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人回避, 百鬼夜行。”

庭深的惊厥状态在喝了两大碗姜汤之后，才稍微好一些。

只是还在不停地打嗝。

他推开唐伞递过来的第三碗，明明难受得不行了, 还恶狠狠地骂人：“你、你个告状精！我要、我要是玉藻前, 我也不跟你好！”

唐伞：“……”

唐伞简直要给他跪了：“别骂了别骂了，我这不是告状没告成吗？再说了, 玉藻前才不止我一个情人。”

“谁知道你说了多少！”庭深含恨。

“才刚起了个头，他就叫我闭嘴。”唐伞摸了摸开裂的嘴角，苦笑道，“还被玉藻前抓了个现行。”

庭深不想和这个两面三刀的妖怪说话, 专心看能剧。

温泉行宫的偏厅里, 正在上演一场专为他一人表演的能剧。

能剧，传统的日本戏剧形式，与中国的傩戏有着深厚渊源。

傩戏，又称鬼戏，是起源于中国商周时期的一种古老的祭神跳鬼、驱瘟避疫、表示安庆的娱神舞蹈。

傩戏传入日本后，改名能剧，在日本发扬光大，虽不再具有宗教祭祀的性质, 却仍能起到驱鬼逐疫的效果。

“……真的能起到驱鬼逐疫的效果吗？”庭深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唐伞, “吓到我了, 我想上厕所。”

“……”唐伞，“要我陪你吗？”

“不用, 你也怪吓人的。”庭深说。

唐伞无端受辱, 也不好和他置气, 只能忍气吞声：“还是有作用的, 你看你这不是没打嗝了吗？”

庭深心想, 谁被突然窜过来的鬼脸面具贴脸，都会吓到呼吸暂停的好不好？

他是被吓得打不出嗝了！

算了，就当它有作用吧。

庭深屁股往后挪了挪，几乎贴着墙，逼自己继续看。

不看不行，他才刚被一群鬼冲撞了。

一小时前，庭深和酒吞童子来到温泉行宫，刚走进大门，瞧见满院子飘雪，庭深瞬间怒气上涌。

他一方面操心小帅的腰子，一方面要推剧情，忙到分身乏术，实在没空闲管小美的事。

玉藻前他们居然把小美弄到温泉行宫来了，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庭深从来没有掩饰过对小美的在乎，而他们把小美带来这里，便是在隐晦地提醒庭深，别忘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今日，三大妖王齐聚，商量百鬼夜行的出场顺序，酒吞童子对庭深的重视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见。

庭深知道这是玉藻前和大天狗隐晦的提醒，提醒他吹耳边风，但他受不了有人拿乖女鹅威胁他。

他一下没忍住，撒开酒吞童子的手，气冲冲往里面走。

酒吞童子没能及时拉住他。

于是，庭深在踏进院内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透心凉的感觉。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很多倍，寒毛是一根根竖起来的，寒意经过皮肤表层穿透血肉，渗透进骨髓，顺着颈椎，一节节爬上大脑皮层。

庭深整个人凝固在了原地。

他被无数厉鬼穿透。

迟了一步的酒吞童子看到这一幕怒气勃发，赶紧把人拉入怀中。

怒吼道：“滚！”

然后把瞳孔已经开始扩散，整个人没有知觉反应的庭深抱走。

酒吞童子抱着庭深到客房里泡了会儿温泉，又口吐火焰，驱散他周遭的死气，庭深这才恢复过来。

只是还是浑身颤抖，惊厥不止。

酒吞童子又抱着他出来，黑着脸让玉藻前赶紧叫人来，演一出能剧，帮助庭深驱鬼逐疫。

刚刚穿透庭深的厉鬼，是大天狗叫过来的。

为着百鬼夜行，玉藻前和大天狗都把自己的手下带了出来。

大天狗曾是山神，掌管一方土地，手下有不少厉鬼，其中女鬼居多——温泉山庄的女侍者们不是妖怪，都是女鬼。

白天见不到她们，因为她们只能在夜里显现。

白天，是以魂体的状态存在。

庭深急冲冲走进院内，正好撞到了厉鬼，这才受惊。

还好玉藻前带来的女妖中，有会能剧的。

庭深当时神志已经恢复了，他看见酒吞童子冲大天狗发了好大的火，又被玉藻前笑嘻嘻地拦下。

他说不了话，只能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看。

紧接着，唐伞来了，他先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被裹在厚被子里的庭深一眼，然后走到酒吞童子旁边，说有要事禀报。

酒吞童子便与他走到一旁。

几乎是下一秒，玉藻前耳朵一动，猛地冲过去把唐伞按到地上。

她嘴里念叨着“负心汉打死你”什么的，把唐伞好一顿暴打。

庭深猜到了——唐伞怕是跑来告密的。

被玉藻前发现了，也是为了阻止他继续往下说，竟然当场暴打。

酒吞童子的神色倒没怎么变。

等女妖们准备好表演能剧的服化道，酒吞童子才走过来，仔细询问了一下庭深的状态，关心他还能不能坚持。

酒吞童子：“实在不舒服的话，陪你看完能剧我们就回赌场，不开这个破会也罢。”

酒吞童子心疼得不行，庭深惊厥瑟缩的样子看起来太可怜了。

像被雨淋湿的小猫，在故作坚强。

于是用温热的大掌捧着青年的脸，好给他一些温暖。

在他身后，玉藻前和大天狗拼命给庭深使眼色打手势。

庭深：“没、没关系，你开会吧，我过会儿就好。”

庭深知道他这个状态是没办法旁听了。

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知道酒吞童子和外道丸是一个人、酒吞童子也是黄色代码后，对于任务三他有了新的考虑。

如此，虽然不打算再履行和玉藻前的交易，但他这边的行动也需要靠百鬼夜行。

这个会还是得开。

不走完百鬼夜行这个剧情，小世界大概率无法结束。

“真的没事吗？”俊俏的小沙弥抵着庭深的额头，心疼地说，“我应该拉住你的。”

活人遇鬼本来就会触霉头，更别说是被好几个厉鬼穿透身体。

“没事，你去，我就在这里。”庭深尽量吐字清晰。

恰好下人送来姜汤，酒吞童子亲手喂了庭深一碗后，才和另外两位妖王一道去正厅开会。

正厅与偏厅就隔着一个拐角，酒吞童子把唐伞留下来陪着庭深，也是保护他的安全。

如果可以的话，酒吞童子恨不得把庭深含在嘴里，可庭深现在必须得观看能剧。

庭深又喝了一碗姜汤，身体终于不那么难受了，便把被子弄开，拒绝唐伞递过来的第三碗，专心看起能剧。

日本能剧的剧目多涉及历史故事、神话传说和超自然现象，体现了日本文化中的幽玄和物哀美学。

对此，庭深的评价是：一帮子牛鬼蛇神。

也太吓人了！

就比如现在正在演的，是阴阳师安倍泰亲用阴阳法诀令玉藻前暴露出白面金毛九尾狐本体，玉藻前不敌众阴阳师的围困，从宫中逃亡的一幕。

扮演玉藻前的女妖戴着狐狸面具，突然上前贴脸，把庭深吓了一跳，庭深停止打嗝。

这才忍不住和本来不打算再搭理的告状精唐伞抱怨这能剧没用。

——庭深嘴上这么说，但确实感觉精神在能剧表演下逐渐恢复。

要是看的是傩戏，恐怕效果更好。

隔壁玉藻前没喊停，女妖们便不敢擅自结束，一直往后演，玉藻前的故事除了她与鸟羽天皇之外，其实没多大的意思。

庭深越看越无聊，主要也是不想再被贴脸吓了。

他问唐伞：“偷听去不去？”

唐伞有点犹豫：“不太好吧？”

里面三位妖王，一个是他的老板，一个是他的老情人，主要玉藻前才因为告密的事，打了他一顿，现在偷听被发现会死掉的吧？

庭深撇撇嘴：“你都敢当我和玉藻前的面告密了，你有什么不敢？”

唐伞现在也有点不明白自己刚刚是哪里来的勇气，可能和他昨晚来到温泉山庄后，看见无数神隐的妖怪提前现世有关。

一些资历比玉藻前和大天狗更早，和酒吞童子是同一时代的妖怪竟然提前现世了。

要知道，通常，他们会直接出现在百鬼夜行之中，结束后悄悄离开，不与任何势力交好。

现在，竟然不动声色地在温泉山庄集结。

陪着他们的是茨木童子——酒吞童子座下，最得力的大将。

唐伞疑心，会不会酒吞童子已经知道玉藻前的计划了，会不会庭深其实根本没有背叛他。

如果是的话，为了保命，他必须坦白，否则他就不是双面间谍而是叛徒。

并且这样一来，其实是玉藻前在明酒吞童子在暗，要是酒吞童子早有防范，那么玉藻前一行动，酒吞童子就会毫不留情地弄死她。

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为了保玉藻前一命，唐伞决定告密。

所以，来时的那一眼，其实是唐伞疑心庭深的立场，庭深自己误会了而已。

当间谍就是这样，没有任何一方会全然信任他，而恰好这种不信任的平衡才能保住命。

玉藻前这顿打唐伞挨得值。

酒吞童子不会贸然和他动手，玉藻前也会因为忌惮而不敢再轻易动作。

最好双方僵持之下继续维持和平。

唐伞这才当着众人的面，和酒吞童子“有要事禀报”。

虽然过程有差距，但好歹殊途同归了。

唐伞暂时很满意现在的局面。

他叫庭深过来一点，有话和他说。

庭深将信将疑地凑过去。

唐伞：“你现在到底站哪边啊？你不是说你是直男吗？”他指了指脖子，“我老板干的吗？”

“是啊？”庭深说，“我被他硬掰弯的，一日同志百日恩，我们毕竟同志一场，我决定反水。”

唐伞大惊：“嚯！你就这么说给我听？”

庭深：“不然你想听我骗你吗？看样子，你不也背叛玉藻前了吗？”

两人对视，都为对方的没有原则而心惊。

心想，他是个不老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