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父爱?”外道丸怒极反笑了, “你要不要照照镜子——我们长得像吗?”
“还是说,你不会以为你告诉庭深,我们曾经是同一个人, 这样他就会接受你?”
外道丸往后一靠, 态度尤其嚣张。
面对他的挑衅,酒吞童子一点也不生气。
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当时, 两人一起从火焰中诞生后,自己的一把火把前来救火的师兄们也烧成了妖怪。
等他再回头,俊美少年的面孔已然变成了婴孩。
他尝试过养外道丸,想长大之后再把儿时的自己补偿一遍。
结果就是溺爱过了头, 当外道丸再一次长到青年, 竟然和茨木童子等妖怪一起当上了山贼。
令酒吞童子头大。
他深刻反思——自己没文化,养不好小孩。
这才借着源赖光挟持外道丸,把外道丸扔给源氏家族去养。
现在看来,果真是明确的决定。
就他所知,外道丸没有哪怕一次,是成为了十恶不赦的坏人的。
——悟心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要是自己也生在大家族,能够学习知识, 有体面的生计该有多幸福。
这些是酒吞童子无法让自己经历的, 于是他让半身成为曾经他们理想中的样子。
他对外道丸有深刻而奉献的情感, 与他对自己的轻微自毁倾向照应。
所以他想,也许这类似父爱。
外道丸如何挑衅他也不生气。
他站在更高的地方看他, 尤其他比他更明白, 庭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多大了?”
“什么?”外道丸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酒吞童子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是问, 你今年多少岁。”
“二十五, 怎么了?”
酒吞童子又倒了杯酒, 递给他。
“二十五啊。”他轻笑一声,“关于千年之约你想起来了多少?”
外道丸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不断提醒自己一定要警惕,却还是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节奏走。
“千年之约之后都不知道。”他说。
于是酒吞童子花了些时间,和他讲千年之约后,三大妖王分别进入卷轴的事。
好在外道丸原本就熟悉日本历史,许多酒吞童子没有直说的,他一点就通——包括酒吞童子为什么要送他去人类世界。
“别露出这副表情。”酒吞童子说,“接下来的话,你要好好听。”
“明确告诉你,我不会把内脏还给庭深的。有契约在他的寿命会被延长很多,你也不希望他的寿命只有七十年对不对?很好,这点我能达成一致。”
“他会活到契约失效——也就是我妖力耗尽的那刻。现在我们再来看你。”
“你今年二十五岁,很年轻;十年后你三十五岁,正值壮年。可是二十年后呢?你有没有想过,你周而复始的生命里,至少三分之二的时间会处于幼年期和老年期?”
“你希望你七十岁的时候,青春依旧的庭深用轮椅推你,还是乐意再一次死而复生的时候,你因为雏鸟情节叫他妈妈?”
“又或者,每到这两个阶段就暂时分开,那等你再一次来到成年,你确定你们还能顺利相爱吗?你能保证庭深不被人抢走吗?就算你们再一次相爱,对你而言是全新的恋情,可并不会失忆的庭深呢?”
“你有想过这些吗?想过寿命论吗?”
“还是你只想要一时的快乐?”
一时的快乐?
不。
没有人能在拥有过庭深那样的美人后舍得放手,青年如罂粟,无需加工,天然地叫人上瘾。
拥有过又失去他,足以把一个正常人逼疯。
他绝不是想要一时的快乐,他想要长久地拥有他,永远拥有。
只是这一刻,他还没来得及思考的宿命论,被另一个自己赤/裸裸地摆在面前。
外道丸顺着他的话思考,不由地冒了一身冷汗。
是,自己虽然也是不死的,可有幼年期和老年期。
那时候庭深怎么办?
自己生命循环的时候,忘了庭深,庭深被人抢走怎么办?
现在正处于热恋中的外道丸,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如果。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酒吞童子知道,快要成功了。
“所以不是我要横插一脚——顺便说一句,你的很多情绪我都能感知到,你们之间……所以怎么不能是我也爱上他呢?”
“你和他之间本来就很难参照正常人的相守到老,而我恰好弥补了这一点。”
“你要不要照照镜子——我们长得像吗?”
外道丸已经有些恍惚了。
不知从哪一刻起,他再看坐在他对面的酒吞童子,看到的不再是丑陋恶鬼的面孔。
而是一张与自己相似,却又容貌更胜、更年期的脸。
光头,是俊俏的小沙弥悟心。
“你……”外道丸此刻才惊觉,酒吞童子看起来有多么胜券在握,恐怕这些天发生了不少事情。
俊俏的小沙弥继续道:“你不要想那么复杂,你看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我对你没有丝毫恶意。我也没有要抢你东西的意思。”
“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和平地分享,我们本来就是一体。在你不可避免地进入幼年期老年期的时候,我还在,庭深会因为我有心灵寄托,我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他抢走他。”
“等到你再一次长大,我会像今天一样,把以前的所有记忆都告诉你。”
“你猜到了吧?你离开的这几天……但你不要怪他,他喝醉了把我当成了你。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像个怨夫一样埋怨只会把他推开。要是你足够聪明的话,不如思考一下要怎么得到他的心。”
酒吞童子话里的内容太多了,每一句外道丸都有无数疑问要反驳。
听到最后一句,他心跳停了一拍。
“最后那句是什么意思?”他问。
酒吞童子:“意思就是,他根本不爱你哦,他其实是直男——你大可以问他。”
“怎么可能?一开始明明是……”
“他演技很好,你被骗了。我也差一点被他骗了。”
“……”
“不过这个不重要,只要他不爱上别人,他就还是我们的。我的真身是曾经悟心的样子,不会衰老。让我一直陪在他身边——难道你还能放心除了我之外的人吗?”
外道丸沉默了两秒,突然说道:“你逻辑有问题,根本不是他喝醉了把你当成我了,是你用这张脸故意勾引他吧?”
酒吞童子耸了耸肩:“有什么区别吗?反正结果已经这样了。”俊俏的小沙弥突然张开嘴巴,把舌头吐出来老长,说,“你看。”
“你猜为什么,我的舌头少了一截?”
暖灯下,那条猩红的,原本可以伸到下巴尖的舌头,的确少了个尖。
外道丸的眼睛逐渐瞪大,在听完酒吞童子炫耀般的话后猛地站了起来。
“傻逼!”
他扑上去,和人打了一架。
……
因为酒吞童子很讲武德,没用妖力。
所以尽管两人拳拳到肉,但为了表面的和平,刻意避开了没有往脸上招呼。
外道丸理智还在,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局自己输得彻底,酒吞童子是对的。
在宿命论之下,在庭深也不是普通人的情况之下,尤其自己不得不重复死亡复生的过程——比起和更强大的半身争夺,究竟怎样才能永远的拥有庭深才是他们应该思考并为之努力的命题。
所以虽然外道丸很想把那条碍眼的舌头拔了,但脑子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悟心看过的那些春宫图册你不是没有记忆的,你舌头也不短,你为什么不试试?
他也应该试试。
酒吞童子赞美那里美轮美奂,因为庭深的身体是突然产生变化的,外道丸还真没见过。他想见。
不过,自己应该提前用樱桃梗练习一下,不然到时候也被深渊巨口绞断一截的话,他的肉/体可没有酒吞童子的强横,人类之躯舌头断掉会死的。
因为那条该死的舌头,外道丸稍微走了下神,回过神来,就看到刚刚哭得无声无息但特别惹人心疼的青年,已经被酒吞童子鸡贼地安慰好了。
虽然鼻头红红的,但总算不再大滴大滴地掉眼泪了。
庭深其实有一点尴尬的。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哭了。
他本来想质问外道丸为什么要咬自己,他应该狠狠骂对方一顿,怒斥他竟敢如此big胆。
但开口晚了一步,和男人不过互相瞪视,瞪着瞪着就哭成了个泪人。
眼泪止不住,嗓子黏糊,已经开不了口了——再开口怕是会哼出让人发笑的声音。
只好抿着唇不说话,和他继续对视,因为要是对视都放弃,会显得自己好像很软弱一样。
有一点像被库珀推下水的那次。
难过着,被酒吞童子哄着,庭深突然想起了他被库珀推下水的那次。
他恍然大悟,他是因为委屈而哭泣。
他觉得他不应该被欺负,反正至少面前这个人,不可以欺负他。
他必须被好好对待,被珍藏。
因为犹格是那样深爱莎布,记忆里无论莎布多么过分,犹格永远包容他。
而莎布从来都是当着犹格的面和塔维尔和亚弗戈蒙亲密。
黄色代码怎么能欺负自己呢?
这才委屈到了。
好在另一个黄色代码好——今天也是酒吞童子主动说他来和外道丸谈的。
哼哼哼!酒吞童子加一分。
外道丸大扣分!
庭深被哄得好了点,不哭了,终于把酒吞童子的话听进了耳朵。
“什么?”他用发黏的嗓子问。
知道他刚刚就没把自己的问话听进脑子里,酒吞童子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宝贝,我是问你好点了没有?如果好点了的话,说说刚刚在玉藻前那里做了什么?唐伞怎么又被打回原形了?”
庭深:“我没、没有,就是……嗯……嗝……”
没哭了,但憋着泣音太久,他开始打嗝了。
酒吞童子也不问了,赶紧给他倒了杯水——外道丸本来想先一步倒水,奈何酒吞童子有妖力,他挥挥手,茶吧机便出水飘过来。
外道丸没有献殷勤的余地。
喂青年喝了点温水,又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酒吞童子心疼坏了——这可是青年第一次哭呢!
欠下赌债的时候都没这么哭过吧?
瞧给委屈的。
偏偏自己和半身的关系,酒吞童子还没法挤兑他,生怕要是庭深冲外道丸发脾气把自己连坐。
只能哄他:“那今天先不说了,明天再说。先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