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狗的温泉行宫在靠近火山口的地方, 庭深没拧过小沙弥笑盈盈的撒娇,和他手拉着手漫步过去——当然,在偶尔路过的女侍者眼中, 看到的是青年柔弱地依偎在妖王大人的身侧。
只有庭深能看见俊俏的小沙弥。
那是酒吞童子的真身, 是跨越了千年的悟心的模样。
二十多分钟后,他们走到了一座和风宅邸前, 宅邸虽然宏伟,却处处透露着陈旧的气息,这便是温泉行宫了。
只是将将走进院内,庭深便倏地黑了脸——虽是夏日, 却满院落飘雪。
雪女小美也被带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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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因几乎是前脚回到调查总局的行政套房, 后脚,费尔曼也到了。
费尔曼进门的时候一派自然,几百年前他还时常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时候,经常会夜宿这里,房间的布局他记得。
很快,就在厨房的岛台后找到了克莱因。
“早上还有直播,怎么现在想喝酒?”费尔曼斜靠着,不赞同地皱着眉, “你现在应该去休息。”
回应他的是橡木塞从瓶口弹出来的声音。
塞子骨碌碌地滚到他脚下。
“要么陪我喝, 要么现在滚出去。”克莱因说道, “我现在没有发疯,你没有在深夜电台听见实时发生的凶杀案, 是因为我在极力克制。”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古典杯和一盒冰球, 问:“你喝什么?”
费尔曼根本拧不过他。
克莱因明显是憋着气的, 费尔曼不知道有没有自己长时间没接电话的原因, 还是只是电话里没说完的事。
不敢刺激这个不定因素。
只好从门洞走进来, 坐到岛台前,说:“一杯古典。”
说完才发现,克莱因已经在调酒了,就是古典。
费尔曼是个念旧的人,从他这么多年来依旧喜欢穿风衣就能看出来。
几百年也不曾改变他的口味,他只喜欢古典。
所以克莱因其实只是随口一问,问完就在做了。
精准地记得自己的口味,眼前这个人怎么可能不是十九世纪的克莱因?费尔曼想。
哪怕几百年过去,物是人非的是自己,也不会是他。
“别用这种肉麻的眼神看着我。”克莱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把调好的鸡尾酒推到费尔曼面前,他从冰盒里拿了块比古典杯大很多的老冰,又拿出厨师刀切冰。
费尔曼饶有兴致地看他动作。
金发碧眼的男人动作利落极了,他按在老冰上的指尖被冻得通红,却像没有知觉似的按得极稳,另一只手切得干脆,拿刀的姿势很是熟练。
透明的冰块被薄薄地切下,修整成他想要的形状,白色的碎冰堆满案板。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费尔曼问。
不做饭的人动作绝不可能这么利落。
“我一直都会。”克莱因说,“是你没有吃过罢了。”
他从孤儿院搬出来后就学会了做饭。
费尔曼听懂了。
“那祂吃过你做的饭吗?”他又问。
“嗯,祂在的时候我几乎每顿都自己做。”克莱因回答道,“应该味道不错,祂每次都吃完了的。”
和同样记得祂的人聊起祂,让克莱因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尽管他知道,费尔曼对黑山羊绝对没有什么崇敬在。
可是能和他一起怀念黑山羊的真的再也没有了。
克莱因终于把老冰整理成了完美的长方体冰条,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高直的杯子,把冰条夹进去,开始用搅拌棒快速搅拌。
克莱因的动作绅士而克制,是标准的英式调酒。
他们俩都是美国人,当时有一个任务需要他们去一个边陲小镇收集信息,克莱因便去应聘了酒馆里的调酒师学徒学习调酒。
学的不是美式花式调酒,而是传统英式调酒,因为酒馆的调酒师认为克莱因金发碧眼的形象,比起表演互动,少做额外的动作,反而会引人更专注地欣赏他调酒。
费尔曼现在正在欣赏。
他手中的古典鸡尾酒是克莱因技术的最好证明——明明是潜伏任务,克莱因却学得极为认真,显然是为了学去讨好某位外神的。
只是这种做法,费尔曼还是第一次看他完成。
“你调的什么?”他问。
“水割——日式威士忌的喝法。”克莱因手腕连续转动了十几分钟,现在杯壁上结满了冰霜,他这才停下,把杯里的水倒干净,然后满上威士忌,“可惜日本没了,不然要用日产威士忌才正宗。”
“虽然日产威士忌本来就不怎么样,这种喝法完全就是菜。”
轻轻辱了波日,他畅饮一口,眼睛眯起,补充道:“你知道吗?我专门学了日式喝法,本来想好好利用一番的,可惜根本没见到祂。”
见克莱因主动提起一些他之前主动问,也没得到答案的事,费尔曼总感觉奇怪。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有办法找到祂吗?”
“有啊,同时也有不可抗力。”克莱因说,“所以我们说回正事——有人偷走了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笔记本,记录了我成为调查员后所有事情的笔记本——包括工作和生活。”
费尔曼皱了皱眉。
克莱因简单讲了今晚发生的事。
他直言不讳:“我想过会不会是你拿的,这种怀疑在你不接电话的时候达到了顶峰,不过冷静下来我意识到,这么着急要从我这探听到秘密的恐怕还有别人——所以,先告诉我是不是你?”
“不是。”费尔曼快速说道,“我在我弟弟那里,那里有信号屏蔽器无法接听电话。”
“小费尔曼啊,他居然还活着。”克莱因好像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似的感慨道,“病怏怏的,居然还挺长寿的。”
不光活着,还是你乔装闯入的基地的老板呢。
费尔曼总觉得克莱因的话另有深意。
于是岔开话题:“笔记本里有很多秘密吗?”
“也不算吧。”克莱因歪了歪脑袋,“就是少量的工作笔记里,夹杂着大量的少男心事——有很多无法宣之于口的对黑山羊的深情告白。”
费尔曼:“……”
克莱因摊了摊手:“要是被人发网上,那‘人类之光’的名声大概率是要臭的。”
费尔曼:“……”
克莱因笑眯眯道:“没办法嘛,谁叫我那时候迷恋祂迷得要死又不敢说,生怕祂打死我。”
费尔曼真的有点后悔了。
他不应该过来的,他应该直接回家睡觉的。
谁乐意大半夜的分享兄弟的暗恋小心事啊!
两人的鸡尾酒都见了底,克莱因把费尔曼的古典杯拿过来,把剩余的冰球倒在了水池里。
他的也是。
然后满上威士忌——这一杯是纯饮。
纯饮才是男人最爱的喝法,鸡尾酒是为了讨好女士——来自业余调酒师克莱因的名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天色渐亮。
克莱因终于正色道:“给我个搜查令吧,我要去家访一下我们的老朋友们,把不知道谁顺走的笔记本拿回来。当然,你不给我搜查令也没关系,你会在临时插播的新闻上看到我。”
“我有时候觉得你没变,有时候又觉得你变了很多。”费尔曼无奈地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今天晚上,直播结束之后。”
“好,不过我要和你一起去。”
克莱因无所谓地点点头:“可以,你可以在旁边帮忙打急救电话。我希望调查总局没有钻空子,有给这些拿着工资但不上班的老家伙们买完整的保险。”
说完,他起身,把费尔曼明明还剩一口酒的杯子拿过来扔进池子里,一副送客姿态。
再过几个小时,新一天的直播就要开始。
费尔曼说:“我去找间房间休息一下,晚一点再去演播厅看你。”
克莱因应下,伸手请他离开。
费尔曼只好捏着鼻梁,离开这间明明不止一个卧室的行政套房。
临出门的时候,克莱因突然叫住他。
“雷杰斯。”
“嗯?”
“这些年来你有伴侣吗?”
“没有,怎么了?”
“没,就随便问问。你知道的,因为你从来没提起过,作为老朋友我当然要主动关心了。没有也好,不过,你不打算找一个吗?”
“不打算。”
“好吧,你去休息吧。”克莱因说,“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希望你不要找男的,我真的恐同。”
费尔曼:“……好。我走了。”
门合上很久了,克莱因还靠在门洞,费尔曼一开始靠着的地方。
他也感到疲惫,便轻轻捏了捏鼻梁。
一晚上发生了好多事,最累的就是和费尔曼讲话了。
与曾经的挚友重逢后,克莱因不光没感受到喜悦,每一次他和费尔曼见面聊天后,疲惫都会袭来。
恐怕费尔曼也是如此。
他们之间横着那一次的战争以及几个世纪的失联,再见面,都装出一副怀念过去的模样,可却再也无法互相信任。
每一次的谈话都是交锋,是彼此试探,明明满是怀疑,却不能翻脸。
克莱因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早知道亚弗戈蒙那么阴,竟然直接把自己暴露出来,他那次就不该去麓山研究所发疯。
克莱因很后悔。
暴露于人前带来的空前的狂热崇拜并没有让他得到哪怕一丝精神上的快感,他烦躁得要命。
要是没有这些,本来他可以在副本里当个帅气调酒师的,现在却剧情进度都不知道。
克莱因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打算稍微休息一会儿再下楼。
他准备去洗把脸,却看到进门处,费尔曼遗落的公文包。
克莱因走上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