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深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闷闷地说：“嗯。”

“去里面睡？”

“不、不要，臭。”

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

酒吞童子和外道丸同时转头去看，就看到外道丸的黑色背包下面地毯湿了一大块。

福尔马林漏了一地。

两人：“……”

庭深起身：“你俩睡吧，我走了。”

酒吞童子也不拦他，他也确实后知后觉闻到了刺鼻的气味。

而且他和半身同时在，庭深多少会不自在的，今天让他自己呆着吧。

“好。”他说。

庭深根本不搭理望眼欲穿，但不知怎么的今天嘴特别笨，咬完人家脸颊肉到现在，硬是没插上一句嘴的外道丸。

径直朝门口走。

不过他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面无表情地走回来。

并且越过酒吞童子，冲着外道丸。

酒吞童子挑高了眉，隐隐猜到了什么。

外道丸却以为他终于肯搭理自己了，可能还要带自己一起下楼。

嘴也不笨了，赶忙道歉：“对不起宝贝，刚刚我……”

“啪——”

清脆的一耳光。

“傻逼。”庭深冷酷道。

骂完转身就走，不带一丁点儿犹豫。

等门打开又合上。

安静的办公室里。

酒吞童子：“噗嗤……”

外道丸：“……”

酒吞童子站起来，懒懒地说：“我有事找唐伞，你自便吧——自便前把我的脑袋收拾好。”

说完，也出去了。

……

兔男郎连请三天假，客人们从一开始的冷静到后面的躁动，纷纷担心他是不是被酒吞童子给吃了。

妖王大人可是要吃人肉的！

当然，人类客人则是担心他会不会之后再也不陪客了。

面对客人们的询问，服务生们对外一致说，兔男郎是正常出差，很快就会回到岗位上的。

隔天晚上，晚上六点，兔男郎就营业了——比兔女郎们还早两个小时。

只不过从这天开始，他不再接受指定，哪怕是廉价酒水依旧愿意和客人聊几句，因此给他冲业绩的豪客依旧大方。

没有人敢对他动手动脚，因为同时，赌场第一豪客总会出现在不远处，实际上兔男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陪他玩牌。

玩很幼稚的抽王八、斗火车、叠铁塔之类的。

偶尔，赌场老板也会下来坐坐。

如此，一周之后，来到了百鬼夜行的前一天。

鬼门关闭的日子。

中午，赌场就挂上了今日暂停营业的标识，酒店入住较少，但也有几百人。

服务生们为这些没有欠债的客人挨个送上了免费的早午餐，饮料和酒水里加了失忆水，让客人们在离开鬼界后模糊这里的记忆。

贪婪的人会付出失去器官甚至失去生命的代价。

但对尚能克制自己的客人或者足够富有输再多也付得起的客人，这里不过是一个最普通的销金窟，给他们快乐。

同样的事还发生在伎坊和温泉山庄。

毕竟，同一时间大规模人口失踪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日本的阴阳师可没有断代。

没问题的客人，没理由强行谋害他们的性命。

他们会被以今日工商抽检必须暂停营业的借口，恭恭敬敬地送出去。

到黄昏，逢魔时刻，往常热热闹闹的夜市今天安静得出奇。

没有摊贩也没有客人。

鬼界再无一个自由身的普通人——只除了外道丸。

顶层办公室里，正在爆发着激烈的争吵。

办公室的主人酒吞童子缩在角落里，根本不敢插话——庭深现在看起来太可怕了。

外道丸被他用藤蔓捆着，跪在地上，庭深一只手扯着他的头发逼他抬起头。

见半身向自己投来求救的目光，酒吞童子连忙把报纸拉高了一点，挡住脸。

他哪敢说情？

毕竟他和半身私底下商量好了，想把庭深留在鬼界。

——那天，从祠堂里出来后，庭深在酒吞童子的耳边说，让他在百鬼夜行第一个出场，照做的话，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酒吞童子虽然将信将疑，但他照做了，他那天当众说，他会在百鬼夜行第一个出场。

后来回来，庭深让他把庭帅放走，但他自己没说要走，酒吞童子这才完全相信。

他那天才会那么自信满满地和外道丸谈话，因为这让他觉得，他动摇了一点庭深庭深心里有他。

至于那天庭深去伎坊具体做了什么，酒吞童子出门的时候唐伞已经不见了，翌日问庭深，庭深也只说是关于雪女。

酒吞童子不想因为信任产生不必要的危机，索性就信了。

外道丸这次不打算回到人间，要留在鬼界，他是知情的。

哪知道当庭深发现外道丸居然没走，而逢魔时刻已经结束鬼门关闭后，会气成这样。

“宝贝，我必须留下来……”

“啪——”

“我必须……”

“啪——”

“我……”

“啪——”

庭深又气又急气得发疯。

他手上用力，快把外道丸的头皮扯下来了。

见男人还是一副不服且理直气壮的样子，他低吼道：“我不是让你先出去吗？出去！出去！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我说了我不出去吗？我让你先出去然后在外面等着我，你也答应了，你他爹的你两面三刀听不懂人话？”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你毁了我的计划！大傻逼！”

庭深气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他本来都算好了的，什么都算好了，这傻逼非要自作主张。

现在怎么办？

他一急，眼睛就红了。

明明把人捆着跪地上的不是他，扇人耳光扯人头发的才是他。

他却一副天都塌了的模样，眼看着就要气哭了。

酒吞童子不得不劝了：“宝贝，你别急，你别气坏了，他只是想陪你。”

外道丸在此之前已经挨了他好多巴掌了，庭深的掌心现在肿得不像话，他的嘴角也裂开了一点。

正常男人被这样对待，早就翻脸了。

外道丸却因为凝视青年焦急的模样，看到他眼底的在乎，而爽到不行。

要不是场合不对，这张脸，气得发抖又眼睛通红的倔强表情，他应该升旗以表爱意的。

事实上，他已经到临界点了，正在拼命忍耐着。

他今天换回了西装，西装裤尺寸恰好，西装跪时就紧绷了，他提醒自己不要有反应，免得惹得青年更生气。

“不是故意骗你的，宝贝。”男人舔了舔嘴角的血丝，说，“我没办法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接受不了一人一年。我们一起陪你不好吗？”

庭深胸口不停起伏，大喘气，他在泪失禁的边缘徘徊。

两个傻逼！他怎么可能不急？

和他料想的一样，这个小世界同样有隐藏时限，鬼门关闭的那一刻，就开始倒计时了。

任务三杀死妖王酒吞童子——他明明可以完成得更好的。

为此，他铺垫了很多，并且小心翼翼的，甚至不敢和酒吞童子提前串通好，生怕露出破绽。

今天他上来，带着唐伞，就是为了摊牌的，没想到会看到答应了他要走的外道丸居然还在这。

庭深怎么能不气疯？

唐伞已经在他发飙的时候溜了，就算他不溜，今天也没他用武余地了。

庭深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外道丸还想再说什么，左眼却突然模糊了一下。

男人眨了一下眼睛，视线再次变得清晰，就看到庭深真的哭了。

因为跪着仰着脸，一滴泪水恰好掉进了他的眼睛里。

青年和上次一样，憋着气，面无表情地哭。

“傻逼。”他骂，“你逼我做很过分的事情。”

“你会后悔的。”

说完，庭深放开他的头发，突然失去牵引，外道丸踉跄了一下。

然后他发现那些束缚着他的藤蔓也松开了。

保持西装跪太久，膝盖很酸，停顿了好几秒外道丸才爬了起来。

等他抬头，看到了令他难以置信的一幕——

青年走到办公桌前，酒吞童子忙放下遮遮掩掩的报纸，问他要找什么。

青年没有回答，而是拿起了被放在桌上当成摆件的童子切安纲。

“你长出脑袋要多久？”

“一天。怎么了？”

“没什么，别动。”

太刀本就没归鞘，被布包着，甫一解开布，神兵利器露出寒光。

寒光闪过，人头落地。

庭深砍下了酒吞童子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