得太明显了, 偏偏身材又很高大,无法用水草来打比方, 倒像是被猛烈的浪花拍打的峭壁。
上面全是踩一脚一定会滑倒,会把人投进深海的青苔。
天知道,庭深是怎么从他恶鬼般的脸谱上看出阴郁来的。
庭深当然不可能正面回应他。
别说这里、这个赌场了,就是鬼界, 酒吞童子都是地头蛇, 说一不二。
他在妖怪中的影响力,可比玉藻前和大天狗大。
于此近的距离下,完全是命令的语气,庭深怎么驳斥他?
现在就撕破脸对他没有好处。
于是他挪开了一点目光。
好在,掐在下巴上的手指并没有要他破相的意思,庭深稍微动了动,手指就顺势松了松,还捏着, 却没有那么用力了。
大股的水流顺着雨链向下, 在铜铃上敲出打击乐, 比庭深的心跳声还要急促。
他快速思考了一下对策。
把头转回来,与酒吞童子对视, 看清对方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庭深成功憋出一滴眼泪, 且成功的戏剧性地砸在男人的手背上。
——他真哭一直是面无表情的, 真的伤心起来, 生理泪水止不住地流, 心脏难受,反而没什么表情。
但假哭的时候,神态可就丰富了。
庭深咬着下唇,嗓子糊着鼻音问他:“你以为我愿意那样吗?实话告诉你吧,我喜欢女人,我是直男——我对男人没有一点反应。”
“你以为看到监控就什么都了解了吗?”
“你什么也不知道。”
“但有一点,你没说错,我的确是在故意讨好客人,你是老板,你要求了,那我也会讨好你。”
说着,他抽泣了一下,右手下意识抬起来想擦一擦眼泪,却碰到男人还捏着他下巴的大手。
青年自己的手像触电似的飞速缩回去。
控诉完,他沉默了几秒,见男人始终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随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在深呼吸。
很快,再次睁开眼睛,青年莹润如大溪地黑珍珠般的眸子像被油脂污染了一样,蒙上了一层浊气。
他神色平静地抬起双手,先是抵在男人的小腹上,再慢慢向下,最后摸到腰带。
庭深颤抖着手解他的腰带。
男士和服的腰带的结通常系在前面,结都是非常简单的交叉结,主要依靠布料相互摩擦固定。
来自老板的命令令他像是力气被抽干般,动作中带着一股认命的苦楚。
酒吞童子感觉刚刚手背被他眼泪砸到的地方,有一种迟来的灼烧之痛。
痛到他松开手,也按住青年正在把自己腰带往外抽的颤抖的手。
“好了,停止。”仔细听,男人的声音也哑了,“既然不喜欢男人,为什么要那样?”
“因为……”青年的头一直低垂着,声音空洞,“您没有失去过器官,没有感受过夏天的夜晚,冷到身体一直发颤的感觉有多么痛苦。”
庭深也没有感受过。
这是他听香织说的。
第一晚,喝了斋藤管事给的安神茶,庭深睡得很好。
第二晚和第三晚,他都有饮酒,身体暖暖的,也没有感受过那种所谓的彻骨的严寒。
但听香织说,那是一种和气温无关的,从骨头缝隙里透出来的寒冷。
有无数个夜晚,她被冷到汗水沁透床铺。
在KK园区,夏天的被子都很厚很厚,没有空调和电扇,因为这两样东西根本用不上。
不被寒冷击垮是都好运了,谁想要吹冷风?
庭深说得跟真的一样。
酒吞童子还真不知道,具体饮酒量多少才不会寒冷——他体热,怎会知道被他剥夺器官的人的冷?
男人沉默了一下,问他:“因为冷,所以就从男人那里汲取温暖?”
庭深终于有别的反应了。
“哈!”他缓缓抬起头来,眼含讥讽地看着他的老板,反问,“你怎么会觉得男人就是温暖的呢?”
“男人最无情了。”
“你在监控里看到的那些,只是赌场里的软色情交易的一环——我出卖色相,让他记住我,为我冲业绩为我花大把钞票,然后我就能从你的利润里分得一点可怜的提成,让自己住在环境更好的宿舍,买你这贵得要命的酒喝,让自己暖和一点点。”
“老板、酒吞童子大人,我不明白,作为剥削的一方,你是怎么好意思问出我这些话的?你不会真的不知道我什么处境吧?”
“作为赌场唯一的兔男郎,我要么选择被一个金主包下,要么我就会被无数普通男人女人瓜分——我成功让自己好过了一点,你却觉得我风骚。”
“还是说,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好让潜规则显得正义感十足?”
青年压抑的脾气在这一刻爆发,对着轻易能捏死他的人,说放肆的话。
像是在挑衅:反正我也受够了,你要不要杀了我。
酒吞童子沉默。
大象走路的时候,不会管蚂蚁的死活。
赌场的规矩是他定下的,这是欠下妖怪的赌债的惩罚。
可见青年神情又绝望又痛苦地朝他发疯,他竟然有那么一丝微妙的心虚了。
真的误解他了吗?
在后院与外道丸调情,不是他生性淫/荡,是他为了生存?
他其实并不心仪外道丸,只是外道丸是那个能保护他的人,即使在接受这样的保护之前,他要先痛苦地说服自己袒露肚皮——这个认知让酒吞童子并不明确的心意蒙上阴影。
他没想到,庭深是这样看待他和外道丸的关系的。
酒吞童子不光没感到窃喜,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和难受。
毕竟……
他眸光一闪,算了。
“我知道了,我……”男人话音一顿,飞快往后退了一步,“你在干什么?”
“讨好你呀。”青年吐了吐舌头,猩红的舌尖故意露给他看,“你不是让我讨好你吗?含下面不愿意,那亲个嘴?”
他用轻佻的语气说着下流话,眼神里却没有一点情意。
没有期待,语气平平的,像是遭受到侮辱后,索性破罐子破摔。
酒吞童子竟然在青年这样平静中隐含着疯狂的视线下胆怯了。
他厉声道:“不用了,你去上班吧。”
然后一个闪身不见了。
庭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风声。
确定酒吞童子是真的离开了,他突然狠狠地踹了柱子一脚。
“操,傻逼。”后半句话他没有直接说出来——
早晚杀了你。
……
兔男郎的制服早上就被保洁人员洗好熨好,送到了原田那里。
庭深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低头扣皮带的金属扣,想起来刚刚的那一幕,还是反胃。
他现在觉得,没有性缘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这个小世界和前面的都不太一样,日本的妖怪让庭深生不出哪怕半点对以往的怪物的亲近之意。
像玉藻前,可爱的九尾狐,毛茸茸的大尾巴漂亮极了。
但庭深没有对看到小蝙蝠们那样的喜爱。
这些应该不是他的孩子。
且这一次,一些普通人类竟然会对他有性缘,加上赌场又特殊。
庭深以前从来没被性骚扰过,在这里短短三天,他把男凝感受了个彻底。
每天上班的时候,他尽量学着莎布的样子展示魅力——莎布是他见过最有魅力的人了,而那恰恰是曾经的自己。
有这样完美的模板,庭深学那些招式很轻松。
以往都是黄色代码想办法勾引他,这次换他在工作中展示魅力,他发现他也可以很擅长。
棘手的是酒吞童子。
他的任务目标、他的老板,似乎也对自己有别样的兴趣。
庭深每一次在赌场大厅那些视线下的时候,都要拼命哄自己,要好好做任务。
不然,他真的好想一拍桌子站起来,把那些好赌的好色的歪瓜裂枣凝视他的男人全部攮死!
要不是没收到限量版皮肤,搞不好他真的会那么做,用武力值抢回小帅的腰子再拿下赌场杀了酒吞童子什么的。
好烦。
庭深穿好制服,大踏步往化妆间走。
快到十点了,平复一下心情,还要正常上班到早上六点。
这会儿,恰好兔女郎们也在里面。
见到庭深进来,都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庭深在进门前就调整好了表情:“哪位小姐有空帮我化一下妆?”
兔男郎的造型,是要点痣的。
还要涂润唇膏。
香织朝他招手:“来我这里。”
没人打听庭深迟到两个小时干什么去了,在赌场里待久了,人情世故方面都是人精。
沙耶加主动和庭深说起:“外道丸先生六点就来了,一直在沙发上坐着,没上赌桌也没点酒水。”她咯咯笑,“我们谁都没有和他调情哦,他是你的。”
她们能看出来,庭深对外道丸不太一样。
似乎超过了把他当做自己的金主——她们都有自己的金主,这是生存的必要保障。
当然,因为鬼门大开只有半个月,所以她们的金主都是妖怪,维持着半谈恋爱的暧昧,会在她们业绩不太好的时候出面,让她们夜晚好受一点,能喝点好酒暖身体。
那位外道丸先生正是着迷庭深的时候,她们和庭深没有矛盾,犯不着上去犯贱。
况且,以往的每一次尝试都说明,她们和外道丸先生没有缘分。
“那他这四个小时在干嘛?”庭深闭着眼睛问。
香织在他眼皮上点痣,尖头眼线液笔戳在皮肤上有轻微的痒意。
“好了。”香织小声说。
庭深却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要等几秒,眼线液干了才能睁开。
“玩俄罗斯方块。”玲子说,“我从他那儿路过了八回,他通关了五次——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等你。”
庭深莞尔一笑。
当然在等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