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恩直起身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佯装镇静,耸肩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也不用再为不合身而操心了。”
“当然,”路德维希的笑容在路灯下变得扭曲,“对了,您知道昨天在巴黎发生的恶性事件吗?想必您一定有所耳闻,一个该死的犹太人居然朝我们的大使开枪了。”
“我知道,今天所有的犹太报纸全部停办。”
“很好,说明您足够敏锐。那么,如果我们的大使不幸去世了的话,我们还能坐以待毙吗?犹太人迟早会把枪口对准我们,施瓦茨准队长,您可得好好表现。”
海恩心里既犯怵又疑惑,作为和党内高层有密切联系的路德维希能够知晓党内的一些动向,可是他不知道,他不明白路德维希所说的“表现”到底为何,只能老实答应下来。不过,他的疑惑并不会持续很久,到了第二天,也就是11月9号的晚上,他便接收到了来自上层的紧急指令。
——化作平民,带领小部队进行针对犹太商铺的破坏任务。地点:选帝侯大街。
PS:无奖竞猜,巴伐利亚发动机制造厂是哪家公司?!
后面路德维希所说的刺杀驻法大使为“水晶之夜”的导火索,所以……
(作者今天更新了将近五千字,不给点评论表扬一番么呜呜)
第13章 水晶之夜
人经常会在无能为力的现实面前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与可笑,在向上的路途中年轻的心被迷惑,生出了无所不能的狂妄。直到被现实当头棒喝,才会猛地清醒,意识到在时代的狂风面前,自己不过也只是一粒微不足道无力掌控的沙尘。
海恩站在菩提树下,在暖黄的灯光下听玻璃破碎的声音,伴随尖锐的嚎叫,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惶然无助的乞求。这些声音化作利剑,刺向他敏感的神经。不,他并不怜悯,他只是害怕,他怕这声音当中有他的。
于是他只能愣在原地,任手里的铁棍哆哆嗦嗦,却无法高高挥起。
这片他熟悉的街区,住着他最爱的人。该怎么下手?该怎么保护?不,不要,不要往里走,那里的裁缝铺没有任何威胁,他们已经没有生意,在这个阴暗的角落他们只是在苟活。不要过去,不要将你们那可怖的铁棍伸进那片静谧之地。
海恩的双脚被钉在原地,作为这一片区的指挥官他根本无法正常履行破坏任务,不少队员朝他露出疑惑和不解的目光,有些人甚至明白了什么,冲他狠狠啐口水。情绪在这一夜被点燃,早已不存在所谓的理智。破坏是第一要义,仇恨的宣泄将永无止息。
他冷汗直冒,双脚僵硬地往前挪,混乱中他被自后而来的一道大力钳住,他慌张回头,就见到阿尔伯特兴奋到扭曲的面孔。
“还愣着干什么?”阿尔伯特狠厉地笑,“难道路德维希说得没错,你和这边的犹太人有交情?”
“不,我没有。”海恩艰难地吐出辩解。
“嘴上说可没有用,他叫我来盯着你呢!”阿尔伯特在他肩上锤了一记,“裁缝铺是吗?你从波茨坦回来去了裁缝铺?见鬼,为什么偏偏去犹太猪的地方,知不知道这里到处都是盖世太保?”
海恩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咧开嘴露出无辜的笑,“当时我掉了颗扣子,没,没想那么多。”
“我明白,我明白,兄弟,你很聪明,只是有时候脑子里缺一根筋,可别人不像我一样了解你。”阿尔伯特俯身从地上捡了块砖头,塞进海恩的手里,揪着他的衣领便把他往奥菲尔斯裁缝铺的方向拉,他左右张望一番找到了目标,转头就对海恩说:“来吧,用这块砖头打碎流言蜚语。记住海恩,以后我们都是要带领军队的人,可不能被人揪住把柄。”
“你说得对。”海恩扯开嘴角,点头时他甚至能听见自己骨节处传来的滞涩声。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闪躲,难以聚焦在那面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悲惨而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中的橱窗。这是徒劳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阿尔伯特的手不耐烦地推在他的肩上,他朝前趔趄一步,抬起头来,他听见了自己的哭声,不是从外,而是自内。手中的砖头此刻被魔鬼所附,犹如西西弗斯所推的巨石,只消一放松,就能反过来将他压成肉泥。
他突然笑了,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狂妄,笑自己前几日在诺亚面前大言不惭地叫他和海伦分手,投入自己的怀抱。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在他湛蓝的眼睛中,如沸腾的海啸,橱窗后的黑暗是他所体验过的天堂,而现在,他将亲手毁掉这处天堂。
他用最大的力气扔出了那块转头,砸在那面曾给予过他温暖,叫他念念不忘的橱窗上。破碎的玻璃哗啦啦地碎成千万片,每一片都倒映出卑劣的自己,如眼泪,如梦碎。他惶然地发颤,于破碎的橱窗后的黑暗里,与诺亚对上目光。
所有的吵闹都在这一刻消退,周围如同死寂。他紧盯着诺亚那双并无过多情绪的眼睛,目光犹如蛛丝向对方攀爬而去,在黑暗中交织,撞出火花,滚烫如岩浆,灼伤他,刺痛他。哗啦一声,与玻璃一同破碎的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他颤抖地后退一步,难以从惊惧中恢复。
他想说什么?他在责怪我吗?海恩凝视诺亚,他被那双沉静的眼睛锁死,无法移开目光,就连身形都成为定格画面。笼罩在他们上方有一道由情感所编制的苍穹,撑起一片只有他们二人对垒的世界。海恩想要挣脱,可他逃不掉。
“德意志万岁!德意志万岁!”
高声的呼喊将海恩从慌乱中惊醒,他循着声音的来处抬头,彻底愣在原地。
“哦上帝,不,不,不要……”他嗫嚅着,意识到事情正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夜色中,头发银白的老奥菲尔斯穿着旧时的普鲁士军服,艰难地从顶窗爬到屋顶上,胸前的铁十字勋章在火光中闪闪发光。打砸抢烧的队伍在这声嘶哑的呼喊中有片刻停滞,纷纷抬头看向这屹立在混乱之上的老人。
“不,父亲,父亲!”诺亚听到声音,慌张地从屋内冲出,朝天张开双臂,“父亲,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