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发白，被父亲这一举动吓得浑身直颤，他苦苦哀求他回到屋内，在老奥菲尔斯坚决的眼神中无助地念起祷告词。而他那骄傲的父亲，缓缓垂头，夜风扬起他银白的发，苍老的眼中现出最后一抹慈爱，犹如行将熄灭的火苗的最后一次闪动。

“活下去，我的孩子。”老奥菲尔斯移开落在儿子身上的目光，代之以坚毅望向承载德意志无上荣誉的勃兰登堡门方向，在最终的屈辱来临之前他将用生命来维系最后的骄傲。

“普鲁士军人，绝不屈服，绝不受辱！德意志万岁！普鲁士万岁！”

纵身而跃，身躯在夜空中的坠落，犹如一个时代的落幕。轰的一声，肉体撞击在地面的声音让诺亚的哭声戛然而止。所有的表情在瞬间僵硬，眼睛直直盯着父亲的身体，他跪坐在原地，还没来得及接受突如其来的可怖现实，一根铁棍从后击打在他的背部，让他晕死在地。

阿尔伯特转了几圈铁棍，狠戾地笑出声，露出不屑的神情，朝那具正朝外弥散汨汨鲜血的尸体狠狠啐了一口，一把拎起早已呆滞在原地的海恩，大笑道：“干得不错海恩！一石二鸟！”

海恩脸色惨白，在这令人作呕的笑声中，他犹如行尸走肉般地被阿尔伯特带走。在上车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倒在街边玻璃渣中的诺亚，他就像一位落难的王子，睡在被鲜血浸润后的玫瑰色水晶床上，是那么沉静安详。

他意识到——在他自欺欺人的臆想中他意识到，一道巨大的天堑从这迷乱的夜空中显露，在他和诺亚之间展开，将他们送到彼此不可触碰的两端。这天堑深不可测，遥无尽头，需要用一生的年月去横渡，需要用毕生的眼泪去填补。

第14章 迷失在混乱的人间

“我悲哀地仰望高空，

千万颗星星向我眨眼——

但是我自己的星星

没有地方能够看见。

在天空金黄的迷宫里

它也许迷失了方向，

像我迷失在

混乱的人间一样。”

接踵而来的打击让这个被铁棍击晕的人迟迟不肯从昏迷当中醒来，他紧阖的眼睛是对现实的抗拒，渗出的两行泪仿佛永远无法停息，守在他身边的人时常忧心忡忡，发生在这个国度当中的暴力让作为美国人的杰克·史密斯感到震惊。

“街上全是碎玻璃，宛若流淌的水晶。”杰克对身旁的医学生理查德·赫尔姆斯说，望向病床上的脸色苍白的诺亚，他还记得自己在当晚接到了匿名电话后急匆匆赶向奥菲尔斯裁缝铺的所见所闻，“他倒在血泊中，有他的血，还有他父亲的血。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这孩子不该受这种苦。”

他站起身，对理查德说：“医院不肯收犹太人，他就麻烦你了。”

理查德·赫尔姆斯——年轻的医学生，美国人，能为诺亚提供暂时的荫蔽，尽管他的精神也在失去深爱的老师后日渐萎靡，往日活泼的面庞上覆盖着挥之不去的暗影。

作为记者，杰克需要去记录发生在纳粹德国的这疯狂的一切，他离去后不久，诺亚从昏迷中醒来，入眼便是张陌生的、阴郁的面庞。这张脸很好看，却虬曲着无法言说的痛苦。

“你醒了？”理查德并不温柔地将两颗药塞进了诺亚的嘴里，老实说，他根本没心情来照顾人。

诺亚吞下药，望了他一眼，并没问他是谁。理查德没能等来预料中的问题，扯开嘴角，嘲讽地笑，“陌生人喂你吃的药片，你想也不想就吞下去了？看来你是不想活了。”

诺亚再度望了一眼他，闭上了眼睛，默然流泪。他可怜的脑袋萦回着痛苦的念头，叫他不能轻易开口说话。理查德耸了耸肩，没有理他，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这间暂时充当病房的狭窄斗室，合身缩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抽烟。这是他的家，从这里可以看到勃兰登堡门，接下来的两个月，诺亚便躺在这张床上，独自消解丧亲之痛。

转眼1939年到来，雪落在整个城市。冰冷的空气中，诺亚的脸色日渐苍白。

“我已经料理好了你父亲的后事，毕竟我和他是多年的朋友，尽管没能有个体面的葬礼。”杰克扶起诺亚，说：“你也该振作起来了，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你和他——”

他转身指了指在客厅沙发上抽烟的理查德，“你们两个，得做好和我一起离开的准备。”

“我不走。”理查德突然扔掉了香烟，激动得直喘，“我不走！”

“见鬼，你这兔崽子！”杰克一巴掌拍在理查德的后脑勺上，打得他一个趔趄，“当心我给你一顿！”

理查德发青的嘴唇哆嗦几下，就开始哭哭啼啼。杰克被他弄得心烦，背起摄像机离开了这里。沉默许久的诺亚望向在客厅里一边咳嗽一边哭泣的理查德，他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