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伤到肚子里的宝宝, 庾京元一路上都很小心。
对于他来说很小心的动作,实际上只是以正常人的速度行走。
没一会儿,就到了村卫生所。
这会儿时间正早, 老村医刚颤颤巍巍地把卷帘门升上去, 转身看见庾京元,当时就给跪了。
庾京元退后一步, 埋怨道:“你小心一点。”
老村医也是长寿村的族老了,自然见过庾京元。
甚至年轻的时候,他经常被选中去雨林深处的小木屋侍奉山神。
听庾京元这么说,老村医有些感动, 以为是神记得自己, 在体恤自己。
正想给他磕个头。
就听到庾京元隐含一丝喜悦的声音:“别冲撞到我肚子里的宝宝——我怀孕了。”
老村医:?
老村医觉得自己终于患上了老年痴呆。
……
卷帘门重新降下后,室内昏暗了不少。
老村医把电灯打开,然后仔细观察端坐在小板凳上的庾京元。
为了不看错,他还特意戴上了看书时才会用的老花眼镜。
几十秒后,老村医确定,他暂时还没有老年痴呆。
他记得很清楚,虽然大王花是雌雄同体花,但神的肉身的的确确是男性没错。
男人怎么能怀孕呢?
不过也不好说, 隔壁花村好像就有过男人怀孕的例子——后来被检测出是双性。
老村医叹了口气, 让庾京元伸出手来, 要帮他把脉。
还不忘说道:“您需要看医生的话,打个电话过来就行, 我带着医药箱去里面看您。”
村子里就老村医一个医生, 还是中医, 条件不比大医院。
大家家里有个什么突发情况, 都是给老村医打电话的, 再晚老村医都去,因此德高望重。
要是距离远,家里的年轻人还会赶车去接他来。
“我没有电话。”庾京元面无表情道。
老村医这才想起来,的确。
每年心情好出来三五天,心情不好几年都不出来的庾京元,是没有手机的。
雨林深处也牵不了电话线。
“而且你快死了,你往雨林深处跑一趟,会死更快。”庾京元淡淡提醒。
听到庾京元说自己快死了,老村医一点儿不生气,甚至不惊讶。
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庾京元来说,人类的一生非常短暂,转瞬即逝。
他看刚出生的婴儿,也能说出一样的话。
“我还是帮您把脉吧。”老村医说道。
他把手指搭在庾京元的手腕上,感受那比普通人磅礴很多的脉搏。
事实上,老村医是想检查一下,庾京元有没有风热感冒什么的。
——没有一点儿问题。
健壮得能一坨子把山脉打穿。
老村医睁开眼睛,正打算斟酌一下,要怎么和庾京元交流比较好——中医之所以深受光大劳动人民信任,是因为他们不光医术更适合中国宝宝的体质,还因为他们都自带心理健康咨询。
就比如现在。
老村医还在斟酌要怎么引导。
庾京元已经先一步开口了:“怎么样?宝宝很健康吧……你这里有彩超机吗?我看看宝宝和他父亲长得像不像。”
老村医悚然!
宝宝的父亲?
神……现在是变成女神了吗?
可明明脉象一切正常啊!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胎儿!
老村医看庾京元一脸幸福恬静的表情,决定还是讲话谨慎一点。
“没有彩超机……那个,孩子的父亲在哪里?”老村医问他。
“他上班去了,就在工业区,但是不知道是哪个厂子。”
“哦……孩子的父亲知道这件事吗?您怀孕的事。”
“他还不知道,我打算下午点再告诉他。”
听着,老村医在抓药单子上写了一串庾京元不认识的鬼画符。
老村医又问:“是怎么确定怀上的呢?有什么症状和明显反应?”
“当然是因为他给我授粉了呀,不然我怎么会开花——这一次是真的开花了。”庾京元甜蜜道,“当时就有了宝宝了,我肚子鼓了起来,虽然不知道现在怎么变平了,但确实是鼓起来过。那一阵特别的疼,恶心想吐,有眩晕感——这是怀孕的症状没有错。”
接着,他补充道:“不过宝宝很乖,早上我吃了早餐,它马上不闹了。”
老村医:“……”
老村医扶了扶眼镜,低下头,欻欻欻写着。
他不敢让庾京元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老村医可以确定,他们的神这是假孕了。
老村医并不想知道那所谓的“授粉”是什么样的过程,他年纪大了,承受不住现在的年轻人的夜生活。
但所谓的父亲既然在工业区上班,他必定是外乡人无疑。
外乡人,人类,有生殖隔离,怎么也不可能让大王花怀孕。
是假孕。
大概是神寂寞了太久了,终于遇到了合他心意的伴侣,于是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不。
老村医的笔顿了顿。
钢笔在纸页上晕出一滴黑色的墨汁。
刚刚,神说他开花了?
不是例行公事的舒展花瓣,是真正迎来了花期?
老村医猛地抬起头来,混浊的眼珠里满满都是关切:“您的寿命还剩下多久?”
“几天。”庾京元回答道。
闻言,老村医的肩膀垮了下来,就像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极为重要的东西似的。
大王花,一生只开一次的巨型植株,寓意是向死而生的爱情。
庾京元从没有真正开过花,于是从很久很久以前活到了现在,成为这片土地的守护神。
可现在他开花了。
老村医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寂寞的神终于等到了令他心动的人,因为那人而开花,他其实并没有被授粉,但强烈的情感,令他认为自己被授粉了,于是真正迎来了花期。
而开过之后,即使是庾京元,这片土地的山神,也会真的死亡。
他迫切地想要在爱人还持续的生命中留下什么,于是自我催眠,认为自己怀孕了。
老村医沉沉地叹了口气。
没有了大王花的庇佑,长寿村将会迎来一场巨大的变革,甚至还会波及到其它的地区。
看着一脸幸福表情的庾京元,明白他的生命正在无法转圜地走向终结,老村医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这是假孕。
“怎么样?你表情看起来很奇怪。”庾京元说道。
“没什么,宝宝很健康。”老村医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剩下的时间,多和孩子的父亲在一起吧。”
庾京元点点头。
做戏做全套,老村医嘱咐了庾京元一些注意事项后,劝他早一点和孩子的父亲说。
庾京元便决定现在就去工业区那边,接庭深下班。
“对了。”走之前,庾京元问,“想起来,我还留了一些最早的骸骨,你要不要吃一点?你真的快死了。”
老村医笑着摇摇头:“谢谢您,不过不用了,我享受自然老去的过程,也接受死亡的到来。”
庾京元看他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赞许。
他现在正在向死而生的路上,雨林深处的大王花已经开始散发出腐臭味了,等到彻底凋谢的那刻,这具身体也会消解。
庾京元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这是开花的代价。
还好,自己为庭深孕育了一个宝宝。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摸了摸小腹。
与老村医告别,庾京元踏上了去工业区的路。
虽然他无比的厌恶食品厂生产的鲜花饼和其它的植物副产品,但那些东西对他造成的攻击仅仅是在精神层面上。
至少目前,没人能伤到他,只需要小心一点,肚子里的宝宝也会平安的。
他得去接柔弱的蜂美人下班。
目送庾京元离开后,老村医再次把卷帘门降下来。
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坐在刚刚问诊的椅子上,沉思良久。
最后站起来,决定出门一趟。
他决定去找一些和他一样老的家伙,从很早之前开始,他们就一直有着同样的想法。
得避开那些年轻人。
他们这群老家伙,祖祖辈辈,受了神那么多的庇佑,也该为他做点什么了。
就比如赶在工业区的那群人行动之前。
·
看着兄弟从血肉里刺出来的木头,赵工狠了狠心,挂断了来自刘毕的电话。
这个关头,还是眼前的虎头蜂更重要。
错过这个机会,可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要是大老板事后追责……总有办法糊弄过去的。
大老板也是虎头蜂猎人,他一定能理解虎头蜂对猎人的诱惑吧。
特别是变异的——这明显是蜂后级别。
“好!那就先把他泡了,治疗你的外伤,也治疗我们的植物化。”
说着赵工就要连同兄弟一起,把庭深泡酒。
虎头蜂泡酒必须鲜活,最好一点儿损伤都不要有,不然虎头蜂不主动释放蜂毒,那么泡出来的酒半点效果没有。
猎人常用的办法是用疯狂地摇晃金属笼子,把虎头蜂晃晕过去,然后猛地倒进高度酒精,也就是烧酒里面。
虎头蜂会在接触到烧酒的一瞬间清醒,然后下一秒被酒精刺激地释放出大量蜂毒,最后死亡。
整个过程不会太久,不会超过五秒钟。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这只超大号的虎头蜂弄晕过去!
三胞胎看着金属网兜里的虎头蜂,忍不住用脚踹了一下。
可庭深动也不动,眼镜微微阖着,像是在拖拽过程中就失去了意识。
“晕了吗?”