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门后, 屋子里静得出奇,因为太过安静,庭深甚至有一点轻微的耳鸣。
他确定他的前庭系统一切正常。
他站在原地仔细听了一会儿, 发现他听见的有规律的声音, 竟然是撞钟声——是幽远的仿佛来自千年之前的伽蓝之音。
尘埃似乎也带上了禅意。
沐浴在焚香之中,尽管小美提醒过他, 这里供奉着一具尸体,庭深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佛陀面前,厉鬼绕道。
庭深走到供桌前,这里是屋内唯一有光源的地方, 燃着几十盏酥油做的供灯。
动物油燃烧的奶香味, 是敬给重要的人的香火。
供桌上,没有佛像,只有一具盘腿的干尸,穿着藏蓝色袈裟,皮肤虽然氧化发黑,但依稀能看出眉目慈悲。
他一手放在膝盖上做莲花状,一手作揖,脖子微微倾斜, 似乎是在先一步行礼。
庭深赶紧还了一礼。
再抬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干尸的神情似乎更加和蔼了。
小美说,想要知道隐藏剧情, 要先上一柱香, 难道这具干尸还能开口说话吗?
腹诽着, 庭深从供桌上抽了三支长香出来, 借供灯的火点燃。
他没有信仰, 但他懂礼数。
“觉而不迷,正而不邪,净而不染。”庭深默念。
将香插在香炉里后,庭深肃立合掌,这一次没有礼佛——他本来就不信佛,干尸先向他行礼,他便还礼。
外神自然不必恭敬礼佛。
做完这些,他期待地看向干尸,有些期待他真的会开口说话。
他心里笃定干尸是游戏npc,因此一点儿也不害怕。
耳边似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然后,庭深眼见着,本来匀速燃烧的香突然熄灭。
庭深:?
有鬼!
他不信邪,把香抽出来,再次点燃。
这一次还没来得及插回香炉,香就在他的手上熄灭了。
“奇了怪了。”庭深喃喃道,“不应该啊,不知道谁罩的我吗?还敢和我玩鬼吹灯。”
庭深把供桌上的一整捆,比他手腕还要粗的香全部拿过来,和之前的三支并在一起,全部杵到火苗上。
酥油供灯只有他巴掌大,火苗比手指头还要细小,点燃这捆香,足足用了好几分钟。
这下,香上能直接看到一圈火光。
“大师,这就不对了哈,张口就要一捆香,有点贪心了……”
庭深正要把香插回香炉里。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庭深瞬间僵住。
干尸还端坐在供桌上,拍他肩膀的又是谁?
“别磨磨蹭蹭了,快点!”陌生的男声遥遥传入耳中,新的白噪音取代了原本的撞钟声。
庭深身体不受控制地转身。
他的视野是慢放的黑夜——不是室内的漆黑,而是夜的黑。
而这夜也不完全漆黑,因为庭深完全转过来后,看见的,是海上生明月。
转身的刹那,他来到了一艘船上。
是古代的木制轮船。
“愣着干什么?”拍他肩膀的人不满地说道,“既然已经驱散迷雾,便把犀角吹灭吧。”
庭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他看到了自己被粗布衣衫套住的手臂,和手中一只白色的犀角。
【通天犀,燃烧可见鬼怪,入水则可避水。燃之,可驱散迷雾,挥退魑魅魍魉。】
庭深还没来得及惊讶场景的变化,就被这带颅内电子旁白的字幕震惊了一把。
然后他摸了摸脑袋——光的。
他知道了,原来隐藏剧情的打开方式,是让他扮演历史人物,回溯时光,以历史参与者的视角,完整地感知剧情。
他现在的形象是一个夜航的小和尚。
嘿!小小日本背景,这一段做得挺不错的嘛!游戏开发成本应该不低吧?
他手上拿着的可是稀罕物件,可比一捆香来得金贵,庭深赶紧将犀角吹灭,宝贝似的揣进衣襟里。
先前提醒他的和尚:“……”
算了,他拿着就他拿着吧。
他嘱咐庭深一定要收好犀角,庭深狂点头。
海上风平浪静,可再平静的浪也会使船体晃动,毕竟古代航海技术远没有现代发达。
好在过隐藏剧情还是人性化的,附身只是为了让他身临其境。
【公元806年8月,空海和尚随遣唐使归国,途中遇海上迷雾,幸有徒弟以大唐国礼通天犀开路,遣唐使才得以顺利返回日本。
除佛经外,空海和尚还带回大量书法、绘画作品,其中就有一本《山海经》。
《山海经》在抵达日本后,由于其内容过于深奥,并没有被大批量抄录传播,而是积压在皇室库房中三百余年。
三百多年后,才被时任天皇,赏赐给了一名救驾有功的武士。】
画面一转,庭深的视角变成了那名武士,之所以知道是武士,是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熟人……不,是熟妖。
这一次,他不敢摸自己的头,生怕摸到地中海。[1]
武士是玉藻前的养父,他将赏赐而来的《山海经》送给了素有日本第一才女之称的玉藻前。
玉藻前喜不自胜。
她本是天地初开时,上升的阴气聚集幻化的九尾狐妖,意外搭上了从中国返回日本的遣唐使吉备真备的船,来到日本。
身边没有亲族,她未得传承没有开窍,只好化为弃婴,被武士收养。
《山海经》可谓是雪中送炭!
完整的《山海经》中,不光有人类编纂的名录,还有只有上任天庭的妖族后裔才能看懂的法诀。
玉藻前正是诞生于鸿蒙初开时。
只是她真正化形的时间,在中国,已经到二代天庭了。[2]
她如饥似渴地学习《山海经》里的知识,还企图效仿前辈有苏氏窃国。[3]
由于天资聪颖、美貌绝伦,不久玉藻前便入了宫,成了鸟羽天皇最宠爱的妃子。
玉藻前一边吸收天皇的精气,一边背地里点化山精石怪,以山海经里的神兽原形教化日本的妖怪。
她想创立一个以她为首的神明之国。
只是到底日本妖怪的跟脚不好,那些小妖虽假借神明之名在乡野享受香火,终究只是妖怪。
而妖怪频出,引起了阴阳师安倍泰亲的注意,很快他就查到了玉藻前的头上。
庭深的视角变成了安倍泰亲,他带着许多阴阳师在皇宫中疾行,来到了鸟羽天皇的寝殿。
鸟羽天皇卧床很久了,日日被狐狸精摄取精气,身体虚弱不堪。
屏风后面,玉藻前本来笑着出来迎接,却在听见安倍泰亲的话后脸色倏地大变。
“来人!将这九尾狐妖拿下!”庭深借由安倍泰亲之口念出台词,狠狠爽了一把。
“你什么意思?”玉藻前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庭深附身的安倍泰亲根本不和她废话。
他手掐阴阳法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玉藻前暴露出白面金毛九尾狐的真身。
【窃国的阴谋东窗事发,玉藻前从宫中逃亡。
她变回原形,飞到天上逃走。安倍泰亲利用神镜的魔力,将她隔空击落于那须荒凉的原野。玉藻前虽身受重伤,却并没有死,而是原地化为一块“杀生石”。
在搜查玉藻前以前的家时,曾作为赏赐的《山海经》被收缴,再次回到了皇室手中。
曾被玉藻前点化的妖怪,一直守在“杀生石”前,不肯离去。
这一带逐渐成为妖怪聚集之地,生人勿近。】
视角再次转换,庭深这次竟附身了一个贵族少女。
贵族少女正在同人告白,对象……嗯,是外道丸呢。
于是庭深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次附身的身份应该是源氏的贵女,毕竟,在之前了解到的信息里面,他知道了外道丸这几百年来,一直作为源氏养子生活。
顶着源氏小姐的壳子告白的时候,庭深最满意的就是外道丸并没有选择在这一次的人生成为一个武士,他也就不用看见地中海了——庭深能接受光头,俊俏的小沙弥漂亮极了,地中海还是婉拒了哈。
告白理所当然的失败了。
这位源氏小姐伤心至极,为了平复情绪,听从母亲的建议去寺庙礼佛,倒霉地被妖怪抓走了——是玉藻前的手下。
她的母亲伤心至极,求她的父亲想办法,她的父亲便想到求酒吞童子——每一次外道丸死亡又复生酒吞童子都会秘密来源氏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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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酒吞童子退治战后,酒吞童子与其亲信神隐三百余年,不问世事。
此次被走投无路的源氏小姐的父母求上,他才发现,如今的人间又是乱世。
如今,是平安时代末期。
平安时代末期,日本社会陷入了长达数十年的内乱和动荡。这一时期,以源氏和平氏两大武士家族为首的武家势力,逐渐崛起,并最终取代了贵族的统治,建立了幕府政治。
酒吞童子与源氏有着千年之约,于情于理,他都要帮忙。
神隐的三百多年,酒吞童子身上的怨气消散了不少,神志更加清明,很少再生食女人。
他答应了救源氏小姐。
很快,源氏小姐的父亲竟然查出,此次绑架竟然还有源氏的死对头平氏的影子——原来,平氏能如此迅速的崛起,是因为利用了妖怪的力量。
这次绑架,是平氏在背后谋划,为的是叫源氏让利。
同一时间,庭深的视角来到了一位叫做觉猷僧正的高僧的身上。
觉猷僧正,日本平安时代的著名画家和高僧,与安倍泰亲是至交好友。
二位,是如今将岛国局势看得最明白的人了。
自从遭到玉藻前毒手后,鸟羽天皇持续病重,至日本皇室式微。
鸟羽天皇不得不提早考虑将皇位传给继任者。
在源氏与平氏的夹缝下,皇室该如何自处是一大难题。
这是庭深第二次看这位天皇的脸,他比上一次更加形容枯槁。
他用觉猷僧正的身体说道:“陛下,如今日本妖怪横行,天命都快被夺取了,再不想办法,日本,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鸟羽天皇:“高、高僧……咳!高僧若有办法,但说无妨咳咳咳!”
高僧与阴阳师对视一眼。
【《山海经》能令玉藻前将如此多的山精石怪点化出神志,差点真的成就一个她理想的国家,觉猷僧正提议仿照山海经,划给她一片虚假的土地让她以为是真的。
而这一行动,还需要一个诱饵——手下妖怪并不如玉藻前多,但重出江湖的酒吞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